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单膝抵在冰凉的地板上,双臂圈着她,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低低地在耳边问:“为什么哭了?” 声音又轻又柔,仿佛怕吓到她似的,让她不知觉脱口道:“因为难过。”
“为什么难过?”他又继续问。
董言晰艰难地咽了口气,背对着他仰起脖子:“你这么聪明,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吧?”
“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沈谦的语气波澜不惊,他缓缓扳过她的身子,像一个耐心等在洞口的狩猎者:“小乌龟,我这次不敲你的壳子了,你愿意自己爬出来吗?”
董言晰眼睛糊成了一片,她像个小孩子一样,用袖子擦掉泪水,红着眼眶说:“我一点也不替你高兴,我觉得糟糕透了!”
沈谦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眼神平静。
她皱着鼻子,浑身像浸在酸水里一样难受,语气带着一丝被人撞破狼狈的羞恼:“你这么报复我是不是很痛快?恭喜你,你成功了,我的心肝脾肺肾都要被你剜掉了,你满意了吗?!”
沈谦沉默着,伸出手指擦她的泪水,对她指责的话语充耳不闻:“你说叔叔阿姨都很惦记我,那你呢?”
董言晰愣了愣。
“你有没有想念过我?”他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泪水又重新涌了出来,董言晰伸出手肘盖在自己眼窝上方,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颓废:“我他妈烦死你了,意大利街头那么多帅哥,没一个比你好看,走哪都能看到你的影子,你就像噩梦一样,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可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你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沈谦微微前倾,拉下她的胳膊,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把她按进自己怀里,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着,董言晰有点懵,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挣扎着抬起头,却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小谦……”她有些愕然地喊着他的名字。
沈谦不应声,一把拉着她站起身,反手把她抵在墙上,倾身吻了下来。他的气息迅速笼罩住了她,一只手垫在她脑后,另一只紧紧扶在她耳侧不让她逃开,带着令人心悸的热度追逐她的唇齿,发了狠似地掠夺,用力吞噬着她的呼吸。
隔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她听到了疯狂跳动的心脏。
他揽着她,一路拥吻纠缠着回到住所,转身带上门。“哐”地一声响,董言晰突然绝望地回过神来,猛地推开他:“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女朋友!”
沈谦红着眼,捉住她的下巴,低头再次含住她的唇,撩拨似地啃咬,任她再怎么推,都没有放开,良久,才轻轻喘着气,额头抵着她,声音嘶哑:“我不记得我们说过分手。”
董言晰愣了两秒,当掉的大脑半天才恢复运转:“所以你之前说的人,都是我?”
沈谦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她,指腹摩挲着她被亲得嫣红的唇瓣:“不然呢,还能有谁?”
“你个”,董言晰眼眶一酸,简直要为过去两个月辗转难眠,一副苦大情深模样的自己羞死过去,但同时,心底疯狂涌出一中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窃喜,她抬起手,然而终究只是轻轻砸在他胸口,随后额头搁在他肩上,放声嚎哭了起来。
沈谦安静地站着,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哭完。“三年来,你对我不闻不问,我气过你,恼过你,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终我一生,大约是没办法再爱别人了。”
“所以你说那些话,是故意刺激我?”董言晰抽嗒着鼻子,把泪和睫毛膏都糊在了他的衬衣上。
“哪些话?”。
“说你国庆带女朋友回去,说你要搬到女朋友那里去住。”
“嗯?”沈谦歪头,拨开她脸上掉落的一根睫毛:“你有不同意见吗?”
董言晰摇摇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原地一跃,沈谦默契地接住她的双膝,让她挂在自己身上。她勾着腰捧住他的脸,把嘴凑上去:“傻逼才有意见。”沈谦托着她盘起的腿,把她压在门上,吻掉了她脸上犹未干的泪痕,一路细碎地小口吮着她的脸,脖子和耳廓。
半晌,董言晰气喘吁吁地直起腰,低头看着他抬起的眼睛:“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当年跟你在一起,是真心的,喜欢你。”
“还有”,她胸腔里有万千种情绪,不知道从何说起,海量的话语,最终只能拎出一句:“对不起。”
沈谦墨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脸,他的眼睛里似乎藏了很多的话,但只是故意皱着眉:“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了吗?”
