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第15章 坦白身世

年前的这些天，陈芍臻天天忙着写寒假作业，她计划着过年前要把所有的作业都写完，然后好好回乡下过个年。本来陈佳说要带她出去玩两天，但她想多在乡下待几天，陪陪姥姥，然后回县里再计划着自学数学。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出去玩的心情，她只想把数学学好。

腊月二十八，陈佳的项目终于在紧赶慢赶中顺利完工了，二十九下午就火速收到了尾款，连夜她把工人的工钱全部结清，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喜气洋洋，拿着厚厚的钱包心满意足地回家过年了。陈佳也了却了着一整年的疲惫，终于可以定定心心赶在大年三十，带着陈芍臻回老家了。

陈佳还在忙着扫尾的时候，陈芍臻忙了一天的学习，这会儿在客厅开心地看起了电视，她终于在下午把作业都写完了。她知道陈佳去结账了，会很晚回来，所以电视看得舒心又放肆。终于可以好好放松几天了。

这个时候，旁边的电话铃响起来了。她以为是妈妈的电话，她便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点，开心地接起电话。

“喂？”她准备听到对面嘈杂的声音，但对面是安静的。

“喂？”对面是男生的声音，声音有点小，但她听出来好像是张子林的声音。她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自放寒假以来，她好像每天都在期待着他的电话，但每天都是失望。她觉得他好像忘了她一样。

“是陈芍臻吗？是陈芍臻吗？”张子林一连问了两遍。

陈芍臻极其平静地问：“是张子林吗？”

“啊，你听出来是我了。你说话方便吗？”张子林问道。

“我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家的。”陈芍臻轻轻地说。

“这么晚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家？你妈妈呢？”张子林问道。

“我妈去公司结账了，年前最后一天了，所以会很晚。”

“噢。”张子林回了一个字，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陈芍臻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张子林开口。

“你，”张子林动了动嘴唇，继续问道：“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嗯......还行吧。我今天把寒假作业都写完了。你过的怎么样？”陈芍臻回道。

“我的天，你居然把寒假作业都写完了，陈芍臻，你可太厉害了！我这几天玩疯了，作业一个字都还没动！”张子林惊叹道。

陈芍臻听到他说玩疯了，心里一下子不知道啥滋味。你玩得那么开心，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起她呢？她突然一下子觉得他好像并没有很喜欢她，完全把她排除在他的生活之外。但她又很快转念一想，她有啥特别的呢，为什么要求别人待她不一样？她冷笑了一下自己。

张子林见她没有出声，语气也平静了下来，缓缓说道：“这几天我去了外地我二舅那边，我妈要上班，所以我一个人去的，今天才回来。你，你年后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出去玩？”张子林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芍臻一时又觉得好像错怪了他，刚刚燃气来的心高气傲转眼不知踪影。她说道：“我明天跟我妈要回乡下过年，可能要待到初四，回来后我打算再好好学学数学。”

“行啊！那到时候我们再约图书馆，我写寒假作业，你学数学，你不会的话我还可以教你，你看好不好？”张子林问道。

“行，那等我回来我再联系你。”陈芍臻说。

张子林不想就这么挂掉电话，双方安静了好一会儿，张子林嗫嚅道：“你要不记一下我的手机号？我妈前几天给我买了个小灵通，奖励我的，你打这个电话就能随时随地找到我。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找你。或者，你把你老家的电话告诉我？”

陈芍臻沉思了一下说：“老家的电话可能不方便，家里人太多了。”

张子林暗淡地回了一句“哦”，很是失望。

“但你也可以打我的手机，我也有个小灵通。”陈芍臻说。

张子林听了大喜：“你也有小灵通了？那太好了，你告诉我手机号，我给你打过去，你把我的号码存一下，这样我就能随时给你打电话了。”

“你白天不要给我打。”陈芍臻急忙说，“我妈看到肯定会问我。晚上可以给我打。”陈芍臻小声地说，脸上一阵阵泛红。

张子林听了笑得合不拢嘴，但又不想表现得很过头，故意压着欢快的声音，说道：“好。”

