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第13章 我被人骗了

陈芍臻还是按部就班地努力着，没有任何进步地努力着，但她似乎已经学会了百毒不侵，纵使一遍遍心灰意冷，她总还是能重新整理好心情，再次站起来，总结犯过的错误。虽然错误像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一茬接着一茬。这次月考过后，班里重新调换了座位，原本坐中间的陈芍臻和张文，顺理成章被调到了靠窗的座位，这让她感觉到兴奋，因为一抬眼，就能看到外面的柿子树和天空。

枯燥的学习生活里总会有些星星点点的小插曲。今天语文课上，语文老师讲练习题，点名让她起来念她的仿写答案，被夸写得好，让她心里有些小骄傲和小开心。上周末布置的作文，语文老师也在全班面前夸她的文章写得好。她掩饰着内心的开心，脸上显得波澜不惊，纵使周围同学纷纷投来和善又羡慕的眼光。但她从小学会了低调，不招摇，谦虚，从来不自夸，也从来不看不起别人。这也是她一直好人缘的原因。

但是对于一些同学来说，她还是过于高冷。她总是自动屏蔽那些她认为看起来“危险”的人，她秉承着不招惹就会安全，招惹她的人她视若空气的原则，总让那些看起来混混模样的男生对她心生敬畏。她享受着这份行事带给她的安全感。

当然，唯一一次意外，发生在小学时候。平时同学在她背后窃窃私语讲她的身世时，她总是装作没听见，置之不理。但是有一次一个他们班的男生，天不怕地不怕地在她面前手舞足蹈，嘴里唱着：“陈芍臻没有爸爸哟！是个野孩子哟！妈妈是个婊子哟！大家快来看啊！”周围的男生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在一旁起哄乱叫。

陈芍臻从来没受到过如此屈辱，以往他们在背后说她也就忍了，但他们居然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她便忍无可忍，从座位上“嚯”地站起来，一个箭步上去，“啪”的一声，巴掌重重地打在那个男生的脸上。周围乱哄哄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男生一脸惊愕地望着她，还没反应过来，肚子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随着“哎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声震天响的哭声直冲屋顶。

“我要告诉老师！陈芍臻你打人！呜呜呜......”

不一会儿，俩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办公室，齐刷刷地站在班主任面前。旁边的男生哭哭啼啼，陈芍臻则是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她感觉到了极大的痛快，她从来没有掌掴过别人，更没有踢过别人，她从小就是家长老师同学眼中的乖小孩。班主任也是难以置信。

“陈芍臻，”班主任一脸严肃地看着陈芍臻。她叫殷雪梅，教他们语文，是一个高高大大，头发无比顺滑，时而温柔，时而严厉的女老师。陈芍臻喜欢她，因为语文老师也非常喜欢她。“你为什么要打人？”

陈芍臻面无表情地说：“他当着全班人的面骂我是野孩子，骂我妈是婊子。”

殷雪梅脸上抽搐了一下，严肃的眼神瞬间表示出震惊，继而是愠怒。她转向旁边的刘昆，刘昆自觉理亏，连抽噎声都变小了。“你是这么骂她的？”

刘昆不敢抬眼睛，两只瘦小的胳膊紧紧夹着身体，畏畏缩缩的不敢说话。

殷雪梅更生气了，声调提高了一倍：“你说了没？”

刘昆被她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轻轻点了点头。

“打你活该！”殷雪梅气得毛都要竖起来了。“是我的话我就撕烂你的嘴！你这小小年纪，嘴上说话没个把门的，不会说话就闭嘴！你去撩人家干嘛？闲的没事干了是吗？”

那天后面发生的事情，陈芍臻现在都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她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刘昆则在全班面前做了检讨，从此以后见到她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绕路走。自此再也没有任何人去招惹她，陈芍臻甚至还成为了班里女生的偶像。

陈佳公司勉强撑过了一个月，这个月再发工资，她就彻底没钱了。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公司财务李大姐打来了电话：“陈总，今天刚刚收到了鲁总汇过来的一笔款，但是只有130万。”陈佳深吸一口气，一边心痛，一边庆幸又能撑过一段时间了。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急得卖房子了，手上的几个项目等到年底前再收几笔回款，就能喘过气来了。而这段时间，公司的存亡早就盖过了她失恋的痛苦，似乎把自己填满，时间再拉长一点，真的能忘记心里的煎熬。

