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王欣后好几天,陈瑶都缓不过劲儿来,但依然会在□□上主动找王欣聊天,希望能帮她排遣烦忧。
而打从那日被陈瑶见到鸡飞狗跳的日常后,王欣更是毫不遮掩地经常跟陈瑶大吐苦水,但多为抱怨婆婆,倒很少说起丈夫的不是。
陈瑶想,自己那么短时间都看得出钟宇的脆弱和煎熬来,王欣心细如发又怎会不知,必定也是可怜他才不忍责难。这下可好,一时间,王欣倒是儿女双全了,照顾呵护都得是双份,只是她哪儿还有精力再顾及自身呢。
一天深夜,陈瑶电话突然响起,是个极为熟悉的号码,却想不起是谁。
“喂,您哪位?”
电话那边只传来“呼哧呼哧”粗重的呼吸声。
她想,别不又是“一言堂”吧,一边不失礼貌地接着问:“您好,能听到吗?请问是哪位?”一边迅速打开电脑查公司通讯录。
那边传来许久未闻的声音,“瑶瑶,我是肖建国。”
陈瑶第一反应是挂电话,但却没有,这次换她不做声了。
“你听着就行,我不是要跟你说别的事儿,就是说——提醒……你一声啊,以后少跟彭涛这龟儿子走太近喽……”
陈瑶听出他喝了酒,他喝酒后一般就会开始说□□,“狗日的,我日他屋头仙人板板,他拉你跟宋晓辉吃饭喝酒,这不是拉皮条吗?姓宋的是个烂眼,拿着鸡毛当令箭,林鹤卿那里也不要去,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陈瑶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却不愿发问。她还是不说话,但也没挂电话。
“瑶瑶,记得啊,一定记得啊,自己要懂得保护自己,不是每个人…..都像肖叔叔那样……能管得住自己的。”
陈瑶听到他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细听似有鼻音。他在哭吗?陈瑶心有不忍,终于“嗯”了一声。
肖建国听到她回应,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先一步挂了电话。
王欣说的对,山不转水转,但这次转的人不是“一言堂”也不是杜总监,却是刘总。
刘总老婆家在上海,一直不习惯北京的气候,尤其是有了孩子后。一到漫天杨絮柳絮的时节,孩子三天两头就过敏,医生的建议是要么远离过敏原,要么就使用激素控制,否则迟早会发展成哮喘。老婆带着孩子回上海一段时间了,公司刚好要在上海设立分部,刘总为跟家人团圆主动请缨调去。
他问陈瑶要不要去上海发展,他过去是一把手,立即就可以给陈瑶换岗,以后升迁也方便很多。
这可让陈瑶犯了难。她和北京有种特殊的牵绊,虽然刚来也有诸多不适应,但经过五年百般纠缠厮磨,她对这座城的感情如对爱人一般,重新开始?谈何容易。
她却不肯直面真心,要用理性说服自己:分公司只有销售岗,总是要背任务,压力太大;在上海人生地不熟,没有关系也无法开展业务;不喜欢当地人的聚在一起就说上海话;不喜欢潮湿的黄梅天;不喜欢不中不洋不地道的海派文化;那里是金钱永不眠的十里洋场、这里却能容纳兜里没俩钱还能仗着才华行走江湖的文人野客……她没意识到,这次她并未把孟波这个以往头等重要的考量因素计算在内。
她拒绝了刘总,刘总深表遗憾,但见陈瑶心意已决,便说以后一旦她想通了可以随时去上海找他。心里却想:只怕到时已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好位置都给人占光了。
陈瑶感恩自己遇到了贵人,刘总是个难得的好领导。他走之前合并了直销柜台和客服中心,并且每次市场部与信息部和承包商进行客服系统开发的三方会议,都让陈瑶代表市场部参加,这样一来,整套客服系统相当于都是在陈瑶所提需求的基础上搭建起来的,不管是从能力提升还是从管理范围扩大的角度,她都是真正的受益者。且这不是肥差,所以也并未引起非议。
工作变得按部就班。她有更多时间上网、闲聊,但是跟孟波反而没有那么多话可说。大家的生活一样简单平常,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只能拉七杂八说其实双方都不感兴趣的旁人故事、见闻,只除了有次孟波提起徐来向他咨询留学的事外……有时甚至只能聊新闻时事。
