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各自休整和活动后,吃完晚饭又继续组起局来,几个年岁大些的领导爱打牌,剩下的一批人就在负一层KTV房间里活动。
税务小会计是个麦霸,一口气点了十几首歌,守在电子屏前,跟其他几个活跃些的同事轮流唱。
沈谦的女同事比董言晰小两岁的样子,俨然一副老司机模样,找酒店经理运来了两箱啤酒和几个骰盅,又把冰箱里的红酒和饮料搬出来,直接开启了游戏模式。
董言晰坐在角落,跟沈谦隔得很远,但却还是觉得如坐针毡,而他跟没事人一样,像一个礼貌的陌生人,晚饭的时候甚至非常自然地给每个人杯子斟茶,包括她的,看不出一点异样。
游戏是广东的玩法,一人五颗骰子,摇定后,每个人猜点数,要对数字非常敏锐,还要会揣摩人心,玩套路。很多人是第一次玩这种玩法,经过几次试炼后,正式开局,输家需要喝酒或由上家提问真心话。
沈谦对这种数字游戏显然得心应手,总是能适时地加码或开局,轮到董言晰这边就没那么游刃有余了,她理解了游戏规则,大脑却像宕机一样,转动不起来,很快就中招了。一杯接一杯的酒灌下肚子,人却越来越清醒。
后面有人玩开了,开始阻止董言晰:“董经理,别老喝酒了,选个其他选项嘛,玩个真心话怎么样?”一般劲爆的八卦都是出自这种游戏,财务部年轻人不少,高级别领导又都在隔壁棋牌室,董言晰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几个年轻人,放下酒杯:“好。”
能靠回答问题解决,又何必为难自己的肝和胃。那个提议人让本轮的开局者在真心话大冒险软件上点击“抽取问题”,各种或露骨或火爆的问题翻转而过,最后页面停留在“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董言晰沉吟了会,她跟沈谦在一起的两年里,还什么都没来及发生,在意大利也有不少sexual partner的邀请,她也不是故作清高,就是提不起兴趣。但此时她能回答没有吗,不能,28岁还没经历,简直近乎玄幻了,说出来要么被人说成装纯要么被人叫做“老处女”,可以想像以后要是批评下属,隔天就会传她阴阳失调。
“24岁。”她很快给出了答案。
“哇”,税务小会计惊讶地发出感叹:“这是我知道的最晚的一个年纪。”董言晰笑笑,一脸淡定,拿起骰盅继续,没让话题延伸下去。
她看了看自己的骰子,三个二一个五两个六:“八个二。”人比较多,半圈还没走完很快抬到十个六。不用再回到她这里,应该就会开局了,她开始神游天外,想着要不要邀请沈谦和他女朋友去董家作客,爸妈好像都不知道他回国了。
“小沈?”清甜的嗓音唤回了董言晰的注意力,沈谦的女同事坐在他身边,歪头提醒他报数,他顿了顿,说:“开吧。”
那位女同事刚报到十二个六,各人打开骰盅,八个六点和四个一点,正中。财务部一个女孩子开玩笑说:“沈同学可算输了一把。”
刚怂恿董言晰玩真心话的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把手机塞给她:“董经理选个题吧。”董言晰猝不及防被推出来,她有些愣,人家还没答应选真心话呢。
所有人都望向了她,董言晰抬头,看到一双墨黑的眼,也沉默地看过来,这是董言晰这一天来,除了早上对视后,第一次接收到沈谦的目光,他没有表示反对,其他人都催了起来,她硬着头皮按下抽选按钮。
她看到问题后,浑身一僵。
“是什么问题?”身边税务小会计见她迟迟没有动静,按捺不住地扒过手机瞧了一眼:“用一个动物形容初恋?”
董言晰仓惶地看了沈谦一眼,双脚下意识地想带着她自己逃离这里,她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态去听他的评价,心里正一番天人交战。
“乌龟。” 沈谦放松地往后靠在沙发上,看着她,轻轻吐出两个字。马上有人接茬:“哈哈这是什么形容,她是走路很慢还是做事很墨迹?”