挂掉财务的电话，陈佳心里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段时间太焦虑了。没过一会儿，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鲁鑫。

“今天晚上6点半，园明餐厅，不见不散。”

陈佳看着这条消息，浑身动弹不得。她整个身体连带着脑子都僵硬了。她想，也该到了把最后的事情解决干净的时候了。

六点半的天早早的黑了下来，街上两旁的梧桐树上还挂着树顶几片半枯半黄的叶子孤孤单单地在寒风里摇曳。街灯影影绰绰，暗淡荒寂。陈佳停好车，打开后视镜，稍稍补了一下口红，围上红围巾，身着一身灰色羊绒大衣，穿着黑色长靴，顶着一头大波浪便下了车。

鲁鑫已经在等她了。她似乎不太清楚脸上应该展现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她迟疑着，思索着，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眼神倦态，脸上的肌肉向下耸拉着，干皴得像外面梧桐树的树皮。鲁鑫苦涩地笑了一下，他看起来很憔悴。他先开了口：“你来了。你先看看想吃点什么。”

服务员系着一条短小的围裙，拿着个小本本，一支笔在等着记。

陈佳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菜单，随意说了几个菜名，实际上她的心思早就飞走了。

“我前两天把股市里的钱都赎回来了，又加上我的一点积蓄，凑了130万先给你汇过去了。”鲁鑫说道。

“财务李姐已经跟我说了。”陈佳毫无感情地回道。

“剩下的170万，我会以后慢慢还你的。我按照每年存在银行的利率给你利息，我尽量在5年内把这个钱全还给你。”鲁鑫低着头，没敢看着陈佳。他停顿了一下，说道：“陈佳，对不起。我太蠢了，太想挣快钱了。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结果会是这个样子。现在我把你也牵扯了进来，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原谅我，也不敢奢求我们回到以前，我也知道我们之间也已经不可能了。我后面会脚踏实地努力挣钱，努力把欠你的钱还上。我已经立好了一个借款，就当这钱我是借你的，你不要担心这个钱我不还了，我就算下半辈子砸锅卖铁，我也要还你。”说罢，鲁鑫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在了陈佳面前。

陈佳心里在颤，但她努力压制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失态，更不想丢脸。她看了看借据，把借据折好，放进了包里。她努力挤了挤表情，挤出一个笑容，看着他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鲁鑫还是苦涩地笑了下，揉了揉手，说道：“我还好。”

“公司怎么样？”陈佳继续问。

他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手揉得更用力了，低着头说道：“公司......勉强还能撑得下去。”

陈佳看出了他的窘迫。她知道他的公司经营一直存在着问题，说道：“我的钱你不用着急还，我这边公司还能撑得下去。你的那些工程款还没有收回来吗？”

“收回来一部分，另一部分可能要烂掉了。”鲁鑫回答道。

“收回了大概多少？”

“差不多4成左右吧。最近......”鲁鑫欲言又止，想说又犹豫要不要说的模样，让陈佳觉察到了异常。

“最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陈佳问道。

鲁鑫没说话，他以前什么事都会跟陈佳说，也会让她帮自己参谋参谋，但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已经不是恋人了，有些事再说已经不太合适了。他好像还没有适应这种角色的转变。

服务员开始上菜，鲁鑫装作没事人一样招呼陈佳多吃点。但是陈佳还是觉得不对劲，又追问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鲁鑫低着头，用筷子摆弄着碟子里的菜，半天觉得不说不行了，终于鼓足勇气说：“前段时间我被人骗了。”

陈佳愣住了，周遭嘈杂的声音让她恍惚得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确认道：“你说什么？你被人骗了？”

鲁鑫点点头，将摆弄了半天已经凉透的青菜叶一口塞进了嘴里。“你还记得我上个月初我跟你说起的那个马富贵吗？上次我去带你去的那个工地，你在大门外匆匆见过一面的那个。”