有次陈瑶说她看了部好看的韩国电影《我的野蛮女友》,放在以前孟波一定会说他也找来看看,可现在他先是说韩国片有什么意思,再说真羡慕陈瑶有那么多时间,又说怀念国内的盗版光盘自由,结果两人都觉得兴味索然。
七月的一天,卞雨佳约陈瑶去三里屯,说晚上出申奥结果,大家一起去凑热闹。陈瑶一下子就想到了王欣,想拉她出来放松一晚,谁知道囡囡起疹子,王欣忙得焦头烂额,只好作罢。
卞雨佳还故弄玄虚,说会有重要人物出现。陈瑶猜是不是那个让她右手中指几乎磨出老茧的撰稿人,她说除了这个还有一个,是个故人。陈瑶当即就猜到是徐来。
周五的三里屯本来就夜如白昼,这天更是喧闹不已。窄窄一条小街上平常多为红男绿女,由于今天有可能出现举国欢庆的重要时刻,等着参加集体狂欢的范围便更广了,把整条街挤得密不透风。
卞雨佳跟陈瑶约好在乡谣见,但是陈瑶到了却不见对方人影。她给卞雨佳打电话,卞雨佳说:“你就站门口别动,我来找你。”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露脐装、超短牛仔裤,松糕鞋,带着一顶银紫色齐眉齐耳假发的女孩向陈瑶走来,她定睛一看,正是卞雨佳。
卞雨佳将将靠近便张开双臂过来搂她,一抬胳膊、春光一片。卞雨佳显而易见地没穿内衣,陈瑶忙把她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担心她走光,又不免要打趣:“你这战袍也太夸张了吧!小心被当成站街女。”
谁知她也不满陈瑶的装束:白衬衫、西服套装一步裙,细高跟船鞋。于是反唇相讥:“姐姐,您快别说我了,您这一身儿,是去商务谈判还是玩“制服诱惑”啊?”
俩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我下班都快7点了,要是再回家换衣服,更不知道什么点儿才能到了。“
卞雨佳说:“我看你真是卖给你们公司了,算了,来了就好。乡谣地儿不够,我们换到HIDDEN TREE了。”
陈瑶问:“今天到底有多少人啊?”
卞雨佳扳着指头数了半天也没数清楚,干脆一甩手道:“哎呀,你管多少人呢,反正有的咱俩都不认识。”
进了HIDDEN TREE,她看到靠近吧台有一张几个小桌拼成的大长桌,围坐着一圈人。沙拉和徐顺老远就跟她挥手打招呼,她紧张地在里面寻找徐来的面孔,却一无所获。
卞雨佳说的对,这一桌里她没几个认识的。
人的天性就会被漂亮面孔所吸引,无论男女。陈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像三四十年代电影明星一样完美优雅的脸。烫了大卷的浓密乌发在沿着脸庞勾勒出一个优美弧线后,在下巴颏子那里戛然而止,身穿一件灰色圆领T恤,上面依稀印着Pink Floyd月之暗面那张专辑的封面。一桌人中沙拉的五官本来极为突出亮眼,但是这个女孩却美得让人觉得眼熟,就像那种整天会在电视、杂志、海报上见到的明星,自带亲近感。一般美女相见都会自然而然切换到备战状态,但这姑娘却让人又羡慕又喜欢。
陈瑶一落座,徐顺和沙拉就给她介绍了一圈,但她除了身边坐的两个,一个叫馒头、一个叫小岛渚外,只记得那美女的名字了:卢晓曼。
卞雨佳过来从身后抱着陈瑶,趴在她耳边偷偷指着卢晓曼那边悄声耳语:“那就是我暗恋的人。”
陈瑶不清楚她说的是美女左边还是右边的。左边是个脸型瘦削,眉眼清淡的黑衣平头男子,右边是个打扮入时、面貌风流俊朗的半长发文艺青年。以陈瑶对她的了解,应该是后者。
她说:“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陈瑶觉得别扭,刚才徐顺分明已经给自己介绍了一圈,这会儿专门过去未免太刻意。
卞雨佳也不强求,又问:“你看他老婆算不算得上是惊为天人啊?”
陈瑶这才知卢晓曼就是好友情敌,心里替好友惋惜,且不说样貌,单是装扮她就已经输的底儿掉,嘴上却违心:“确实好看,但你有你的味道。”
女孩们不知道的是,在男人眼里真是各花入各眼。卢晓曼固然美若天仙,但在座的其他姑娘也各有风格,更何况从献殷勤的优先级来说,未婚女孩本来就更占优势。
陈瑶边上的馒头是个外形糙高猛壮、内里却细致的汉子。陈瑶无意识地拿手中的吸管弯折成有趣的形状。他便问:“这是什么?”
