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第11章 结仇

舞厅的喧嚣声渐渐降了下来，陈芍臻正打算去后场见见她的干妈，突然听到旁边桌的中年男人的谈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个梳着油油的大背头男人说：“这李月娥风韵不减当年啊！不知道她结婚了没。”旁边一个瘦瘦高高像个猴子一样戴着眼镜的男人说：“听说还没呢！她好像还在跟那个金圣大老板纠缠不清，人家就是不愿意娶她，她还硬粘着人不放。”坐大背头男对面的一个矮矮胖胖，头顶秃出一个溜冰场的中年男的说：“哎呦！她这种女人，谁敢往家里娶哟！年轻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男的玩过呢！”三个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陈芍臻越听脸色越黑，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快要吹爆的气球一样。张子林也听到了，按住她的手腕，一边安抚她，一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秃顶男继续说：“哎对了，我好像听说这个李月娥跟那个叫陈佳的是好朋友，高总，你知不知道？”

大背头男手中的酒杯悬在了半空，问道：“哪个陈佳？是佳臻建材的那个陈佳？”

秃顶男回道：“是啊高总！就是那个中标的娘们！”

眼镜男推推厚厚的眼镜，连忙说道：“原来是她！哎呦，话说这个娘们到底是啥背景，使了什么手段，能拿下这么大一个项目？是吧高总？”

大背头男皱了皱眉头，重重地将酒杯砸在桌子上，说道：“一个名不经传的娘们居然能抢了我们东联的项目，她哪来的能耐？不行，小刘，这个事情你得好好去查查，这个陈佳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家庭住址，有没有小孩，小孩在哪上学这些，你都给我去好好查个一清二楚。”眼镜男连连点头答应着。

陈芍臻这个时候已经很平静了，她知道事情已经涉及到了自己家，让张子林继续留在座位上听着，她起身连忙向后台跑去。

推开化妆间，只见李月娥歪坐在沙发上，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正和旁边的鼓手说说笑笑着，沙发旁边还放着一个花篮。陈芍臻叫了一声“干妈”，李月娥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立马坐正，“臻臻啊！你咋来了！快进来。”李月娥一阵慌乱，连忙掐掉香烟，挥一挥烟雾，起身朝陈芍臻走过去。陈芍臻挤出僵硬的笑容看着她，又腼腆的叫了一声“王叔叔”，王宏伟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去。化妆间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臻臻，你妈妈呢？她今天没有来吗？”李月娥双手搭在陈芍臻的肩膀上，温柔地问道。

“今天我跟我同学一块来的。刚刚的演出我看了，干妈你唱得很真好，跳得也好。”

“好久没看到你了，我最近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去看你......”

“干妈，”陈芍臻没有忍住，打断了李月娥的话，“我今天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没想到你真的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妈妈要担心了。”

“刚来就要走啊？不过也是，已经九点半了，时间确实不早了，而且这边人多眼杂的，你长时间在这里也不好，用不用我开车送你回去？”李月娥问道。

“不用干妈，你忙你的，我一会和同学一块打车回去，很安全的，到家后，我让我妈给你打个电话。”陈芍臻说道，她想赶紧回家，赶紧见到妈妈。

“行，那我送你出去。”李月娥开始找她的外套。

“不用了干妈！外面冷的，而且店里人多，事多，你安心在这。”陈芍臻很怕别外面的人看到她们之间的关系。

“那......行，你自己小心点。”李月娥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黯然地回道。

“那我走了，干妈再见！”说罢，陈芍臻连忙摆摆手，消失在门外。

回到舞厅，陈芍臻示意张子林，一块出去了。

“他们后来有继续说什么吗？”陈芍臻问张子林。

张子林摇摇头，说：“没有，他们后来讲其他事情了。怎么样，你跟你干妈讲了？”陈芍臻摇摇头，回道：“没有。我也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我先回家跟我妈说，让她来处理。”

俩人火速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陈芍臻眉头紧锁，时而看向窗外，时而伸长脖子看到了哪个红绿灯，坐立难安。张子林很平静地倚靠在后座上，偶尔安抚一下她，但更多时候也陷入了思考。对于这件事情他无能无力，但是同时心里难免有点担心陈芍臻的安危，想要保护她，又害怕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他又陷入了矛盾与撕扯当中。

到了璞壳湾小区的南门，陈芍臻火速和张子林道了别，逃出出租车，一路小跑跑回了家。冬天晚上的风冷得像冰箱冻过的一样，吹得陈芍臻耳朵红彤彤的，冰冷冰冷。但是她身上已经出了汗，热气散不出来，浸透了衬衣，粘粘糊糊地粘在身上，很是难受。发际线的头发也被风吹得炸了起来，像刺猬一样。但她全然顾不得，急匆匆进了家门。

家里只有陈佳在，鲁鑫有段时间没来了，这让陈芍臻很是自在。陈佳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听到开门声，知道陈芍臻回来了，坐了起来，调低了电视音量。看到她火急火燎的面容，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连忙问道：“怎么了臻臻，出了什么事？遇到坏人了？”

陈芍臻把书包扔在了沙发上，一边拉开羽绒服拉链散热，一边单刀直入：“妈，今天我去我干妈那，隔壁桌有几个男的，好像是什么东联的，说要调查你，调查我们家有啥背景，家庭住址，还有查我在哪里上学。你说怎么办啊？奥对了，他们好像还知道你跟我干妈的关系很好。”

陈芍臻说得上气不接下气，陈佳脸上紧张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眼神却越来越低沉，眉头也紧紧锁在一起，沉思半响，问道：“他们看到你了吗？”陈芍臻连连摆头：“没有，我没敢声张，跟我干妈打了个招呼就赶紧回来了。妈，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对你做什么啊？”陈芍臻担心得心都要跳了出来。