沈谦垂下眼,笑笑不说话,董言晰僵在原地,脑中乱糟糟的,他看过来的目光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尽管那目光中什么情绪都没有,可她还是有种被他看一眼后就能重生的错觉。
酒过不知道多少巡,董言晰喝的有点多,起身去卫生间,她用冷水狠狠扑了几把自己的脸,好在妆容是防水的,她只掏出唇膏慢慢给自己涂了一层,盯着镜中的自己出了会神。
工作原因,眼神已经完全不像以前那样柔和了,即使是放松状态下,也能找寻到凌厉的影子,也只有单纯的税务小会计才会凑近跟她没大没小。
一走出来,就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靠在转角,长腿微曲抵在墙上,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董言晰捏了捏拳,走过去,挤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好像白天的两个人冷凝气氛没存在过:“什么时候回国的,都没告诉我们?”
沈谦安静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疯狂打小鼓,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回国也没跟他说。良久,他伸手捞起她掉下来的一缕湿头发:“什么时候这么能喝了?”
董言晰松了口气,这样的沈谦终于没那么让人陌生了,她笑笑:“练的呗。”她像熟人叙旧一样,对他发出邀请:“既然回来了,什么时候方便去A市聚聚?我爸妈还挺惦记你的。”
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让他带上女朋友。
沈谦点点头:“国庆放假就回去。”
他用的回去两个字,让董言晰一半心放下去了,至少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那个小谦还在。
“小沈,你在这做什么?快点,到你了哦。”他的同事找了过来,喊他回去。
沈谦笑笑,轻轻拍了拍董言晰的头:“女孩子,别喝太多。”转身跟同事回了房。
而董言晰还呆在原地,有些发怔地摸了摸刚被沈谦碰过的头发,他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跟她和解了吗,不气她恼她了吗,做回最开始的弟弟小谦了吗?
这似乎是最优解,可是,她觉得,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等她回房时,沈谦的歌已经唱了一半,原来那个同事叫他,是说他点的歌到了。
他唱歌的时候,声线醇柔,有点像李健,唱着他的《陀螺》:“ 在阳光灿烂的一天,你用手捂着你的脸,对我说你很疲倦。你扔下手中的道具,开始咒骂这场游戏,说你一直想放弃,但不能停止转,转转转转……”
小会计拿出车上看电视剧一样专注地眼神托腮听他唱歌,见董言晰坐下后,两眼亮晶晶地跟她咬耳朵:“这个帅哥眼睛好像我家龙龙啊,可惜好看的男孩子都已经有主了。”董言晰仔细回想了下车上看到的男演员镜头,眉眼是有几分像,难怪她忍不住跟着看了好久。
从麦上下来的同事加入战局,游戏就又开始了,到最后一局的时候,董言晰报了数,小会计接不下去了,喊:“开!”
结果董言晰以一数之差落败了,她想了想,没有伸手去拿酒杯,说“大冒险吧。”财务部的人便起哄让她唱歌:“董经理一首都还没唱过呢。”
“我不会唱歌。”她笑着说。
“那就跳个舞呗。”角落传来一个凉凉的女音,董言晰看过去,是沈谦公司的,也是刚才出来看了他们好几眼然后喊沈谦回房的同事。
董言晰的同事露出迟疑的神色,显然觉得这有些为难他们的董经理了,却听董言晰爽快地点头:“行。”她去点歌台调出一首兰妮的《Womanizer》,打开了原唱。
当初在学校日夜练习,最后因为陆协川耽搁了下来,但在欧洲期间social的时候还是经常跳的,虽然达不上专业,表演一段是却绰绰有余的。
动感的电音响起,她披下头发,踩着鼓点,富有节奏感地舞动起来,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一样,跟工作时的董言晰判若两人,看得公司同事目瞪口呆,一个活跃的男同事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那女孩显然没料到她还真能跳,愣在座位上,董言晰踩着鼓点,走向那个女孩一把将她拉起,带到场中。女孩子有点懵,不知所措地跟着转了两圈,董言晰又体贴地把她送回座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她的处事原则,这个女孩子的敌意,来得很隐晦,董言晰冲她笑了笑,甩了下头发,随着乐曲渐弱的节奏,作了个收尾势。
