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孟皇后身着常服,立在一张紫檀木小高几前,往博古炉中添香。
她未侧目瞧跪在近处的孟萤尘与张清宁,肃声道:“二郎,莫逞一时意气,伤了宁宁的心。本宫一直认为,你与宁宁是天作之合,不是冤家不聚头,将来小夫妻俩吵吵闹闹过日子也有趣得很。”
张清宁挤出眼泪,又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请娘娘为宁宁做主,二郎是被一位姓戚的小娘子蛊惑了,娘娘不要怪二郎。若娘娘心疼宁宁的话,请下旨将那小娘子逐出京城,让那小娘子不要再在二郎面前出现了。”
孟皇后瞥了孟萤尘一眼,“二郎,宁宁所言是真是假?那位姓戚的小娘子可是镇国公府戚家的姑娘?”
不等孟萤尘张口,孟皇后自问自答:“瞧本宫这记性,镇国公府的姑娘们都已出阁。那就不知道是哪位名门淑女,让二郎你这般上心?”
张清宁抢言道:“娘娘,那戚家的小娘子就是个寒门小户出身的野丫头。”
孟皇后故作惊讶,“二郎,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魏国公府的门的。就拿宁宁家来说,他们张家五世七相,这才是与魏国公府能够匹配的门第。”
张清宁得意地看着孟萤尘吃瘪。
孟萤尘拱手道:“姐姐,臣弟与戚家女郎止于君子之交,她对臣弟并无男女之情。臣弟之所以要退与张七娘子的婚约,是因为臣弟以为,张七娘子如此才貌双全的淑女,配臣弟这样的蠢货,属实委屈她了。”
孟皇后知晓张清宁性情骄矜,与由她亲自教养的张八娘子张清婉是两个极端。
她的本意,是将张清婉留给弟弟做妻,而让张清宁为弟弟的贵妾。
这也是她与张首辅早就商量好的,张清宁这等脾气,高嫁不成,低嫁不就,日后在自己妹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才能少受些委屈。
“本宫不会允你肆意妄为的,二郎。”孟皇后伸手扶起孟萤尘,动作极为优雅。
她与他耳语道:“阿萤,别忘了,你听姐姐的话,姐姐才能让人给你师父送药吃啊。”
孟萤尘紧紧攥拳,“臣弟退下了。”转身离殿。
孟皇后安抚了一阵儿张清宁,“宁宁,如今汴京城有多少小娘子想扑到本宫这个弟弟身上,阿萤不可能只有你一个,日后你要受委屈了。现在你后悔,本宫还能为你做主再择佳婿。”
“宁宁不会后悔。”张清宁坚定道。
孟皇后:“陛下的意思,你当阿萤的妻子不大合适。本宫就有话直说了,一个月后,宫里会举办一场赏花宴,为阿萤从贵女之中挑选一妻二妾。”
张清宁咬唇,“宁宁就喜欢二郎这等好看的少年,就是给二郎做妾,宁宁也愿意。”
“好孩子,就算你是二郎的妾,也是贵妾。本宫不会亏待你的,届时本宫会下旨封赏你诰命。”孟皇后抚摸张清宁的面颊,“宁宁青春正好,二郎单纯,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这抓住了男人的下面,教二郎尝到你的滋味儿,他怕是夜夜离不得你的。”
张清宁满面羞红,向孟皇后告辞。
前脚张清宁离殿,后脚张清婉就端着八宝擂茶进来。
“婉婉,本宫最属意你做阿萤的妻子。”孟皇后落座,小口吃着张清婉做的八宝擂茶,“你这些年来也帮了本宫不少忙,小姜氏生的大郎不良于行,都是你的功劳。他孟景旭一个废人,怎么配袭爵呢。”
一年前,张清婉相约孟家大郎孟景旭到郊外登山望远,设计孟景旭滚下山崖,自此孟景旭双腿残疾,要靠拄双拐才能勉强走几步路。
“娘娘对婉婉有教养之恩,娘娘说什么,婉婉做什么。”张清婉手持小金锤敲核桃,动作一如孟皇后那般优雅。
“阿萤不喜欢读书识字,本宫很是头疼。你多去魏国公府陪阿萤念书练字,朝夕相处之下,阿萤才能接受你将来当他的妻子。”孟皇后摒退了张清婉,转入内室之中。
掌事姑姑青鸟正命宫娥为架子上的凤袍熏香,见孟皇后入内,请安过后,命宫娥在孟皇后眼前展开画轴。
“这就是那位能与二爷说上几句话的戚大娘子,家世是真的清苦,出身不高,这张脸蛋长得讨喜,人也长得高。比起汴京城里的贵女们,着实粗鄙了些。”
孟皇后仔细盯看画中人的模样,“阿萤的眼光不错,这位戚大娘子杏眼雪腮,瞧上去就像一颗粉嫩的小桃子。青鸟,你命北瑶镜司盯紧了戚大娘子的一举一动,将来阿萤是要纳她为妾的,别让旁人占了先机。”
