“罗密欧,罗密欧,你为什么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或者你不愿意,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名字没有定义,我们叫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姓名,它还是同样芬芳。罗密欧,你要是换了个名字,你可爱的完美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罗密欧,抛弃你的名字吧,我愿意把我的整个心灵,赔偿你这一个身外的空名。”
她在围墙下,听着围墙之上少女心事的剖白,爱意蒙蔽了她的眼睛,她迷迷糊糊地想,“只要你称呼我为爱,我就重新受洗,重新命名,再也不叫——”
童光睡懵了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很遗憾,她不叫罗密欧,磕惨的现实里也没有华美的后花园阳台,只有插满了玻璃渣子的土砖,朱丽叶大概也不会在半夜去翻挤满玻璃渣子的围墙。
童光跑过去想接一下人,不过单鸾打工翻墙翻成了专业户,转个身的功夫蹭一下墙就跳了下来,那上头玻璃渣子多,在单鸾的手上拉出了许多细密的小伤口,隐隐透着淡红色,有些小石渣用力过猛印在了手里面,单鸾稍微用点力张开手,那些连着皮肤的伤口纷纷拉开了狰狞的口子。童光不敢碰她的手,只虚虚地抓着她的手腕,着急叫起来:“怎么搞成这样?你怎么跑来了?”
还没等单鸾说话,她抓着单鸾就往里头走:“这里有医务室,你跟我来。”
——她一下子没能拉动。
童光转过身,看见单鸾直愣愣地站在围墙下边,周围平房上的白炽灯打在她的脸上,大有要把自己站成一根顶天立地的电线杆的架势,就算是睡懵了头童光这时候也感觉有些不对了,她凑过去小声说:“怎么啦?我们先把手处理一下呀?”
单鸾凭着一腔上了头的意气跑到这里来,见到了人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下意识想把自己和满了灰和血的手往往裤子蹭蹭,把那些狼狈和慌张稍微藏一藏,被发现她要做什么的童光一把扣住。童光的手纤细修长,指甲剪得很短,上面还有些洗不掉的颜料痕迹和碳粉,大概是训练时间长了,在白炽灯下一打,手上的干裂得像排满了小格子,只有薄薄的一层黏在了骨头上。掌心的厚茧磨着她的手腕,单鸾不合时宜地想起童光在电话里和她抱怨,说最近画得指纹都快磨干净了,她突然就很想看看那手指上的指纹。
单鸾看着对面那双挤满了小心翼翼和担忧的眼睛,她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就突然就能流出来了:“你为什么不继续参加比赛了?——我说长青杯。”
童光一愣,几个小时前她还刚和单鸾互道过晚安,那时候的夜晚平静得和这么久以来的任何一个夜晚毫无差别,她怎么都没想到单鸾急匆匆过来一张口就是这个话题:“呃......”
单鸾接着说道:“我看到那幅画了,既然画的是我,怎么不给我看一眼呢?”
对面的人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瞪大了眼:“你怎么......”
“哦,”单鸾说,“上次在办公室和你吵架的那个叫冯问军的男生跑到冯老师的画室搞破坏,翻出了那幅画,被我看见拦住了。之前看你画到一半,我还说你怎么不接着画。”她简短地解释了一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为什么不继续参加比赛了?”
童光和单鸾相处这段时间以来,单鸾总是一副沉稳又安静的模样,因为总是很忙很赶,不大爱和外界打交道,好像别的什么东西都不能动摇她半点。上次在一区后巷那一会儿,童光觉得已经是很罕见地从这块名叫‘单鸾’的石头上翘出了一点儿裂缝,直到现在想起那时的单鸾还能偷着乐呢,哪里见过这么咄咄逼人的单鸾?她急速飞转的大脑跟不上单鸾的速度,一时间编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好冲着她局促地笑笑,企图混过去一点是一点,她磨磨蹭蹭说:“我......”
单鸾给了她说话的余地,眼神示意她接着“我”下去,童光看着她,一下就“我”不出来了,只好干笑:“我......我......”
单鸾看她实在“我”不出来,无奈地长出了一口气。童光头发乱成一团,估计好几天没顾得上洗头,杂乱无章的挂在头上脸上一绺一绺的,明显就是刚从床上薅起来的样子。她和精心折腾出‘睡眼惺忪’慵懒感的冯如雪不一样,没日夜的练习和冲刺拉出了眼皮下绉绉的小眼袋,连天的折磨下皮质醇升了不止一星半点,激素刺激下脸盘子都浮肿了一圈,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毫无防备的疲态。她正因为因为应对不出单鸾的问题露出了一点捉襟见肘的窘迫,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看起来可怜极了。
单鸾心想:“我逼她干嘛呢?她还不够累的吗?”
一绺头发在活动间被带着从她头顶上掉下来,刚好黏下巴和左眼之间,童光下意识眨了下眼。单鸾伸手帮她把那绺头发拿开,手上的伤口却不小心蹭了一点儿不知道是不是泥和血的混合物在童光的脸上,单鸾又用干净的手背去蹭了蹭:“你那天晚上说,你是故意的,要我往心里去,还算数吗?”
