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瑶忍不住问徐顺,徐来还来不来了。
徐顺立马操起手机打过去:“什么,你丫有没有搞错,我们在北街,HIDDEN TREE,就是上次来那家,对……操,随便吧,行,能碰着就碰着,不管你了啊!”,徐顺放了电话对陈瑶说:“丫跟他们同学跑南街河酒吧,不过来了。没准儿一会儿在街上能遇到呢。”
此时兴奋的人们纷纷涌上大街,要把狂喜积沙成塔。
醉醺醺的卞雨佳拉着同样不清醒的陈瑶,手挽手像天真烂漫的儿童一样汇入人群走上街头庆祝。大家都没什么具体方向和目标,只是随着人流向南走。
除了小岛渚和编辑结伴追随各自的目标而来,亦步亦趋紧跟俩姑娘,其他人渐渐走散开来。编辑问卞雨佳下站去哪儿,卞雨佳道:“随便呗!”陈慧夫妇打算打道回府,卢晓曼的不耐烦已经显而易见,只是被人群困囿于此,无法脱身。
陈瑶混沌的脑中却有一点清明不断扩大,那点清明像迷雾中的一道光,指引她的方向。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踩在八厘米高跟鞋上,每走一步都像海的女儿为了爱情踏在刀尖上一样备受折磨,但她顾不了那许多。她在人群中急速穿行,左顾右盼,奋力张望,她希望能找到徐来。
突然,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出现她前方。旁边的姑娘长发及腰,松垮童子军裤略长的裤腿也遮不住她挺翘的屁股和颀长双腿,她亲昵地吊在男人胳膊上。
陈瑶热血上涌,冲过去狠狠拍了男人一下,他转过身来,呆立怔住。
是钟宇,吊在他胳膊上的是那个校花朱莎。
陈瑶向来不爱管闲事,但此时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暴怒到了极点,完全不受控地骂出脑中瞬间蹦出的话,“你女儿在出疹子,你知道吗?你老婆在家快急死了,你知道吗?你一个人出来寻开心,你还他妈的是人吗?”
钟宇一言不发,面如死灰看着陈瑶。
朱莎倒是理直气壮:“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儿?”
卞雨佳见过钟宇,也听过钟宇和王欣的事儿,这会儿很霸气顶上来给姐妹撑腰:“当小三当的这么耀武扬威,您也算独一份儿了。”
朱莎仰脸咬牙道:“你说谁小三儿,你知道什么,我们俩先在一起的好吗,麻烦你搞清楚再放屁!”
卞雨佳使劲儿推了她一把:“你他妈嘴放干净点!”
钟宇这时终于解冻般挺身向前,把朱莎挡在身后,说:“陈瑶,好多事儿你不知道,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陈瑶替王欣委屈,她想到王欣被囚禁在一副丑陋的躯体、一个令人窒息的环境里的模样,声嘶力竭地冲钟宇喊:“不是什么样?你可以不结婚,不要孩子,不要破坏她原来的生活啊!你已经把她毁成这样了,现在才来轻飘飘说一句不是别人想的那样。你说是怎么样的?你他妈就是个懦夫,你……都想要,后果却让她承担,……王八蛋!”陈瑶哽咽起来,几不成句,她实在不解恨,一拳拳打在钟宇胸口上。
钟宇默默承受着。朱莎往前冲着要拉陈瑶,钟宇回护住朱莎,说:“莎莎,我们走。”又对着陈瑶:“你要是为了王欣好,就别跟她说。”然后拉着朱莎迅速离开。
卞雨佳搂着气得不住颤抖、泣不成声的陈瑶,不住声地劝:“别哭,别哭…..”
