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第30章 孤独无解

三个人顶着狂风暴雨，一路艰难地回到了宿舍，王倩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给陈芍臻换上后，连忙让她盘坐在自己的床边，用被子裹住她，用吹风机给她吹头发。陈芍臻终于感觉到了暖意。

“陈芍臻，你感觉怎么样？还冷不冷？”王倩给她吹完头发，一脸着急。

陈芍臻笑了笑，说：“不冷了已经。”

“这个死穆锦一！问都不问一句！真是气死我了！”

“都怪我，都怪我！陈芍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汪梦婷很难过，她没想到自己的偷懒行为竟然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她害怕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你也真是的！下次谁的作业都不准抄了！”王倩还是生气。

“没事的，我不怪你，真的。”陈芍臻声音轻轻的，她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今天的事情让她莫名有一种壮烈的感觉，她感受到了屈辱，感受到了无助，但也感受到了悲壮。

“一会儿雨小点了，你们就回去上课吧，我也想早点回家了，不想回教室了。”陈芍臻淡淡地说。

“应该不会下很久。俗话不是说嘛，什么什么，雷公先唱歌，有雨也不多嘛！”王倩嬉皮笑脸地说道。

三个人都笑了。王倩和汪梦婷两个人开始疯狂吐槽穆锦一，说他有时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有时候骂人骂得“出口成章”，有时候见着女老师礼貌得像个绅士，前后两幅面孔。汪梦婷说他不会脸红，因为脸是黑的，看不出来其他颜色。还说有一次前面有学生顶撞他，用他常骂人的那句“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话骂他，气得他半天憋不出来一句。

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不知不觉外面的雨声渐止，风也停了，但是天色还是暗的。陈芍臻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四点半了，觉得该走了，再不走一会儿就是晚饭时间了。她打断了她们的吐槽：“我得走了。王倩，你的衣服我回去洗一下，明天带给你。对了，帮我请下假。”王倩说好，她不着急穿。

陈芍臻和她们俩作别，便背起书包，急匆匆往校门外赶。

回到家，已经五点半了，她给陈佳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情况，陈佳连忙推掉手头的工作，赶回了家。

陈佳刚到家，陈芍臻已经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自己合身干爽的衣服，倚靠在床头写作业。阳台上挂着一身肥肥大大的女生的衣服，还有一件肥大的像是男生穿的校服。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罚站？浑身湿透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发烧？”陈佳一屁股坐在床沿，紧张地问道。

“我的答案被同学抄了，她被老师叫起来念了，又叫了我。我没敢回答，也想不出第二个答案，就被罚站了。”陈芍臻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你同学没有主动站出来说她抄了你的答案吗？”陈佳气到了。

“怎么好说嘛！抄作业在老师那是大忌。”

陈佳摸摸她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不烫。”

“我没事。妈妈，我有点饿了。”陈芍臻撒娇道。

“啊呀，忘了忘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做饭！诶呀，家里没有菜了，忘了！我去下面买几个菜好不好？”陈佳小心地问道。

“都可以，我现在吃啥都行。”陈芍臻歪着脑袋笑着回答。

重新恢复宁静的陈芍臻脑子却又开始乱了。今天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子里回旋，情绪顿时像陷入到漩涡里一样，不停地下沉。她亟需情感上慰藉。她回忆张子林，也回忆高原。她好想好想有个人能抓住她，告诉她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这份情感慰藉不是陈佳能够给她的。她不懂，她为什么需要他们。

吃完饭，陈芍臻和陈佳唠了一会儿家常便回屋继续学习了。刚在书桌旁坐了下来，手机开始震动了。陈芍臻连忙抓起手机，果然是张子林。她拿着手机在床上躺了下来，蜷缩成一团，一边不自觉地啃着食指，一边接通了电话。

“喂。”陈芍臻轻声开了口，等着张子林的声音。

“喂，陈芍臻，你，你怎么样？”张子林声音不大，周围也没有校园的嘈杂声。

陈芍臻看了眼时间，这个时候是最后一节晚自习前的课间，不禁责备他：“还没到放学你怎么打电话？万一被老师抓到没收……”

“没收就没收——你到底咋样？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发烧？”张子林完全无视她的警告，一心只想知道她的情况。

“我没事，好着呢。我妈刚给我量过体温了，都正常的。”陈芍臻压着声音轻轻地回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好好休息啊。”

“嗯，我现在在床上躺着呢。对了，你的校服我已经洗了，明天应该就能干了，我带给你。”

“校服不重要。”张子林干脆的回答好像校服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芍着笑了下，顺嘴说了句：“那啥重要？”说完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不应该这么问，太尴尬了。

果然，电话那头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三秒，才传来：“那，那个，我这边要上课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陈芍臻羞得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红着脸若无其事地回道：“嗯，那明天见，拜拜。”挂掉电话，陈芍臻把头埋进被子里，压着声音呜呜乱叫，仿佛这样才能缓解刚才说错话带来的羞耻感。

挂掉电话的张子林，看着手机有点出神，缓了一两秒，才听见旁边的声音：“咋样？她没事吧？”张子林转过头看着高原，如释重负地说道：“她没事。我们回去上课吧。”