“好”,董言晰自觉地去解他的衬衣扣子,一边用唇去熨平他的眉心:“道歉不够,行动来凑。”沈谦抱着她,大步迈开,脚一勾:“哐当”关上了卧室的门。
这大约是T市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瓢泼一样地连续下了好几个小时.
雨水瀑布似地刷过落地窗玻璃,制冷的中央空调安静地运行着,默默启动又暂定,反反复复,桌上的手提包孜孜不倦地振动加响铃,最后“啪嗒”一下从桌沿上翻滚下来,也无人理睬。
董言晰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肚子上盖着薄毯,身边没人。
她趿拉着拖鞋歪歪倒倒地走出卧室,看到开放式厨房里高挺的身影,燃气灶上咕噜咕噜地煮着热粥,沈谦正在往锅里添加辅料。
她凑过去,在他身后圈住他精瘦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满足地闭着眼睛。沈谦扭过头,只能看到她垂在一边的头发:“还疼吗?”
董言晰摇头:“就是有点腿软。”
沈谦转过身搂住她,心照不宣的亲密气息围绕着他们,带着缠绵过后的缱绻,他轻轻啄了啄她的唇,蜻蜓点水般蹭了蹭,又再度挨上来。
正要紧密连到一起时,燃气灶上的锅盖突然“敦敦敦”地响了起来,煮沸的粥冒着泡泡往外翻滚,清甜的米香弥漫了出来,两个人相视一笑,松开了手。
“饿不饿?”他用木勺在锅中搅拌,偏头问她。
“饿。”董言晰像个树袋鼠一样扒在他身后,咧出一个傻笑:“晚饭已经消耗完了。”
“你消耗?”沈谦抬手关火,转过来挑眉看着她。董言晰以为他要笑话她,正梗着脖子准备为自己辩护,却见他轻轻一笑,俯身在她额头印了一下:“辛苦了,先去桌边坐着吧,等我把粥端过去。”
董言晰像幼儿园的学生一样乖乖守在桌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真实起来,那些剜心似地煎熬着度过的无止境寒冬,真的过去了吗,恍若隔世似的。
沈谦穿着休闲的居家服,端着热粥从厨房走出来,分明同三年前住在她公寓的男孩子没什么分别,好像他们从来没分开过一样。
“在想什么?”沈谦在对面坐下。
董言晰挨挨蹭蹭地挪到他身边,黏黏虫一样偎着他:“我怀疑我是在自己做梦,不管了,梦得一刻是一刻。”
沈谦用瓷勺晾了晾粥,笑着说:“有你这么做梦的吗?”董言晰脸挨着他柔软的棉T恤,猫吸薄荷一样吸着他身上清爽的皂香:“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你来了T市,你原谅了我,你在我身边,我一定是得了幻想症,想睡你想疯了。”
他被逗乐了,伸手揽着她,把勺子放到她嘴边投喂, “24岁,嗯?”那一年他们正在S市热恋,但是董言晰说了谎,因为只有今晚才是那个真心话的答案。
被他提起这一茬,董言晰很没面子地把脸埋进他颈窝,红着耳根不肯抬头,声音嗡嗡地:“还不是因为你。”
“那时候,以为来日方长,想多用点时间证明,我是认真的。”沈谦吻了她的头发,被她怨妇一样的语气逗得唇角莞尔,他当初做好了所有的计划,也考虑了许多变数,但偏偏,眼前这个最大的变数他控制不了。
逼得狠了,她就退,而这一分别,就是三年。
董言晰仰了仰脖子:“所以你是为我来的T市吗?”
沈谦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勺柄,说不出的秀气好看,他重新去晾第二勺,头也没抬:“你说呢?”