“戚大娘子将要入六扇门当新人捕快。”青鸟道。
“她的职责,是本本分分为阿萤开枝散叶,而不是到六扇门里与那些臭男人争权夺利。成为阿萤的妾,是这小娘子的命。你没转告展小花不录用这小娘子吗?”孟皇后望向青鸟。
青鸟跪下请罪,“奴婢该死,没有劝动总神捕。”
“展小花竟与本宫抢人!”孟皇后嗤笑一声,“这小娘子进得了六扇门,未必就能在六扇门里呆得长久。”
*
这日是戚月霜第一日到六扇门报道。
她被分到了后堂门子里当坐班捕快,领了喜鹊服、纱帽、官靴、腰带、翎刀等物件后,带她当差的六品无名捕快马小脚引她入值房内。
这间值房坐南朝北,里头总共有三张大案,一排柜子。
“七月雪,这是你上值的大案。每日你辰时正上值,中午休息一个时辰,酉时一到,你就可以下值了。上值一日休沐一日。你们新人捕快见习满一年在下三品定级,月俸都是二两银子。以后我交代你做的事情只说一遍,你没听清楚或者听错了,出了什么差错,不关我的事。”马小脚说完,坐到值房内最末端那张大案后开始用火柴棍烫她的睫毛。
戚月霜坐最靠门口的第一张大案,中间那张大案则坐着另一名新人捕快四筒。
四筒是她在六扇门的代号,她的真名叫何曈曈。
而戚月霜在六扇门的代号是七月雪。
门子里的捕快们互相称呼对方的代号。
“七月雪,以后轮到你上值时,提早一个时辰到,帮我擦桌子沏茶浇花。我们这间值房做的事情比较杂,要管公厨每日采买米面菜肉等食物的账目、六扇门各处院落屋舍修缮、提灯司那里需要的祭文、各个门子每位捕快的《个人志》……”马小脚躺在她的圈椅内,脚架在大案上,说得唾沫横飞,且语速极快。
戚月霜记录用的那只炭笔都快在纸上摩擦出火星子了,可马小脚越说越快,她根本记不住,到最后只听清楚马小脚一句话。
“七月雪,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了。”
“我一个人,干这么多活?”戚月霜难以置信。
四筒帮腔道:“马娘子,这是五个人干的活,你怎么全派给了七月雪一个人做?明明有很多活是别的值房的坐班捕快干的,不是我们这个值房的女捕快干的。”
“后堂门子总共三个院子,每个院子十间值房,大家要干的活都很多。我在这后堂门子干了二十七年,明年也要告老归家了。门子里不成文的规矩,像我这样的,每次上值应个卯就是,我身上担的活自然由七月雪来干。她是新人捕快,最适合干这些简单的杂活,她不干谁干啊?”马小脚低头吹着指甲上刚染的丹蔻,“四筒,你家里特殊,我关照你只需整理值房内的文书卷宗即可。旁人的闲事,你别管,你也管不了。”
四筒气不过,瞪着马小脚说道:“你收了别的值房里的娘子们的贿赂,揽下她们的活全都扔给七月雪干。好处你拿,苦都是七月雪吃的。我要去戒堂那里告发你。”
“新人捕快没有我这个带教捕快的手令,是不可以在六扇门里随意走动的。我是出身八大家的捕快,赏罚不归戒堂管,只有八大家的长老才有资格发落我。四筒,你自小耳濡目染六扇门里的规矩,还需要我提点你吗?”马小脚抿了一口茶,走出值房去和其他娘子说是非去了。
四筒仍在生气。
戚月霜拿了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糕饼分给四筒吃,故意岔开话题道:“四筒,我记得你原本是抽到了去刑名门子当办案捕快的,是和谁换了签吗?”
“我大姐在阴阳门子当验尸捕快,我二姐在御城门子当巡逻捕快,我三姐在司狱门子当看人捕快,她们都嫌去刑名门子当办案捕快又脏又累又危险。我从小喜欢读书写字,来后堂门子当坐班捕快最合适了。不用像我大姐那样天天和尸体打交道,也不用像我二姐那样受风吹日晒雨淋,更不用像我三姐那样和囚犯一起坐牢。我就喜欢干这个。”四筒道。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威武壮硕、高大英俊的少年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背了十八柄剑的小童。
“七月雪!把老子的斩尘剑还给老子!”那少年高声叫囔。
“七月雪!把我哥的斩尘剑还给我哥!”小童捏紧了小拳头,奶声奶气说道,想起他哥提前和他排练的场面,赶紧把忘掉的“龇牙哈气”动作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