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钟宇谈完,陈瑶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帮王欣筹谋。倒是突然惊觉,自己在徐来和孟波间难以抉择,跟钟宇又有何区别。
她回到家,想彻底捋清思路,便拿出张白纸,写下徐来和孟波的名字,打算从一项项比较二人的优缺点开始。
对着只有二人名字的白纸,她突然愣住。
对孟波,这一年来她了解多少?对徐来,就更别提了,整整两年全是空白。
她灵光一闪,上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徐来的名字。
网上出现了P大BBS的一些帖子,几乎都是跟备考相关的信息,还有个有关CFA考试的报名信息表。她一页页翻着,直到页面出现不相关的信息。
她几乎不抱希望地又敲进孟波二字,信息更少,但是却有个部落格链接奇妙地显示出一□□人深入探究的迹象,那是一个女生的部落格。
陈瑶点进去,是一篇日志,只都是繁体字。
“春天的纽约好冷,晚上沿着河边跑步,看到对岸曼哈顿灯火辉煌,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在那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还好身边有他,他跑得比我快很多,但是总停下来等我,真好!
来到纽约最大的幸运就是碰到他吧。喜欢和他在课间去SOHO喝咖啡,喜欢他带我去MET、MOMA还有其他有趣的博物馆,他每个月都去MET!他说那里的藏品太多,常换常新,不能错过,北京故宫博物馆也是这样的,以后也要带我去北京看,不知道学经济的人怎么会那么懂艺术,真好!
我带他去法拉盛的茶餐厅,他也喜欢,说北京没有像模像样的港式茶餐厅。我们约好七月四一起去Hudson River看焰火,期待!
我有些爱上纽约了,爱匆忙的街道、安静的图书馆、4月的中央公园、紫色的一切、还有孟波,有他,真好!……”
短短一篇日志,却有若干感叹号和几乎每段收尾必用的“真好”。
陈瑶背心阵阵发凉。“北京、纽约、孟波、艺术、跑步……”太多巧合信息,她突然想起孟波给自己秀过的N大录取信,抬头也是紫色的。
她点进这个部落格首页,小方格里是一个女生的头像,太小,看不真切,自我介绍是“一条游在哈德逊河的石斑鱼”。
再一篇篇翻看她的日志,有时会提到“他”,但除了一次提到“他”在街头跟老黑一起打鼓,又对上了一条跟孟波相符的特征外,其他就没有明确指向了。
陈瑶像侦探一样把那些令人头痛的繁体字翻来覆去地看,倒是将这女孩描摹了个大概:一个去N大读书的香港甜姐儿。
她几乎可以认定这此孟波就是彼孟波,却感觉不到第一次被背叛时那种切肤之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轻的钝痛感,缓慢又沉重地击打在心上。但还受得住。
她合上电脑,沉进记忆的深潭里,想起自己对这段恋爱设想最多的结尾应该是句号、感叹号,却没来想到会是一串无力的省略号。
过了许久,她把那张白纸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此后一周,她数次控制住自己想向孟波摊牌以及向徐来表白的冲动,她不想做个让自己瞧不起的人。
每每被孟波伤害,就掉头去找徐来,这算什么?即便是要向徐来表明心迹,前面也不应该加跟孟波相关的任何条件。
况且,申奥成功那晚,孟波给她打电话发消息,那些浓烈的渴望的甜言蜜语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她这次要清楚地结束一段,才开始另一段。她不要如上次跟徐来分开那样,不明不白。
“上周五晚上我喝多了,你的电话都没听到。”
“没事儿,我也是,喝大发了,都忘了西岸跟北京差的不是对时,狂打了一堆电话,吵着你了吧?”
“没关系,我睡的特死。”
“哦,那就好。”
“你这次自驾玩的开心吗?”
“不错,我们打算沿着一号公路开到Los Angeles,这里一路景色倍儿美。”
……
没有语音语调,只面对文字,陈瑶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你们这一路都有谁啊?开一辆车?”