陈芍臻说了电话号码，张子林说：“这边电话我先挂了，我打你手机。”说罢这边电话响起来“嘟嘟嘟”声音，口袋里的小灵通也响了起来。陈芍臻等了几声，才接起来。

“好了，我收到你的号码了。”陈芍臻说道。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与尴尬。陈芍臻却觉得血液一阵又一阵地向上涌。不见张子林的这几天，她忍不住日思夜想，忍不住在想他有没有在想她。她虽然知道他也喜欢她，但他们并没有挑明，没有捅破那张窗户纸，她不敢。他跟她一样。但他们还是忍不住想靠近对方，想看到对方。

“你，你在家干嘛呢？”张子林打破了尴尬，忍不住问她。

“我在家看电视呢。你在家干嘛呢？”陈芍臻回问道。

“我在跟你打电话呢。那个，我可以现在去找你吗？”张子林已经忍不住等到过年后才能看到她了。

“现在吗？现在已经八点半了，你，你这么晚出来你妈不问你吗？”陈芍臻心里已经开心得像个小兔子要跳起来。

“我随便找个借口，她不太管我的。”张子林信誓旦旦地说道。“那我到你楼下，再给你打电话。”

“好。”陈芍臻挂掉电话，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啊啊啊”地乱叫一通，赶紧放下手机，跑到卫生间，完了完了，好几天没洗头了，现在洗也来不及了，怎么办？情急之下，她突然想起来妈妈衣柜里有好几顶帽子，都是从外地带回来的，她赶紧去翻陈佳的衣柜，有一顶大沿的咖啡色遮阳帽，帽檐粘着几根白色羽毛，不合适。她丢在床上，继续翻。翻出来好几顶不同颜色的英伦复古风的贝雷帽，陈芍臻连忙试戴起来，黄色的，不好看。红色的，也不好看。白色的，好像还可以。她放下乱糟糟的头发，把帽子戴好，瞬间感觉自己气质都不一样了。她又把睡衣都换了下来，配上了一双刚买的黑色小短靴，在镜子前左扭右扭看个没完。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她漫不经心地坐在客厅看着电视，却时不时跑到阳台伸长脑袋往下看。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捱过十几分钟，终于手机铃声响了。她一边接起手机，一边从阳台往下看。

“我到楼下了。”张子林说。

“好，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下来。”陈芍臻连忙说。

不一会儿，陈芍臻风风火火地出现在张子林面前。张子林还是两只手揣在裤兜里，两只耳朵冻得通红。他看到陈芍臻从单元门口走出来，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他没见过她戴帽子，显得脸更小更精致了。他温柔地看着陈芍臻向他走来，忍不住心扑通扑通跳。他好多天没有见到她。

陈芍臻一阵小跑到他的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她觉得她幸福极了。

“你怎么没有围围巾？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的？”陈芍臻有些心疼地问他。

“我骑车过来的。”张子林回道。

“那你带手套了吗？”陈芍臻问道。

“戴了。”张子林还是轻声轻语。

陈芍臻四处看了看，说道：“我们到后面的长廊里避风的地方坐一会吧。”说罢，陈芍臻走在前面，一路带着张子林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长廊，在长廊尽头的靠椅上坐了下来。

“这么冷的天，你干嘛一定要来。”陈芍臻问道。

张子林手还是揣在口袋里，想了一下说道：“就是好久没来找你了，又要过完年后初六才能见到你，想在你回老家之前先见你一面。”

陈芍臻双手撑在椅子上微低着头不说话，她知道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却都什么都不说，忽近忽远的距离，若即若离的暧昧，让两个人都甘之若饴。

“你说你妈妈在家，那你爸爸呢？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起你爸爸？”陈芍臻问道，因为她不知道该问什么，却不知道她问到了他心里最不愿提起的一个人。

张子林脸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一直没说话。陈芍臻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才明白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连忙说道：“对不起，是不是我不该问，你就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

张子林轻轻叹了一口气，许久才说道：“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人讲过这个事情。我爸，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爸爸。他从我上初中之后好像就彻底消失了。他抛弃了我和我妈，在外地做生意有了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家庭，还生了两个孩子。”