子公司的同事目瞪口呆之后,惊叹地鼓起掌来,想不到董经理还有这么劲爆的一面,证券公司的女孩面色有些难看,但已经没有人注意了。董言晰回到座位,喝了口水,冲喊着“安可”的同事摆摆手,说累了要回房休息了。
她走到负一层大厅等电梯的时候,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送你。”低醇的声音响在头顶,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老鹿又孜孜不倦地撞了起来,她低下头,藏住自己不知道怎么做出反应的脸:“不用这么麻烦。”
“你喝了不少,记得找前台热线要杯蜂蜜水。”
“嗯,我还好,谢谢。”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走廊里,到门口时,她转身,张口想问他,为什么来T市方兴证券。可是她问不出口,怕这个问题,自讨没趣,两个人还能这样粉饰太平像没事人一样说话,已经很好了。
“舞跳的很好。”他礼貌地夸赞她,摇手冲她示意:“好好休息。”
仿佛真的只是作为一个还算熟的人,照衬她,关心一下而已,那些笑,虽然没有那么强的距离感了,却依然是客客气气的,一言一行,都是标准的绅士社交模范。
次日回去的路上,沈谦坐到了她身边,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他简单讲了下自己在美国的生活,下车前,她鼓起勇气说跟她交换新的联系方式,结果相互出示电话和社交帐号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彼此再没有任何交集,仿佛消失的帐号,都还在,两个人都根本没有换号。沈谦抬头,眼神晦涩地看了她一眼,她心里一酸,她们分开三年了,人还在,号还在,但是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回到T市,王霄霄第一时间冲上她家门,带着满腔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追着她询问详情。“这是怎样的缘分。”她咂着嘴感叹:“这都能又凑到一起去。”
“是不是很狗血?”董言晰自嘲地勾着嘴角。
“我只看到你矫情。”王霄霄抱着胳膊对她嗤鼻:“你单身到现在,不是因为他?既然心里一直放不下,装什么大度,去追回来呗。”
董言晰摇摇头:“人家有新的生活,何必用旧人的姿态去打扰,让彼此难堪?”
王霄霄斜眼看她:“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我看你是怂,三年前怂,用着不想耽误人家的借口,现在还在怂,换成了不想打扰人家的理由,你说说你,怎么总能找出这么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我承认是我怂,我不想连假象的朋友都做不了。”董言晰疲惫地摆手,心里到底有些不以为然,王霄霄的事业爱情都一帆顺水,她有足够的底气想当然觉得只要自己去争取就可以。
当初是她把他推走,现在这种时候去开口揭开往事,摆出追回的姿态,不是很可笑吗,他只会觉得她在玩弄他吧。往事已经够糟糕了,就不要再继续给他添加坏印象了。
送走了王霄霄,董言晰像虚脱了一样,靠着木门缓缓滑坐下来,垂下的手腕上,露出一根轻微磨损了的皮绳手链,绳子上缀着一个小巧的锁,当年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没有锁住别人,只锁住了她自己。
不等董言晰通知董家,沈谦就自己电话问候了董爸董妈,并在微信群里表示一有空就回A市,莎莎第一时间回复了三个雀跃的表情,把董一博酸得直在群里嚷:“你还是别回来了。”然后沈谦丢了个重磅炸弹到群里:“带我女朋友一起。”
大家直接就炸了,董妈跟打了兴奋剂一样,刷屏式追问关于那个女孩的问题,沈谦只风轻云淡地说,“见面了再详细介绍。”
问不出东西,董妈才偃旗息鼓,开始设想菜单,转问了一句:“有什么忌口没?”