“一北京的、就是我,一台湾孩子、一香港孩子,还有俩美国土著,算是两岸三地集齐了吧,一辆车刚好,我们都换着开,美国大农村特好开,一点不堵,随随便便就上90迈。”
“一香港孩子……”陈瑶晃了下神。
两人拉七杂八说了半天,气氛似是这半年来最热络的一次,但是又有种莫名的虚假繁荣、礼貌客套。
“你是不是跟别人好了?”这句话被陈瑶含在嘴里,最终也没能吐出来。
没过几天,公司派陈瑶去上海参加培训,这种不背任务的培训,说白了就是变相福利,而且只有她一人。这是一次一个人的旅行。
飞机上,陈瑶拿着登机牌,一排排看着行李舱上的座位号,还没到她的位置,突然斜地里被一把抓住了衣角。
“陈瑶!”惊喜声从旁边座位传来。
陈瑶低头,赫然看到苏欢欢一脸兴奋地抓着自己。
毕业后,陈瑶除了听卞雨佳提过一次苏欢欢和吴旭的狗血分手事件,再没有任何苏欢欢的消息。如今见到老同学不禁又惊又喜。苏欢欢此行也是去出差,更巧的是,二人连酒店订的都是同一个。
飞机上苏欢欢特意和陈瑶身边乘客换了位置,方便二人叙旧。说是叙旧,其实主要是苏欢欢单方面给陈瑶讲了她和吴旭分手的另一个版本。她说吴旭从大学起就没少撩其他女生,但是她太单纯,一直听信吴旭的辩解和谎言,直到毕业后二人住在一起,很多蛛丝马迹掩饰不住了,她才彻底死心,提了分手。
陈瑶知道她的话亦不能全信,且说这分手的时点,恰恰在毕业后,在吴旭家帮她解决了工作之后,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还是孟波好,他对你真是没说的。”
“哦?”
“当时他跑去问吴旭家怎么帮我弄的留京指标,都快急死了。”
“什么时候?”陈瑶怔愣,她毫不知情。
“就大四上学期那会儿,咱们年级外地自己想办法留京的,他都问了个遍。”
陈瑶无法想象当时目中无人、狂傲恣睢的孟波是怎么低下头去向别人请教的。心上刚刚包起的一层茧似又被抽出了一根丝。
“当时大家都羡慕我,哪知道,我是只有面子,没有里子。”苏欢欢拿出吸油纸,在鼻翼两侧使劲按了按。“哪儿像你,面子里子都有了。而且京信多牛啊!我们这种小券商根本没法比。”
陈瑶满脑子面子里子,她也搞不清自己得到的是面子还是里子,顺嘴答道“我不在京信了,现在在它参股的基金公司。”
“基金?那更牛了啊!”苏欢欢叫道,引得周围一片侧目。
她象征性捂了下嘴,小声道:“恭喜恭喜!你这可要请吃饭呀。”
“嗯?呃,好的。”陈瑶心不在焉应着。
结果到了酒店,陈瑶才发现自己订的是普通标间,而苏欢欢订的则是行政层商务套间,她不禁想:小券商的差旅标准真是成谜啊。
而这个谜第二天就被解开了。早上,她看到了苏欢欢,以及那个也许是吴旭分手版本中的某个总。他们拿着一套门卡来吃早餐。陈瑶为避免尴尬,趁对方还没看到自己便悄悄离开了餐厅。
会议行程安排很松散,更像是同业交流聚会。作为参会人员中数一数二的美女,陈瑶自然受到了格外的关注,这让她想迟到早退离会的难度系数都较旁人高了不少。倒是老领导刘总请她去家里吃晚饭让她颇期待。
刘总的太太是标准的江南水乡女子模样,小巧玲珑,肤白秀美,女儿很幸运地外表随了母亲。黑糙猛壮一北方大汉,在两位小白雀似的女眷嘤嘤围绕下,一家三口看着竟异常和谐美满、其乐融融。陈瑶不免暗嘲自己不擅识人,面试初识竟把刘总看作寻常登徒子。
刘总再次发出请她去上海分公司的邀约,而且让她对接券商。从业务角度而言,这对陈瑶绝对是一次质的提升。可她依然犹豫,而且这次天平上,北京那边似乎又多了一个砝码,一个感情的砝码。
离开刘总家,她一人来到黄浦江边,独自站了很久。终于,她鼓足勇气,掏出了电话。
即便现在还没有结果,但她不想再这样彼此猜测,她要坦白,不管是对孟波坦白自己的猜测还是对徐来坦白自己的现状。
陈瑶深吸一口气,在钱包里翻找硬币。
她要用抛硬币这种最科学的方式决定先后顺序。
可是翻遍钱包手袋,硬是一枚钢镚儿也没找到。
她分明记得钱包夹层一直放着一枚的。
难道,又是天意。
她摇头笑笑,好不容易勇敢一回。
正欲转身离开,忽听得“噔、噔、噔……”一串轻响通向身后江边。
一个白裙子羊角辫儿小丫头冲到她面前,没刹住,一下扑倒在地。
陈瑶忙弯腰将她扶起,搂在怀里。
“哇……”小丫头人小嗓门儿大,一嗓子正嚎在陈瑶耳边。
陈瑶蹙眉,赶紧看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还好,白裙子替小主人历了劫,也无非就是蹭脏了一块,小丫头连油皮都没蹭破。
陈瑶抿嘴冲小姑娘笑笑,轻轻拍掉裙子上的灰:“你看,没事儿的,是不是疼啊,别怕,哪儿都没破。”
她一边擦着鼻涕一边眼泪汪汪地向下检查自己的伤势和裙子,仔细看过,发现确实没事儿,有点儿不好意思:“是,是有些疼,谢谢阿姨!”