陈芍臻震惊地听着他波澜不惊的几句话，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她问道：“那，现在也是你妈一个人养活你了？”

“这倒不是，”张子林看了她一眼，脸上看不出痛苦了，却也看不出其他情绪，“他跟我妈谈好了，每个月给我妈打生活费，很多，所以我妈养我倒是一点不费力。”

“那，你跟你妈，恨你爸吗？”陈芍臻小心翼翼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妈呢，这些年离开了我爸，倒是彻底断了念想，好像已经要开始谈恋爱了，这个我倒是挺为她开心的，担心也有一点，就是怕她被骗，再被伤一遍。我嘛，我对他本来感情就不多，小时候也是好几年才见他一面，他在外面女人就没有断过。我对他说不上恨，但也不能原谅。”张子林若有所思地说道。两人陷入沉默，陈芍臻听到他讲了他的心事，此时此刻不袒露她自己，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我也不知道该羡慕你，还是该同情你。我是一个从出生就没有爸爸的人，甚至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陈芍臻仰起头，看着天上零零散散的星星说道。

张子林其实一直都很好奇她的身世，因为他也只听到闲话，但他不敢当面问她，他想知道真相，但又害怕真相，他怕真相就像传言一样，砸碎他所有的幻想。他从来都没想到，他现在离真相如此之近，近到他胆寒。

“我知道你可能有听到别人传的闲话，说我是私生女，对不对？”陈芍臻扭头很平静地问他，张子林看着她说：“但是我不信。”

陈芍臻回过头，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别人没当面问我，我当然也不会主动说这个事。从小到大，这样的话我都听过无数次了，早就习惯了。其实，以前我妈下了学以后，就想出去赚钱，去了广州。她确实也挣得了一些钱，就在那个时候遇到了我爸。我妈说他长得好，又高又帅，一不小心怀了我，想要结婚，但是那个时候回来一趟太麻烦了，正好生意上比较忙抽不开身，我妈就想生下我后再回来拿户口本。谁知道他一嘴花言巧语，我妈怀孕之后，一点一点开始要钱，一开始几百，再后来几千，几万，最后一次要十万，我妈不给他，他就认为我妈把钱藏着不想给，在她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打了我妈，差点我就没了。当时我妈在医院，想一头栽下楼，不想活了，但她为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那是她从小到大挨的第一次打。她后来出院了，趁着我爸出去，偷偷逃走了，买了票一路逃回家。幸亏我妈没跟他讲过老家的地址，所以从此以后，他再也找不到我妈了。就这样，我妈回到老家，忍受着别人的指指点点，生下了我，把我留给我姥姥姥爷，她就继续去深圳做生意了。一直到我上初中，她才回到县城。”

张子林默默地听着，他感觉到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终于落了地。曾经他一遍一遍地差点要相信传言的时候，他都反复地告诉自己，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现在真相真的如他所愿，她不是私生女，她妈妈也不是别人的二房，只是她妈妈遇人不淑，但错不在她们。

张子林满眼疼惜地望着陈芍臻，他好想揽着她的肩膀，好想抱一抱她，但他没有勇气。

“这么多年的风言风语，你们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张子林喃喃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是挺难熬的，但我还好，至少村里面的大人不会在我一个小孩子面前说什么。比较难过的是我妈，我姥姥姥爷他们吧。他们这么多年确实遭受太多人的冷嘲热讽了。有的时候你没办法想像，有些人心可以有多坏。不过这些年好多了，大家好像忘记了这些事情一样，不再提起来了。我后来长大才知道，村子里谁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情啊，跟其他家那些搞婚外情还搞出小孩的来说，我们家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乡下这些事情真是多的是，我可爱听我姥姥说村子里人家的八卦了。”陈芍臻开心地笑了起来。

张子林见她丝毫不伤心，还津津有味地说起别人家的八卦时，甚是觉得可爱。他突然觉得今天是他高中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了，比他发现自己喜欢陈芍臻的时候还要开心。