“可是你怎么能确定,我们还能重新在一起?” 她为他的态度犹疑徘徊,夙夜难眠,两相对比之下,他的笃定让她生出被狠压一头的不公平感,刚失而复得的人,狂喜过去,已经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沈谦手顿了顿,垂下眼睫,笑意敛了敛:“我一点也不确定。”他转头看她,深深地看着她:“所以我只能赌。”
“但是好在,我赌赢了。”他轻轻吹了下那勺粥,微微倾斜身体喂到她嘴边,风轻云淡地补充道。
董言晰喝下第二口粥,听到这句话,那股浅浅的愤懑也消失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手圈紧他的脖子,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王霄霄说我很怂,我确实是,跟陆协川的关系我就处理得很不好,我觉得要维持一段永远开心的关系真的太难了,所以我不相信爱情。”
她把鼻尖点在他鼻梁上,觉得这五年来,恍若前世今生,眼眶有些发热,郑重地对他说:“但是,我相信你。”
曾经,她畏手畏脚,踟蹰不前,吝于剖心迹,也耻于说那些酸倒牙的情话,但是现在,她在一个小小的厨房里,触摸到了幸福的实体,在欧洲蹉跎的那些岁月,把它的轮廓雕琢得更加清晰。
这是怎样的幸运,才能再度捡回自己曾经放弃的,最宝贵的东西。
话一出口,董言晰心里说不出的释然,是的,你让我知道,我应该相信你。
沈谦明白这句话的份量,他微微低头,眼眸中流淌着万千星河,轻柔的吻盖了下来,唇齿间印刻着隽永的气息。
两个人腻腻歪歪地吃完了宵夜,董言晰才打开手机。莫名其妙被放鸽子的王霄霄,打来了20通电话,8条短信和无数条微信。
“?人呢?”
“接电话啊?”
“你是谁,偷我朋友手机?快还回去,我局里有人,信不信明天就能查出你来!”
“你绑了我朋友吗,要多少钱快点说,我保证不报警!”
……
可以想象,网瘾少女王霄霄同志已经脑补过无数场大戏,董言晰扶了扶额,差点忘了说好晚上要去她那的。现在已经是凌晨3点,怕吵到她休息,只发了短信:“我很好,白天再跟你详谈。”
谁知信息刚发过去,王霄霄就又打电话过来了:“你他妈的,吓死老子了知道吗!前一秒说在路上了,后一秒就失联了!电话短信都不回,我这会儿都在去警局报案的路上了!”
董言晰老老实实被她训了一通,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她也有挨王霄霄怼的一天。一听到她说要去报警了,忙制止她:“别别别,你快回去,我没事儿。”
“那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都联系不上,你现在在哪?”王霄霄火气非常旺。
董言晰迟疑了一会,抬头看了眼沈谦,低声说:“白月光这里。”
“等等,我信号不好”,王霄霄那边好像检查了下手机,然后又接话回来:“你刚说,白月光?”
董言晰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她看不到,又说:“嗯。”
那边安静了一会,董言晰以为信号断掉了,狐疑地看了下手机屏幕,万幸地是她这会拿开了手机,因为下一秒,听筒里就爆发出一阵大叫:“WTF!你丫逗我呢?”
王霄霄同志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明明一个南方人,愣是吓出了一口京片儿。“你,董言晰,凌晨3点,还在他家里。你们!别跟我解释,我不信!”
“你要我解释什么,你想的是对的。”董言晰觉得此题无解,无法安慰她。
“这个世界怎么了?哎哟我头晕。”王霄霄在深夜的车上质疑起人生来,话筒那边传来老马的声音:“别激动。”
王霄霄立刻呛了回去:“我能不激动吗!”炮筒又转了回来:“说,你们怎么回事?”
董言晰看着沈谦洗碗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飞快地简要讲了下来龙去脉。
“卧槽卧槽!”王霄霄炸了:“什么意思,他真的是回来找你的?这是小说吗,哪有这么专情的人,你以为你是赵默笙啊!”
“我也觉得跟做梦一样”,董言晰自觉地拿起抹布擦桌子,歪着脖子夹着电话说:“如果真的是梦,你别叫醒我。”
挂了电话后,王霄霄仿若痴呆状,发了好久地楞,突然失落地叹了口气。老马已经知道情况了,车正在往回开,好脾气地问她:“你朋友好像很安全,你叹什么气?”
王霄霄怏怏地看了他一眼,又哼唧着扭过头去,痛苦地抓头发:“我怎么不早些明白,培养对象要从娃娃抓起啊!”