她用手背抵住了童光的脸,轻轻咬住了童光正想说什么而微微张开的嘴唇。童光被她打了一手措不及防,本来就转不动的脑子彻底放弃工作,下班的大脑往她脑海里乱放庆祝下班的烟花,把整个头脑指挥部炸成乱出一锅粥的晋西北,她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单鸾的脸在眼前猛地放大,呼吸吹在她的脸颊上,她呆呆站在那里被单鸾咬着,半晌后,单鸾用另一只手背抵在童光腰侧,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刻的单鸾什么都没考虑,那些前半生因龌龊的人生而带来的阴影,那些因往后的流言蜚语而分崩离析的日常,什么不合常理的、什么违背世俗的、她什么也不去想。她和冯如雪说的是真话,她希望童光好,童光想要什么、想去哪里、爱上什么人,她都希望她如愿以偿。这一刻单鸾不考虑前途,没想过未来,她只希望童光好。那样的话,一切不可抵挡的流言蜚语、一切挂着从前和往后阴影的爱与恨,哪怕有一天,童光会从隔世的大梦中醒来,痛斥后悔前半生的荒唐转而怨恨、抛弃的那些可能,她都敢硬着头皮碰一碰。
她想,反正我身无长物,什么都能给她。
只要她想,我就奉上。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童光因为缺氧轻轻挣动了一下,单鸾才松开了她。其实单鸾一点力也没用,但童光仿佛在梦中,一动都不敢动。
童光慢半拍似的反应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她捂着脸蹲下来,整个人红成了一颗虾饺,控制不住地打着颤,她这时才想起来要呼吸,大口吸着新鲜空气,不成字句地喘着:“你......你......”
单鸾也蹲下来,抱着膝盖侧着头听听她有什么高见要发表。童光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得出来,保持着那个姿势平复了许久,犹犹豫豫地分开了一点手,从指缝里偷偷觑着单鸾的表情。单鸾眼睛不错眼地盯着她,并不畏惧对上她的视线。
单鸾说:“冯老师说你弃赛是因为那幅画经不起质疑,会惹出许多流言。质疑什么呢?如果是质疑绘画者和画中的人有点什么......那应该没什么可质疑的啊?”
童光看着她,紧张地听着她的下文,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心脏快要跳不动了。就在下一瞬,她听见单鸾说道:“......我以为那是事实。”
“......你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坚韧,我不相信那些流言还能够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但如果你是怕那些质疑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单鸾说,“我可以很明确地说,我经过比那更难堪的,我什么也不怕,除了你,什么也不能影响我。”
童光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慢慢平静下来,整个灵魂连带神经一起飞到九霄云外,失去了身体的操控权。头脑早就罢工,只剩下本能还在勉强维持着身体的机能,眼泪没有任何预警就从眼眶里掉下来,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拉成了一条流光溢彩的线。
半晌后,她扑了上去,在朦胧的泪眼中回敬了那个不太礼貌的吻。
白炽灯的光线像是惨白的太阳,在这一片漆黑的空旷里,拉长了两个小小的、爱慕的心。
如此分明。
童光顶着两只肿起来的眼睛拉着单鸾到医务室里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一边听着单鸾和她讲今晚画室里发生的事。听到冯问军在画室里发疯的时候她没忍住嗤笑了一下,心想:这个傻/逼。
不过他误打误撞反而让单鸾和她说破了心事,促成了她俩,童光懒得跟他计较。
说到冯如雪找人帮她投递稿子的时候,单鸾问她:“那你能够参赛的话,集训这边还要继续吗?”毕竟每一通童光打来的电话都在和自己痛斥她对画室集训的深恶痛绝,单鸾不是艺术生,不知道其中的门道,只大概从她的抱怨里觉出是真的挺痛苦的。
“要呀,两个又不冲突,”童光一边包着单鸾的手一边点点头,说着她突然想起就是前不久她才编出了行程冲突不得不弃赛的胡话,此刻说嘴打脸,童光冲着单鸾展开一个卖好的笑,“我对我的能力有点信心,但美术其实还是很主观的,不一定真的能拿奖,保险一点好。”
她看着单鸾那双狼狈的手心里不由得冒出了点心疼:“而且你这么赶做什么,我不接电话就等明天嘛,冯老师也是,上赶着驴你你也被她驴。”
刚谈上恋爱的人色令智昏,这时候冯老师既不亲爱也不敬爱了,是个伤害了她小小爱怜的罪人。冯如雪大晚上被拖起来处理残局,还要无辜地背上她的怨怪,在另一头打了个莫名其妙的喷嚏,实在是狗咬吕洞宾,长了一回现世报。
处理完了伤口,童光问她:“你今晚要跟我睡吗?我那间宿舍只有我一个。”
童光收拾干净了也没听见单鸾的回答,她奇怪地转过头,才发现单鸾正用一种很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她,童光反应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整个人立地红了三个度,急忙找补:“......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也不是没有......不是!”
单鸾只是想逗一下她,看她欲盖弥彰的解释笑得身体乱抖,忍不住笑了出声。童光愣了一下,突然回味过来了,“好啊你!”她今晚脑子一直处于滞后状态,老被单鸾牵着走,“这就拿我消遣上了!”
单鸾接住童光作势拍过来的手,说道:“我还是回去吧,我的东西都在教室里没收,连灯都没关,回头要被保安伯伯说了。”
“这么爱学习,”她啧了一下,刚想回嘴,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楞了一下,磕巴起来:“呃.....还是爱一点吧......”
单鸾望过去,童光说:“我妈说她和我爸谈恋爱后她就落榜了,你......你可千万不要落榜呀!”
单鸾:“......”
头一段出自《罗密欧与朱丽叶》经典阳台相会桥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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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新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