“没有,她什么都吃,很好养。”
董言晰看到这一句,浑身都像冻结了,冷得要结出冰来,刺穿了肺似的,已经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的温柔和宠溺,全部给了另外一个人这个认知,让她难过得仿佛要死去。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死乞白赖也不该松手。她捂住自己的心口,蜷缩在床边,痛苦地叫出声来。放手的那一束,叫心头白月光,念念不忘,念念难忘。
个人情绪再消沉,工作还是要继续,公司最近效益很好,刚批了一笔年中奖金,所以即使这一年工作量比以往都大,但每个人都干劲十足。
交付前期,项目部灯火通明,行政部连续好几天给他们安排宵夜和夜班接驳车。
负责流程管理的小刘毕业就进入这家公司,迄今工作了三年。行业发展势头正旺,又在传言公司可能要上市,他只觉前途一片大好,连加一周的班也没觉得累,昨晚走得晚了,直接在公司附近朋友家住,所以早上来的很早。
他心情还不错地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端着马克杯往办公位走去,路过经理办公室,门没关,他突然顿住脚步。
办公桌的一角呈现在门外的视野中,桌上开着台灯,能看到一个人伏案工作的影子,小刘惊呆了,心中只觉震撼,这是一夜都没走吗,年纪轻轻就做了经理,长得也不赖,真的需要这么拼吗?
有必要这么拼吗,董言晰没时间问自己这个问题。因为她发现她跟自己独处的能力在倒退,只能通过工作上的成长和成就来安慰自己,她准备等这段时间忙过去,就按时去教练那里报到,再重新捡回爵士舞。
“瞧,你的生活多么充实。”她这么对自己说。
到交付成功那一天,董言晰笑着宣布晚上庆功宴,助理已经订好了包房,整个办公室一片欢呼,这大约是项目部最热闹地一天了,众人都久违地体验了一把踩点下班。
餐桌上一群人说说笑笑,相互打趣最近的蔫巴样,直言要休个假缓一缓,董言晰爽快点头:“休吧,发给我批。”他们又作模做样地要说要抱她大腿,还煞有其事地内部排了了序,谁先谁后,逗得董言晰忍俊不禁。
饭后水果上齐后,大家的谈话接近尾声,几个年轻点的同事相互挤挤眼睛,变戏法似的,从门外拎进来一个蛋糕。
“经理这段时间太辛苦了,虽然来的有点迟,但是我们想帮你补过一个生日。”小刘带头打开了包装盒,浓郁的奶香裹着糕点香一下子扑了出来,水果拼出来一个可爱的笑脸,巧克力牌上写着“十八岁生日快乐”。
董言晰没想到他们还策划了这么一出,感动地愣在原地,小刘点上蜡烛,其他人咋咋呼呼地去关了灯,围着董言晰唱起了欢快的生日歌。
许完愿开灯后,平时没少被董言晰批评的恋爱脑女孩冲她挤挤眼:“祝董经理早日找到那个他哦,少加点班。”董言晰笑着点头:“谢谢大家。”
饭后大家都不太吃得下了,就图个气氛,每人浅尝辄止了点,剩下的就打包给有小孩的同事带回家。待聚餐结束众人走出饭店时,外面不知道下了多久的雨。
“这破天气,每天十三变,下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有人嘀咕着抱怨,拿出手机来打电话。开了车来的同事捎带着可以顺路的人,剩下的要么自己打车,要么等人来接,很快三三两两就散得差不多了。
董言晰的车停在负一楼停车场,她住的近,只偶尔开开,今天本来晚上要去王霄霄家,所以开出来了。
此刻的她,既不需要等雨停,也不需要等伞。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打不到车,而被迫逗留在楼里,像一只困兽的女孩。
可此时坐在封闭安全的车内,她依旧没有得到解脱,那时候困住她的是迷茫和焦躁,现在困住她的,是自己设下的心门枷锁。
谁能说的清,是大雨夜孤身一人体面地开着车回家好一点,还是两个人依偎在一把伞下,并肩在雨中漫步更幸福一点,刚满28岁的董言晰也不知道答案。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沈谦那张伞下隐含着怒气的脸,和坚实有力把她护在肩下的手臂。她明白,终其一生,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沈谦了。
鬼使神差地,她在导航目的地里输入了一个地址,方向指向T市最繁华的CBD。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停在这栋楼下,雨水淌流而下,滑过她的车窗,她坐在驾驶位上,开着暖黄的小灯,呆呆地看着写字楼里依然亮着的窗。
物业保安过来敲她的窗:“女士,这里不能停车的。”她点点头,发动引擎:“好的。”车往前开出几十米,从办公楼大门口前滑过,绕到另一边,继续左拐就能开走,但是她停了下来。
王霄霄打电话来了,莫约是要问她什么时候到,董言晰没有伸手接,考虑要不要去酒吧喝点东西。这时车窗又响了,她回过神来,以为是保安追过来了,忙道着歉说:“不好意思,我这就开走。”
窗外的人没有出声,她抬起头,踩油门的脚一顿,僵硬笑着摇下车窗。沈谦显然是刚下班,西装外套拎在手里,领带微微松开一点,但是头发一丝也没乱,微挑着眉,看得她心脏砰砰乱跳。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在窗外问。
“哦,碰巧路过”,董言晰的手在方向盘上不安地动了动,有种被抓包的心虚,她强装镇定地对他说:“这么大雨,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音响里放着应景的法国慢摇,沉默的人各怀心事。沈谦靠着车座上,腿曲在座位前,剪裁考究的西裤下,能依稀看出劲瘦修长的腿部线条。
董言晰顿时感觉不好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去注意这些以前从没关注过的地方。
她清了清嗓,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下班怎么这么晚?”