“不客气,你自己走两步,看看伤没伤到到骨头。”陈瑶放开她。
小丫头刚站稳,突然就向陈瑶身后江边护栏焦急地看去。
“糟糕!还是掉进去了!”
“你在找什么?”陈瑶问。
“一圆钱”
“硬币吗?”
“嗯!”
陈瑶笑了。真是天意。
正说着,一个少年冲她们跑了过来:“妞妞,你乱跑什么啊?一不留神就吓跑,要是掉江里,看谁救你。”
小丫头看到家人,眼眶又红了“表哥,你给我买棉花糖的一元钱掉江里了。”
陈瑶看着少年愣住在原地。这孩子眼睛几乎跟徐来长的一模一样:长长的睫毛,向下耷拉着半掩着温柔的眸子,像只性情温和的骆驼。
没错,是天意。
她又看了一眼那双眼睛。
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串深记于心的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陈瑶:“……”
她又拨了几次,心想,也许是没电了。
第二天,她分了几个不同时段接着拨打徐来的电话。每次都是关机。
她不安起来。
打给沙拉问情况。
“他昨天在飞机上,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了,但是我还没有他美国的号码……”
“美国?他去美国了?”
“对啊,他申请去读研了,你找他啥事儿啊?”
“没事儿,我……我本来想问问他考CFA的事儿。”
陈瑶糊弄两句,匆匆挂了电话。
一阵委屈升腾而上,瞬间灌满陈瑶胸口。
她努力了,为什么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美国,又是美国,她和孟波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异地绝对是罪魁祸首。
和积极的孟波尚且如此,那和消极的徐来呢。
果然,都是天意。
妄图坦荡行事的结果是如此令人挫败,她又缩回了原先的壳里。甚至少见地乐观猜测也许那个香港姑娘只是自己的臆想,毕竟无凭无据,毕竟孟波在申奥成功那晚想与之分享快乐的人,是自己。
夏天转眼到了尾声。一天晚上,陈瑶正在打扫房间,忽听电视里播出突发新闻报道,是纽约世贸中心遭袭,她扔下笤帚连忙跑过去。
好莱坞大片似的一幕出现在屏幕上。那两座纽约的地标性建筑,先是一幢被飞机击中靠近顶端的部分,冒出滚滚黑烟,不多时,第二架飞机冲向另一幢,几秒钟功夫,稍低的位置也发生了爆/炸……这是电视台的恶作剧?或者什么大片的新营销方式?还是真的确有其事?陈瑶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间,不明就里。
这是香港卫视中文台,一行行字幕滚动显示这是正在发生的实时新闻。陈瑶头皮发麻,慌急忙给孟波打电话。
等了很久,电话才通。
一个带着极浓重广东口音的女生问:“喂,请问您哪一位?”
陈瑶一愣,随即自然问道:“你好,我刚在电视上看到双子座被炸,想问一下孟波现在怎么样?”
对方应该是认错了人,很热情地说:“阿姨,您不用担心,我们都没事,今天早上没有课,孟波在卫生间,我一会儿让她给您打回去。”
陈瑶连声说不用,仓皇挂了电话。
她呆在原地愣了半晌,不知道现下该忙些什么,总之应该干点儿什么,就接着打扫。
她关上电视,放开音乐,一边扫地一边抱着笤帚跳舞。
跳着跳着,她哭起来。她把音乐换成《英国病人》那张电影原声,火上浇油般加剧本就难以承受的痛苦,把一息尚存的情感彻底掐死在躺了太久的病床上。
第二天上班时,她收到了孟波的邮件,说一切平安,让她勿念。没有任何解释。
在恋情中作主动划句号的那方需要如此巨大的勇气,以至于两人谁也不肯先来。
卞雨佳那边总算有些好消息,她说已经成功单独约了陈慧几次,而且缘由并非与稿子相关,她预感好事将近了。陈瑶劝她尽力延长这段将睡未睡的阶段,一旦睡了,通常只有下坡路可走。
那个周末后,陈瑶没有再见过陈慧,对此人外形印象已非常模糊,却记得那抹鼓励的微笑。
卞雨佳不知道徐来出国的事,问她后来有没有联系过对方。
她意兴阑珊:“那次估计是排卵期,激素水平高,后来那股劲儿就过了,过去就过去吧,最近很累,想歇歇。”
卞雨佳:“实在搞不懂你,才二十多岁整天搞得老僧入定、古井不波的,你小心被工作影响了。”
卞雨佳说人的气质会受行业影响,连她们报社里负责不同板块的人行为气质都大为不同,跟新闻时政、文化娱乐、体育等相比,金融地产组的确更老气横秋、市侩实际些,劝陈瑶可千万别被同化了。
她说的不无道理。金融行业里,成熟稳重、圆融通达,绝对算大家梦寐以求的特质,陈瑶亦在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