第二天正常上课，陈芍臻感受着来自几乎所有同学的小心翼翼。课间她的座位旁边更是围了一圈，陈芍臻甚是感激。她把王倩的衣服折叠好放在纸袋子里，还给了她。又从书包里取出来叠的整整齐齐的校服转身递给了张子林，说了声谢谢。

张子林接过校服，笑道：“我这校服这辈子都不会想过自己能被叠得如此整齐，我都舍不得穿了。”

王倩笑眯眯地转过头说：“那你把它裱起来挂在墙上！”大家都笑了起来。

对于昨天语文课上发生的一切，陈芍臻每次回想起来，总还是有点心有余悸。今天的语文课该怎么熬过去，又成了困扰她的难题。她对语文老师既充满崇拜，又从心底害怕他，总是想得到他的认可。虽然之前很多次穆锦一公开表扬过她，但也抵不过昨天一次的摧毁。她感觉自己是一个毫无招架能力的可怜虫，在情绪上悲壮地进行着无声又倔强的抵抗，没有任何主动权。

再害怕也无法阻止语文课穆锦一的到来。陈芍臻不敢抬头看他，她僵硬地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看着练习册。然而低着头的陈芍臻感觉到穆锦还是像往常一样，语气轻快，气宇轩昂。

刚开始讲题，穆锦一说如果有人站起来不说话，那就用教鞭打大腿。陈芍臻被这话刺得心一阵一阵地痛，感觉咽喉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呼吸不上来。

“啊？......”教室里同学们提出了异议。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一个好人！我想，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我的外号吧？”穆锦一狠狠地说。

陈芍臻没有抬头，她怕抬头看到穆锦一刀子一样的眼神。但单是言语，已经扎得她鲜血直流。高原无语地望着穆锦一，胸口堵着一团气，呼哧呼哧地往外吐。张子林更是气得把铅笔都折断了。

陈芍臻从上课到现在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她感觉好像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然而眼泪还是没有听她的话，她赶紧用手假装托住太阳穴，遮挡住不争气的眼泪。她以为就这样保持这个动作可以一直到下课，但是穆锦一好像故意找她难堪一样，又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所有人眼睛齐刷刷地聚集在了陈芍臻的身上。陈芍臻倒吸一口凉气，她感觉自己好像言情剧里悲苦的女主角，用惨无人道的剧情换取观众的同情。

这是一道阅读理解的题。这篇文章面对人性，剖析自我的心境完全契合了陈芍臻所经历的，好像是另一个她，让她回答起问题来游刃有余，直击要害。但陈芍臻此时此刻就像被折断翅膀跌落谷底的候鸟等死一样的心情，万念俱灰，用极为平淡又略带颤抖的声音把答案念了一遍。

教室寂静了一两秒，随即汪梦婷开始带头鼓掌，高原和张子林连带后面的同学一起一边附和着鼓掌，一边喊：“好！好！”陈芍臻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如此过激，简直是瞎起哄！

穆锦一走到过道旁边，站在王倩斜前方，说：“坐下吧。”陈芍臻没想到他这么冷静，轻轻地坐下来后，面无表情，内心极为复杂。

“你们都听清了吗？”穆锦一问道。

“没有！”几个男生大叫，全班一片哄笑。

“那你就把答案写到黑板上，跟同学们分享一下吧！”穆锦一的声音里听不出来是何种情绪，陈芍臻此时也丝毫不在乎了。

她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看也不看地接过穆锦一手中完整的粉笔，径直走上讲台，沙沙写下答案，写完掉头就走。陈芍臻感觉自己是一个机器人，又像是在和谁怄气，心里难受。

穆锦一大声地又把陈芍臻的答案读了一遍，读完后大为赞赏，说这是他目前看到的最好的回答，参考答案写的平平淡淡，但是陈芍臻的回答极为准确，语言非常饱满。

“非常好！”穆锦一显得非常开心。

陈芍臻还是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心里既痛快又困顿，相比之前更加复杂了。她像一只瓷器，时而被穆锦一捧在手心，时而又被他摔得粉碎。他严厉得时候没有任何情面，开心的时候也不吝啬他的夸赞。可是陈芍臻没法像他一样。她没法把自己刺得千疮百孔的心一点一点地填满。针眼太多了，太痛了。

她无法释怀。也不知道该怎么释怀。她只觉得好累，好累。

到了课后，她还是像《我的后台》里面写的一样，在白天这个“透明”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学会了伪装，光明赋予她的，只是她好强的外表。她在强颜欢笑，尽管内心伤痕累累，她不知道从她眼里的红血丝里，勉强的嘴角中，能否被人发现她强装的坚强。陈芍臻知道自己无坚不摧的外表下是卑微的可怜虫，可怜到自己都心疼自己。

她不知道为什么活着的底色是苦的，不知道长久以来的痛苦她还要熬多久。她总是一天又一天地坚持着，上紧的发条已经松不下来了，松下来可能她就死了。她好想旁边有个人能跟她说没关系，给她无穷的力量继续坚持下去。但是绝大多数时候，她只是一个人。纵然她知道张子林喜欢她，知道他可以给她力量，但她更为坚信的一点，是她永远只有自己，任何人都救不了她，只有她自己可以。

孤独也许就是无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