陈瑶说:“这是我今天的心情。”
他直愣愣好奇道:“你今天的心情很扭曲吗?”
陈瑶咯咯笑起:“我每天都很扭曲。”
他以为陈瑶在逗他,不好意思起来,连声抱歉。
小岛渚对陈瑶不加掩饰地大献殷勤,当他知道陈瑶喜欢电影之后就更是聊得吐沫乱溅:“我的名字就来自于日本导演大岛渚,他是我的最爱!”
陈瑶:“我以前在电影资料馆看过他的《青春残酷物语》,确实很棒。”
小岛渚:“那你一定要看他的《感官王国》,那才是真牛逼。把性拍出死亡气息,太他妈的震撼了!”
陈瑶不想跟陌生人讨论什么性啊死亡啊之类的话题:“我一直好奇《马克思 我的爱》里那个黑猩猩是真猩猩?还是人演的?”
这显然是小岛同学的知识盲点,他一时语塞。
陈瑶今晚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她满脑子都是徐来。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沙拉,徐来怎么没来。沙拉说徐来在准备一个考试,会晚点儿过来。陈瑶心里那口气就一直提着放不下来。
去卫生间时,她碰上了卢晓曼,俩人互相点头一笑。
她先开了口:“之前就听卞雨佳说起过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对方颇冷淡地回道:“哦,谢谢。”便错身离开。
陈瑶当下就觉得此人不易亲近。
女孩们经常可以通过很偶然的机会营造出比较亲近的聊天氛围,卢晓曼显然不属此类。
她今晚除了期盼徐来,再就是着意观察卢晓曼。于是发现那个黑衣男子才是她丈夫,也就是卞雨佳的暗恋对象。可能是怕背后的空调吹到,男子从包里取出一件衬衫帮她披上。
卞雨佳一晚都在徒劳地吸引那人的注意力。HIDDEN TREE的比利时啤酒口味多达几十种,用一个晚上品尝显然不够,她虽然只是东一杯西一口跟别人分着喝,却也尝了十几种,此时,喝了太多酒的她已不太有气力掩饰自己的企图。
吧台上方的大屏幕上放着预祝申奥成功的晚会,各界人士齐聚一堂就像产房外紧张又兴奋的亲友。陈瑶不禁担心,如果不成功这个晚会要怎么收场呢?
小岛渚又想出新玩儿法,他要给大家看手相。馒头很憨厚地把自己肥厚的手掌越过陈瑶伸到他面前,小岛渚很潦草地看了两眼,就说:“你桃花运不少,可惜能成正果的不多,事业运不大好,会开始的很晚,但你也不缺钱花。”
馒头认真道:“还真是,我今年开始读博,怎么也还得四五年才能工作,也没有女朋友,喜欢我的我都不喜欢,我喜欢的人家又看不上我……”
小岛渚不想听他絮叨,转向陈瑶说:“给你也看看吧。”
陈瑶伸出手。
他把陈瑶的手掌平摊开来捏在手中,时不时窝一下,靠近吧台的灯光,他说:“人不可貌相啊,从外表上看,你是个人畜无害的甜姐儿,但你的经历不会少的。”
这会儿大家都已喝的不少,陈瑶轻飘飘的莫名快乐,就怂恿小岛渚说的再细点。
“你的感情线很少有单线的,基本都是两三股缠在一起。”
“什么意思?”陈瑶问。
“就是说,你总是同时跟两到三个男人恋爱。”小岛渚贼光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瑶。
“不准!”陈瑶笑道。
这时不知哪位男士从外面买了几串茉莉花球,给在座的女士每人送了一串。陈瑶解开最上面两粒衬衫扣子,把花挂在脖子上,又把衬衫下摆从一步裙里抽出来,解开最下面的两粒,打了个结,撸起袖子,对侍者说拿酒单来。
她预感徐来随时有可能走进来。她突然非常想念他,怪道人说醉里乾坤大、壶里日月长,每次酒醉都让陈瑶觉得自己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起来,她在没有禁锢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要徐来。
她在酒单上看着,没有点自己平常喝的长岛冰茶,而是点了一款叫做“偷情”的鸡尾酒。这款酒上橙红下蓝紫,端上来后侍者用打火机一下点燃了杯口,蓝色的火苗顿时蹭地冒起。
大家看着觉得新奇,馒头问陈瑶:“你这么喝会烧嘴吧?”侍者说等火熄了才能喝,陈瑶摆摆手道:“火熄了还偷什么情。”然后把吸管插了进去,从下吸起,一饮而尽。