沈谦取下眼镜,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揉了揉眼:“做我们这一行,加班很正常。”董言晰艰难地又把视线从他手上拔下来。
非常,非常后悔来他们公司楼下,可是看到导航图上的剩余里程数越来越短,又觉得焦躁,他为什么要住这么近!
到了他的公寓,沈谦邀请她上楼坐会。董言晰迟疑着没动:“方便吗?”
沈谦挽着外套,站得像一棵笔直的松树,闻言眼睫抬了抬,淡然地看着她:“有什么不方便的?”
董言晰考虑了片刻,把车停到临时停车位上,慢吞吞地开门出来。她内心有些胆怯,并没有十足地勇气跟着上去,但是她的脚像被磁场吸住的铁环,一步一步,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
沈谦的公寓很整洁,客厅南面是整面敞亮的落地窗,茶具,花瓶,桌椅,都井然有序地摆在该有的位置,一点也没有进门后衣服袜子到处洒的乱象。
他把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解开领带扔进了卫生间门口的洗衣筐里,挽起袖子打开冰箱,给她调了杯蜂蜜柠檬茶。
她的眼睛跟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房间里的生活痕迹,家具不多,摆设也不多,没看到属于女生的物件,董言晰悄悄松了口气,至少不会碰了面太尴尬。
等沈谦忙完了厨房里的事,端着杯冰水回到客厅时,空气突然就安静了。
董言晰局促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故作轻松地打开话题:“房间很漂亮,你一个人住?”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并不是一个好方向。
果然,沈谦沉默了一会,黑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搭腔:“是的,我们暂时没住在一起。”聪明如沈谦,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她的话外音,所以她现在已经后悔得想撞墙了。
然而沈谦并不放过她,大拇指轻轻刮过水杯外壁沁出来的水珠,继续说:“我们上班隔得不算近,等我忙完这阵,再搬她那边去。”
“挺好的”,董言晰全凭着脸部神经自己操控,脑中已经无法自己思考了,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他家里,她机械地笑了笑:“真替你高兴,搬家的时候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跟我说。”
说着放下水杯,在一片天旋地转中,踉跄着脚步告辞:“时间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以后再联系。 ”她打开门,回头阻止他的脚步:“不用送了。”
她走出一段路,听到背后关门的声音,突然有些想笑。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五年前,他守在她公寓楼下,说她在凌迟他,而今,她后知后觉地,体会到,当年他口中的凌迟,是什么滋味。
步子越来越缓,她有些疲惫地蹲下身去,捂住自己的脸,大颗的水珠,从指间滴落,砸到地板上。
她蜷缩着身体,用手锤胸口,试图释放出堵在那里的气体,可是它们纹丝不动,堵得她无法呼吸。
熟悉的窒息感包裹着她,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眼眶像被外面的大雨淋到了似的,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就在她怀疑自己快要休克过去,哆嗦着想要翻出包里的手机呼救时,一个温暖的胸怀从身后轻轻地搂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