陈瑶脑中那片清明在看到钟宇和朱莎的刹那已消失不见。自己的失意裹挟在王欣的悲哀中倾泄而出、泥沙俱下,她觉得脚下软绵绵,身体不受控地顺着卞雨佳向下滑去。
倏地,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稳稳抱住了她。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
“哎呀,你可算来了。”卞雨佳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她怎么了?”徐来的声音那样熟悉,就像昨天他们还交谈过一般。
“她碰上朋友老公跟小三一起,冲上去干了一架……”卞雨佳一贯的艺术再加工式夸张描述。
“可能是喝多了……”
“对,晚上也没少喝……”
同行几人七嘴八舌补充道。
“她一直在等你。”
纷杂喧闹似乎一瞬间被静音,陈瑶只听到那句,
“她一直在等你。”
……
她抬眼望去,只见陈慧面带鼓励地望向她,眼中泛着笑意。
“你接下来没事儿吧?”卞雨佳问徐来。
“嗯。”
“那把人交给你了啊。”卞雨佳语气里带着促狭。
“好。”
陈瑶头晕目眩,她知道自己有些低血糖,“你,有糖么?带糖的饮料也行。”
她声音几不可闻,只有怀抱她的徐来能听清。
徐来单手拦腰抱紧她,腾出一只手在裤兜里摸出块巧克力糖,剥掉糖纸喂进她嘴里。
含那巧克力入口时,陈瑶嘴唇无意地轻触了下徐来的手指,她清楚地感觉到男人身体一紧。
卞雨佳把陈瑶家地址发给徐来,徐来抱着陈瑶离开了噪杂的欢庆队伍。
出租车后座,陈瑶将头枕在徐来大腿上半躺着。她醉了,仰头毫不掩饰地盯着这个两年多没见过、但却从未放下的人。
窗外忽明忽暗,徐来的脸却始终清清楚楚。那是她忘不了的一张面孔,即使在黑暗里,也会清晰如明。
他突然低头迎向她似水的目光。
他的视线像月光,柔和清冷,静谧疏离。
在他的注视下,悲惧一点点从某处破土而出,慢慢如藤蔓般钻进陈瑶体内。眼泪不由自主顺脸庞滑了下来。
徐来一手抚在她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替她拂去泪水,虽然徒劳。
陈瑶侧过身体,面向徐来,把已被眼泪弄得乱糟糟的一张脸埋进徐来腹间。她无声地抽泣着,珍惜着、又忧虑着。
徐来的手指像梳子,又轻又慢地插进她发间,一下下揉捋。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他极轻地呼了口气,“该怎么做……才对。”
……
过了这么久,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不对,这完全不对。
她才是该说对不起的那个。
陈瑶抓住他的手,仰面抬眼如黎明破晓似的盯着他:“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我一想到伤害了你,就……就……”陈瑶伤心的说不下去。
半晌,徐来紧了紧牙关,像压抑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扶她起身:“你还难受吗?”
陈瑶吸吸鼻子,摇摇头:“好多了,就是头晕,我喝不了混酒。而且晚上没吃饭,可能有些低血糖。”
徐来忙从裤兜里又摸出两颗巧克力,剥好送到陈瑶嘴边。陈瑶张嘴吃进巧克力的同时,咬住了带着巧克力味儿的手指。
她一瞬不瞬地盯住徐来的双眸。他没有躲避,缓缓抽出手指,凑近她,用嘴唇填补了空缺。
出租车司机舍不得开空调,开着的车窗送来习习晚风,没什么凉意,此刻吹在二人被细汗覆着的身体上,却有种说不出的舒爽惬意。
陈瑶口里、心中、整个人被填的满满当当。她心里空了很久一块终于被补好,她觉得自己重新完整了。
到家后,陈瑶晕的更厉害,而且胃也疼了起来。徐来把她抱到床上安顿好后,又给她冲了碗芝麻糊。她喝了几口,胃痛稍有缓解,困意便席卷而来。
她拉着徐来的手不放,徐来就靠在床头,环抱着她,像头保护伴侣的雄兽,深深嗅吻着她的发顶,一下下轻柔抚拍着她的背脊。在这样和缓令人安心的节奏中,陈瑶沉沉睡去。
大梦初醒,一室阳光。陈瑶甫一睁眼就开始寻找徐来。
她叫了几声,发现嗓子沙哑干涩。目光便落向床头那杯在阳光下闪烁着浅金色光芒的液体上,她忍不住勾起唇角。喝上一口,果然是蜂蜜水。
她下床来在屋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抓起手机想给徐来打过去,却看到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是孟波美国的电话。
陈瑶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冲到电脑前,晃了下鼠标,电脑显示屏亮起。一直在线的□□上没有显示任何未读消息提示。
她点开□□上和孟波的对话框。
“宝宝,北京申奥成功了!我们一帮北京同学都喝多了!”