大伙儿拍起手来。突然徐顺对着门口招手,刚灌了一肚子烈酒的陈瑶心跳加速,转头向门口看去。却失望地发现只是二毛和一个女孩子。
陈瑶头晕眼花,觉得胃里不舒服起来,她摇摇晃晃走去卫生间,卞雨佳正在桌子那头跟粘了她一晚上的小编辑玩骰子,并没有看到她。
陈瑶走到卫生间门口,脚下发软,扶墙勉强站住。身后传来一个北京男孩特有的慵懒而干净的声音:“你没事儿吧?”她回头看,是卞雨佳暗恋的黑衣男作家。
陈瑶想说没事儿,却嗓子发痒、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让她突然反胃,瞬间吐了出来,胸前洁白新绿的茉莉花串溅上了点点呕吐物。
她蹲在地上,由于穿着一步裙只能拗出一个别扭的姿势,歪身向一边吐,头发都扑向面前来。
作家伸手帮她把头发拢到脑后,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你喝的实在太多了。”她这才想起自己全然不顾已被酒伤过的胃,还没吃晚饭,只吃了些酒桌上的零食。
她又呕了一阵子,直到只有半浑浊的涎水胃液,这才止住。没有新的酒精补充血液里的浓度,头倒是没有之前那种眩晕感了,她定定神说:“谢谢!”
作家躬身扶起她说:“你在后门这里坐一下,这么进去不好看。”
然后就扶她坐在通向后门的沙发上,他进去叫来卞雨佳,还带来一杯温蜂蜜水,自己却并不离开,站在一旁看着她俩。
卞雨佳苦守一整晚,终于等来机会,却夹着个陈瑶。
她心猿意马地抱着像根蔫茄子般的陈瑶,一边喂她喝下蜂蜜水,一边数落道:“你不是胃不好吗?怎么还喝着么多,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陈瑶只问:“你不是说徐来会来吗?人呢?”
卞雨佳说:“我说你为什么呢,你这不是有病吗?你能别这么被动行吗?我给你要他手机号去,你现在就打给他,让他赶紧出现在姑奶奶们跟前儿。”
作家不明就里:“问谁要?你陪她,我去要。”
结果把俩人都给逗乐了。卞雨佳说:“陈慧,您就别裹乱了啊,老老实实待着吧,没准儿这姑奶奶一会儿又出什么幺蛾子,我还捞您大驾帮着抬呐。”
陈瑶知道卞雨佳喜欢对方的紧,但是在一个陌生异性前面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却也不爽。她挣扎着坐起来:“我没事儿了。”
卞雨佳却不愿放过陈慧,对陈瑶道:“你再坐会儿……”,忽听得外面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卞雨佳尖叫:“我天,成功啦!”就冲了出去。
陈慧坐在卞雨佳刚才的位置,还是那样用平静如水的眼神看着她,说:“你要出去看看吗?”
喧闹声中,陈瑶觉得应该冲进去和众人一起欢呼庆祝,享受众乐乐的狂潮。但此时她却无比寂寞,不知道举国欢庆的喜悦摊在每个人头上能有多少。
她对陈慧说了自己的想法。
陈慧说:“这些喜悦本来就是每个人自己生发的,不会被越摊越少,你这么想,是因为你没跟大家一起共情。”
陈瑶恹恹的,虽然不想,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陈慧又问:“你在等男朋友?”
这人说话自有种让人平静放松的魔力,陈瑶不由自主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以前好过,分开很久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这样。”
陈慧嘴角轻轻牵起:“分开这么久还能挂念,还能思念到伤心,真是很幸福啊。”
陈瑶不解:“伤心怎么还能幸福。”
“人的忘性特别大,不然就活不下去,所以要珍惜所有能让你难以忘怀的情感,不管是伤心、还是快乐,甚至是嫉妒,这样的人生比较鲜活。”
陈瑶道:“你怎么跟个情感专家似的”
陈慧笑了笑:“我是知心大姐。”
卞雨佳回来,问陈瑶能不能走,说现在大家都上街去了。陈瑶已好了大半,三人一起回去。
卢晓曼见到丈夫,有些嗔责:“你哪儿去了,这么半天。”陈慧一派自然:“出去抽口烟。”卢晓曼微微蹙眉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