这边董言晰收拾好了客厅,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宽大的蓝衬衣,衣摆盖到大腿,居家穿没什么毛病,问题是她白天还要上班。
转念想了想,她轻轻勾起嘴角,摸索到沈谦身边,搂着他的胳膊:“陪我回去一趟呗,我得回去换衣服。”
沈谦笑着点头进卧室去,她一路不撒手,他无奈道:“你松开一下,我换衣服。”
董言晰摇头:“一秒钟都不想再跟你分开了。我诚挚地邀请你搬到我家去。”
她提议得无比自然,沈谦的动作又无比迅捷。
也许,有些人的灵魂天生就是契合的,重新住到一起的两人,生活默契竟然比以前有增无减。
到临近国庆,工作节奏依旧紧张,但项目部的人明显感觉得经理每天心情都非常好,于是各种猜测开始在暗地里传播起来。
恰逢策划部组织了一次新产品推广活动,联合几大部门协同配合,办公室里每天电话不断,人影匆匆忙碌地进进出出。
跑外勤的小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公司和场地两头来往。
这一天她拖着从仓储部调来的道具,焦急地在门口抱着手机打车,一辆白色小车停在他面前,她以为是黑车司机正准备回绝,结果摇下来车窗里,露出了项目部年轻经理的脸。
“去芙蓉酒店吗,上车吧,我正好要找他们酒店的负责人。”
小王如遇救兵,连忙把箱子搬上后备箱。
董言晰从后视镜看到她利落的动作,轻轻笑了笑,很多女孩子都是把自己当汉子使的,这些女生都有种某种韧性,办起事来硬气得能怼天怼地,但又能因为新买的衣服被过路汽车溅到泥点而哭得稀里哗啦。
她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小王来公司不久,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女孩子,脾气直,但也算心细,之前对董言晰印象不深,但也听说过一点关于她的事,一直很佩服她。车停在路口的红灯下,她发现董言晰的目光停留在路边一个花店,门口开着一片灿烂的绚紫。
“桔梗花,很漂亮呢,董经理要买吗?”
董言晰收回视线,笑着摇头:“不用,家里有人每周换一束新鲜的。”小王心下了然:“大家都说董经理恋爱了,原来是真的。”满满一把狗粮塞到她嘴里,她冷静地嚼了嚼,自己张嘴叼来的,哭着也要吃完。
从芙蓉酒店办完事回来后,董言晰难得踩点下了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清点礼品,给董爸的茶,给董妈的首饰,给董一博的动漫手办。
沈谦下班回家就看到她在单子上写写画画,他把外套挂到衣架上,走过去看,失声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要上我家门提亲。”
董言晰咬着笔杆抬头,皱眉说:“对啊,明明是回我自己家,我怎么比你还紧张。”
沈谦拍拍她的头:“别担心。”
董言晰哭笑不得,这么大件事,回去了还不得把爸妈吓一跳,能不担心吗?她一边下定了决心,一边又忍不住忐忑,生怕爸妈一个生气把他们扫地出门。
偏偏这时候,王霄霄还总来凑热闹,隔三差五上门来瞅他们,还鬼鬼祟祟地拿手机记着笔记。
“是我们家饭比你家好吃,还是我家沙发比你家沙发软,你老猥猥琐琐地写些什么呢?”董言晰烦躁地挑她的刺。
王霄霄不跟她计较,边敲字边说:“我要记录你们的细节,加工成素材,写一本姐弟恋出来。”大约是“姐弟”两个字刺激了董言晰,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危机。
“怎么了你?小鲜肉在怀,该偷着乐了,你还叹上了。”
董言晰给她讲了下自己的担忧,王霄霄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违法了还是犯忌讳了,你爸妈没理由反对啊?”
“他们人前都说小谦是家里半个儿子,他在我家地位比董一博还强,我这次回去给他们带个大新闻,不知道他们心脏受不受得了。”
“自家人内部消化,这还不好,父母辈不就喜欢这种知根知底的人吗?”她的眼睛滴溜溜地在董言晰身上打转,露出意味深长的姨母笑。
可是,我比他大啊。董言晰心底又叹了口气,觉得以王霄霄的没心没肺程度,怎么可能明白这种微妙的关系。
她都无法判断父母的态度,应该不会反对,但一定会有很多顾虑,手心手背都是他们的肉,不知道爸妈到时候会更气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