“你在哪儿?好想你……”
“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
这是孟波昨晚发的,想来打电话,也是为了分享喜悦。
陈瑶想到什么,手脚冰凉地向上翻和孟波的对话记录。日常的、老夫老妻式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拌嘴的、限制级的……
她突然像被抽出了脊柱般,瘫软在座椅上。看了又看手边的手机,却始终没有拿起来。
傍晚,卞雨佳终于按耐不住奔腾的八卦之心,给陈瑶打了电话。听到这个惨淡的结果,她表现的比陈瑶还悲伤,强行拉陈瑶出门散心。
没想到同行的还有陈慧。
“要我说,你现在就给徐来打电话,把他追回来,反正你跟孟波我看也差不多了。”卞雨佳不顾自己穿着超短裤,大马金刀叉着腿给陈瑶指点迷津。
“那我也要先跟孟波分干净,对徐来才公平。”陈瑶有气无力。
孟波快小半年没给她打过电话,偏偏就是昨晚,这让她不得不相信冥冥中的安排,也许,也许这就是命运。
“那你倒是分啊!”卞雨佳恨铁不成钢,又补道:“早就该分!”
“你更喜欢谁?”陈慧突然问道。
陈瑶愣住了。
她谁也放不下。但也许是一方自始至终给予她的只有好,她心里那盏天平显而易见地向徐来倾斜着。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结论却是无果。
陈瑶不想再逡巡于自己无解的迷题,主动把话题转到王欣钟宇身上。
听罢整件事始末,卞雨佳道:“这样的男人留着干嘛?趁早离了算。”
陈慧却说:“现在你朋友需要她老公比她老公需要她多,至少目前不是离婚的好时机。”
卞雨佳想了想,顺着陈慧:“也是,现在还有她老公的一份工资和她婆婆这个不花钱的保姆可以用,离了婚一个人带孩子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都少了一块儿。”
陈瑶忍不住自责,认为如果自己早点儿说出几次看到钟宇和朱莎的事,或许王欣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她正有些踯是否要对王欣揭穿钟宇外遇的事,现在听了朋友的分析慢慢冷静下来,庆幸还好没有冲动行事。
陈瑶没有告诉王欣三里屯的事,钟宇却先按耐不住,主动约她聊聊。
陈瑶陷在金谷仓软软的沙发里,而钟宇则接受讯问般直挺挺端坐在她对面的木椅上。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跟王欣说的。”
钟宇肩头一沉,看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他轻声道:“谢谢!”
陈瑶问:“你以后什么打算呢?一直这样,一妻一妾吗?”
钟宇不说话,拿起那杯悬浮着根根细针般叶片的茶,心事重重地吹了吹。他看着窗外正从马路上跳到人行道躲避汽车的麻雀,身子向后一靠,突然开口了。
“我还没想好以后的事。”似是怕陈瑶责难,他迅速补充道:“现在,我只要回家,就会努力对王欣囡囡好……”又小声但坚决的:“跟朱莎在一起时,也会努力对她好。”
陈瑶急了:“你这是两头骗。”
钟宇忙说:“我没骗朱莎。”
“你让她以为你最爱的是她,别的都是被逼无奈,这不是骗吗?”