陈佳回想起来那个早晨，鲁鑫说他最近接触到了一个小工头，在城郊负责了一块小工地，准备开工。鲁鑫带她去的那天，他们已经开始合作了，只是鲁鑫供应的材料供应上出现了点差错，他去协调，这才有了一面之缘。“我记得，那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抽着雪茄。怎么，那是个骗子？”

鲁鑫放下筷子，点点头，笑道：“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陈佳皱皱眉头，一脸不可置信：“他是骗子？居然是骗子？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他的言谈，一举一动，那个架势，一看就是做生意的，做老板的，怎么是个骗子呢？”陈佳歪着脑袋左思右想想不明白，问道：“他是怎么骗的？”

鲁鑫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我确实也有责任，不该那么相信他。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了！应该是十一月末的时候，我就听说城郊南边有个新开的工地在找建材的供应，我想着那就去看看吧。去了之后，人不少，都在工地上等。这个马富贵呢，一个一个谈。我当时见了他，对于他是包工头这件事深信不疑，从未起过疑心。他跟我说，想要给他供应混凝土，得先意思意思，别家已经出到5万，如果我不给出更高价，那也就没法继续谈，直接就可以定那家。我当时也是脑子昏掉了，虽然心里有点怀疑，但这个事也不是很稀奇的事情，我就着急忙慌地答应给他6万，当即就定下来了。后来开工那天我也去看了，运料子的大车，十几个工人，都干得有模有样的，谁也看不出有啥异常。但是就有一点，我们进了料子，他迟迟不付我们钱，说最近现金流有点紧，等到月底就有钱了，钱到账后立马就付。我们也都信了。直到前两天，我联系不上他了，就有点慌，立马去了工地，去了之后，正好遇到还有供应钢筋的那家王老板也在，说马富贵把他给骗了，人已经消失，找不到了。我慌了，问他之前交了多少钱，他说交了十万，还不算这一个月给他们供应的钢筋，小几十万了。”

陈佳在一旁听得聚精会神，她也是头一遭听到这种事情。她问道：“工地都已经人走楼空了吗？”

鲁鑫摇摇头，继续说道：“没有，工人们都还在，他们在我们来之前都还在正常地干活。王老板大骂马富贵以及在场的工人，工人们也都傻了眼，这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陈佳听得瞠目结舌，问道：“所以除了他，其他人全被他骗了？我的天，我还以为那么个工地全都是他的同伙呢，合着全被他骗了，一毛钱工钱没拿到，白干一个月，一个人摆了这么大一个局！这个人咋能耐这么大！”

鲁鑫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那里面被骗工人里还有几个是他的亲戚，说他以前一直干的都是包工头，现在居然成了个职业骗子，连他们也骗！不过还好，工地上还有些没有用掉的材料，也都被我们各家拉走了，也算是挽回了一点损失。”鲁鑫叹了口气。

“你们有报警吗？”陈佳问道。

“王老板报警了，但谁知道能不能抓到这个人，什么时候能抓到。他妈的。”

陈佳沉默了，这件事情事到如今，确实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她抬头问道：“那你这次一共损失了多少钱？”

“三十几万吧。”鲁鑫回道。

陈佳沉默了，这对于他们本来就经营不善的公司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怎么这么多霉运呢。半响她说道：“反正我的钱你也不用着急还，你先把眼前这些坎过去再说。”

鲁鑫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点点头。

吃完饭，终于到了不得不告别的时候。陈佳心戚戚然，她知道这一别，以后几乎没有再见的可能了。她回想起这七年以来的光阴，一切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眼前的鲁鑫陌生又熟悉。陈佳心中忍不住感慨万千，说道：“鲁鑫，我对你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我也不恨你。只是，我们之间走到了尽头。不管怎么说，这些年，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陪伴着我和臻臻。我们也是时候正式和过去说再见了，我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我也就不继续耽误你了，你趁还年轻，早一点找个老婆吧，也生个娃......”说到这，陈佳喉咙像堵了棉花一样说不出来话，她侧过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去。

鲁鑫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行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知道，她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