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好像开学没几天，天天上课就被她的的背影吸引住，总忍不住多看她两眼。每次从她座位经过，他也要多看两眼。她好漂亮，好安静，笑起来好温柔。他每多看她一眼，就多喜欢上她一分。一直到他看不到她就不安的程度，他才发现，他已经喜欢上她了。后来跟她搭上话之后，他愈加发现，她不像她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甚至不是那么单纯。她太聪明了，对一些事的看法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但同时性格也不是看起来那么柔软，甚至可以用“刚强”来形容她。她似乎天生反骨，越叫她干什么，她越不会干什么，而且性格很倔强，也很要强。他挑不出她的缺点，甚至觉得她的缺点也是她的优点。她简直无可挑剔。

但此刻，昏暗的灯光下，她影影绰绰的侧脸，让他心神不宁。她的手就靠着他的屁股旁边，他一伸手就能碰的到。可是他依旧不敢。他突然觉得自己没个男生的样子。他坐立难安，浑身烧得慌。

“你，期末考试应该考的不错吧？”张子林问道，他急需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不是比我考的更好吗？你已经超过我了。我才考了第五。”陈芍臻不服气地说道。

“那不是你的功劳嘛！”张子林嬉皮笑脸地说道。

“怎么是我的功劳了？”陈芍臻疑惑不解道。

“你不是教了我写作文的方法了吗？我照着你说的方法，每天都写日记，我觉得我写作水平的的确确比以前好多了，不再言之无物了。还有你给我的书单，也挺好看的。我接下来还要跟你要书单呢。”张子林说道。

“我怎么不信呢？这么快你就水平见长了？写作不是一朝一夕能提上来的，难道是你天资聪慧，一点就通？”陈芍臻又严肃又戏谑道。

张子林不好意思地笑了：“天资聪颖可称不上，只能说我以前水平太差，稍微用点心就能见到效果。”

陈芍臻听了，眼神又暗淡了下去，喃喃说道：“可是我数学就是怎么努力还是没什么提升。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学了。”

张子林听她这么说，也知道她一直以来都非常非常地努力，也知道她有多难受，安慰的话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句，再说反而显得愈加虚伪，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反正你的数学我包了，你一日不超过我，我就一天不停地给你补，好不好？”张子林拍拍自己的胸脯，说道。

陈芍臻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下。说道：“数学不是靠教就能学会的，还是得看个人的悟性。我总觉得我还没悟到学数学的命门，也许我哪一天悟到了，我就所向披靡了吧。但是好难好难。”张子林知道他的安慰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无用的了。她太清楚了，所有的事情她都比他想得明白，而且从来不自己骗自己。

“行，反正你有什么问题，你就尽管来问我，不管实在学校还是在哪，我随叫随到。”张子林说道。“对了，你想好以后学理科还是学文科了吗？”张子林问道。

“我应该是学理科。你呢？”陈芍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也学理。我还是比较喜欢理科的。就是高二分班后，可能就分不到一个班了。”张子林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在一栋教学楼里，想见到还不容易吗？”陈芍臻好像丝毫不太担心这个问题，虽然她也不想分班，但是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就像初中也不得不分班一样，主观上的不情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况且，每天放学，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回家的。不是吗？”陈芍臻笑着问道。

张子林笑着点了点头。

陈芍臻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哎呀，已经十点了，太晚了，你赶紧回家吧，不然你妈妈该担心了。”张子林也看了一眼手机，明显还不想走，想再多坐一会儿，再和她多待一会儿，可是确实时间不早了，他该走了。他缓缓站了起来，依依不舍地低着头看着陈芍臻白白嫩嫩的脸蛋，陈芍臻也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他薄薄的嘴唇，内心狂跳，不言一语。

“那，我走了。我明天晚上，后天，大后天，都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一定要接。”张子林说道。

“好。要是我不接，就说明我当下不方便，我会再给你打过去的。”陈芍臻回道。

“好。那我走了。”张子林虽然嘴上说着，还是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她。

陈芍臻忍不住笑了：“你倒是走呀！咋一动不动呢！”

张子林不好意思地笑了，转身不看她，义无反顾地朝他的自行车走过去，头也不回。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