钟宇说:“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她懂的。”
“如果这个城市毁灭了,你只能救一边,你会救朱莎还是会救王欣和囡囡?”她突然想起一个以前在宿舍女生们玩过的情感测试题,但潜意识里到底心虚,不自觉在王欣的天平那端加上了孩子。
钟宇想了很久,“我谁也不救,跟她们一起留下。”
“你当时大可以不招惹王欣啊,她没你的时候过得多好。”
钟宇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王欣跟你说过多少我们的事?”
陈瑶想想,确实讲的不多。
钟宇从裤兜里摸出手绢擦了擦脖子上并不存在的汗,说:“朱莎跟我在一起挺久了,那次你在妇幼医院看到我们时,她以为自己有孩子了。如果有的话,那么现在的囡囡应该是一个像她一样皮肤有些黑的小家伙吧。”
陈瑶听得心生厌恶:“她一个做演员的怎么可能那么早结婚生子,为你洗手作羹汤,你太想当然啦。”
钟宇那副说教的嘴脸又不自觉显露了出来:“那是你对演员的看法太肤浅。好演员应该是有很多生**验的,朱莎在她18岁遇到30岁的我,是宝贵的经历。结婚生子,哪怕她以后老了再跟比她小的少年恋爱,这些经历对她的表演来说都是财富。我绝不会成为她的牵绊,她也知道我是完全理解和支持她的。”
陈瑶想起他家一屋子的尿布奶瓶玩具,十分不屑地说:“你俩要是结婚,可千万别要孩子,会把你俩的理想拖死的,或者是生了也不会好好养,都去追梦好了,何必祸害下一代。”
钟宇就像曾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一板一眼地说:“我还好,工作时间比较机动,莎莎不用花很多时间在家里。”
“你这么爱她,王欣算怎么回事儿?你这不是害人吗?”陈瑶越听越气愤。
“王欣是一团云彩,在天上飘来飘去很美,我没想到她会为停下。我们不属于一个世界。我看过很多书、电影、理论,王欣用她的生活经历可以打败所有我这些纸上得来终觉浅的东西。”
陈瑶眼睛鼻子突然一起发起酸来:“我第一次见到她,觉得她的生活那么完美,现在呢?天上的云变成雨落到了你这滩泥地里。你可以不和她结婚啊。”
“她想要孩子,我……我不想看她受苦。”
“你是说你不想要孩子吗?”陈瑶惊讶,她犹记得在宜家看到兴奋拎着婴儿用品满脸欢喜的钟宇。
“你知道吗,6周大的胚胎就有心跳了,她那时已经是一条小生命了。然后一点点长大,最后她会变成一个像你我一样鲜活的生命,帝王将相、平民百姓,有喜好、有爱人……”钟宇像呓语般喃喃道。
陈瑶再次想起第一次见面他不吃鱼翅,“你反对堕胎?”
“我是不赞成,尤其那是我的孩子,我至少可以决定留下自己的孩子。”
“所以你俩还真是奉子成婚了。”陈瑶惨然道。“为了跟爱情毫无关系的原因结婚,真的很难想象是你这样的人会做的决定…..可是你既自己即不快乐,又不能给别人快乐,在你眼里世界充满痛苦,那你又何苦把生命带到这样的世界上?”
钟宇低下头不再说话。
陈瑶突然想到什么,对他说:“你这种人最好去做绝育,以免危害人间。如果你把那个朱莎的肚子也搞大了怎么办?中国可不允许一夫多妻制。”
钟宇若有所思地说:“谢谢提醒。”
最后钟宇拜托陈瑶有时间多去看看王欣,陈瑶则警告钟宇不要太过分,绝不能因为婚外恋牺牲家庭利益。
陈瑶知道,如果财产够多,她还能帮王欣收集证据,为离婚争取更多。但一是眼下他们之间共同拥有的仨瓜俩枣还犯不上算计,二是就像陈慧卞雨佳所说的那样,现下不离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