陈佳抱抱她的肩膀，说道：“没事的，这点事不算什么，只要你没有暴露就好。你妈我在生意场上什么人没有见过，他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太多了，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能处理。就是你平时上学，一定不能落单知道吗？走人多的地方，另外，我明天就给你买一部诺基亚，你随身携带，但不要给同学和老师发现，有急事你就打我的电话或者你干妈的，知道么？”陈芍臻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下来，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内心的焦虑像晨起的浓雾一样慢慢消散而去。

“其他你不用担心，专心学习。对了，你今天玩得怎么样，跟你那个男同学？”陈佳俏皮地看了看她，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陈芍臻还没从刚刚的焦虑中完全缓回来，听到陈佳开始打趣她，故意不耐烦地说道：“哎呀，我们一整天几乎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中午去了趟步行街随便吃了点，晚上去干妈那，也是比较匆忙的。已经十点多了，我得去洗个澡了，跑了一身的汗。”说罢便丢下陈佳躲进了卫生间。

陈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掩饰自己，也没有戳破。等到她关上卫生间门的时候，脸色才渐渐暗淡下来。她关掉电视，起身低着头慢慢踱到阳台，来回地走来走去，沉思着。她必须尽快想到一个对策保护自己和她的女儿。她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喂，潘秘书，现在方便吗，有个事情得交给你去做。去调查一下东联老板高德胜的家庭情况，包括他家几口人，家庭住址，老婆叫什么做什么，有几个孩子，孩子都在哪里上学，还有他父母的具体情况。另外这件事不要声张，清楚了吗？好。”挂掉电话，陈佳搭着阳台的栏杆，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心里还是像蒙上一层乌云一样无法驱散。

元旦三天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刚返校，高一就迎来了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月考。面对考试，所有人的头顶都笼罩着一层乌云，一副副漠然的表情下是一颗颗害怕又绝望的心。布置考场时，陈芍臻压着扑通扑通的心脏，紧张得一直在掐手背，手背上留下一个个弯弯的指甲印，她似乎想用疼痛替代紧张，但收效甚微。开场第一场考试前是最难熬的，但每次考完语文，紧张的心情总会得到很大疏解，利用进入状态的惯性，一直挨到最后一科考完。

考完的心情总是如释重负，但持续不了多久，很快随着晚自习老师面色阴沉的表情出现，彻底又将紧张的心情拉到顶峰。头两天语数外，物理化学的成绩已经都出来。数学老师首先拿着试卷进了教室，教室顿时鸦雀无声，所以人都屏住呼吸，注意力高度集中，神经紧绷地盯着数学老师朱耀泽发了腮的脸和他背着的手里的试卷。

朱耀泽神情严肃地把试卷分发给第一排的三个同学，让他们发试卷。所有人紧张得像百米赛跑前等待发令枪声一般，一个风吹草动都会发生抢跑。陈芍臻感觉神经像是紧绷的弦在马上要被拉断的边缘，极为不安地看着周围一个个收到试卷同学的神情，有崩溃的，有哭的，有笑的，看到笑容比她听到哭声更让她不可忍受。

张文收到试卷了，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抢过卷子，窝成一团压在桌子上，满脸通红，甚至有点发抖，她一点一点地扒开试卷，夹缝中看到了自己的分数，顿时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眼角低垂着发着愣。陈芍臻无暇顾及她了，因为她这个时候也收到了自己的试卷，她按着狂跳的心脏，一眼看到了赫然又无情的115分。她心如死灰，几乎创了她有史以来的最低分。她感觉自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没有了思想，也没有了情感。她感觉身体有个小人在嘶吼，在哭泣，但她感觉不到任何悲伤，她甚至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了，切断了所有联系。

渐渐缓过神来后，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无助紧紧包裹着她，她像一头在迷雾中迷失的鹿，无尽地奔跑，却不知道奔向何处。一次又一次，她跌倒，一次又一次，她又爬起来，周而复始，轮回不止，她似乎忘了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绝望，绝望到她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人到底为什么活着？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前进这么难，这么苦，这么累？她想不明白，一次次地叩问，然而却没有任何回答。她找不到答案。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陆陆续续有收到了语文，英语，化学和物理的卷子，没有进步，也没有退步，她内心再也激不起任何涟漪了。一直到下晚自习，她都没有说一句话。张文同她一样，一双大眼睛里充盈着空洞、呆滞与有气无力。

明天又是周末了，照常不上课，全体自习一天半。陈芍臻收拾好书包，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逃离了这里。张子林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从她落寞的背影中已经心知肚明了。他的数学成绩又是班级第一，他怕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更刺激到她，他在她身后保持两米远的距离跟着，沉默不说话，一直到公交站，一直到跟着她下车，一直送到她到楼下。到了不得不道别的时候了，陈芍臻站住，稍稍侧过身，低着头不看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到了，你回去吧，拜拜。”

张子林看不到她的脸，暗淡的路灯下只照亮了单元门口一小方的空间，看着她离开的背景，张子林终于开口大声说道：“陈芍臻！只要你全力以赴就已经问心无愧了，至于结果，不重要！”陈芍臻停下脚步，没有转身，也没有吱声，然后义无反顾地径直消失在电梯中。

凭什么结果不重要。陈芍臻心里又气又难过，如果我拼尽了全力，没有一点点儿回报，那我做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陈芍臻心里倔强又叛逆地翻山倒海，发泄着累积到溢出的痛苦。到了家门口，陈芍臻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和精神状态，让自己尽量不看起来太狼狈，许久才打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