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第10章 歌舞厅干妈

张子林按照陈芍臻写的书单，先借了两本书。给她补完数学之后，很快就十一点半了，两人便收拾书包去时代广场步行街去了。

周末的人非常多，路口全是各种小吃商贩，路口两旁停了满满的电瓶车和自行车，只留下窄窄的两人宽的人行道。简直比乡下的集市还要热闹。陈芍臻跟在张子林的后面，一不小心就被人群挤得见不到他的影子。到处都是卖肉夹馍，煮玉米，关东煮，煎饼果子，冰糖葫芦的，路两旁的商铺门口不是放着流行音乐，就是各种喊“大减价”“九元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吆喝声，陈芍臻被音响声震得压根听不见张子林在前面喊她。她又被他落下了，她甚至有点生气。

赶上他的时候，张子林笑着问她：“咋走着走着你就丢了呢？”陈芍臻没好气地眦了他一眼，不理他也没等他，继续朝前走。张子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道：“生气啦？今天人太多了，我应该牵着你的。”

陈芍臻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愠怒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丢不了。”张子林还是一脸陪笑，说道：“饿了吧？你想吃点什么？外面这些小吃你要是嫌不卫生，我们就去店里面吃，好不好？”陈芍臻摆开他的手，钻进人群，挤到路边的一个卖煎饼果子的摊子，说：“阿姨，我要两个煎饼果子，什么都加。”

张子林正欲跟上去，突然听到旁边有人惊呼：“张子林！”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一头大波浪，涂着大红唇，一身黑色羽绒服包裹到膝部的女孩，一脸惊讶又欢喜地冲他喊道。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冯茜茜！”

陈芍臻听到声音，回头张望了一下，这个女孩虽然打扮得很成熟，但还是一脸孩子相，跟他们应该是同龄。陈芍臻没吱声，回过头继续在小摊面前等她的煎饼果子。她前面还排了好几个人。

“没想到真的是你！我一开始没敢认，越瞅越像，越瞅越像！”冯茜茜开心地挤到他的身前，俩人一起挪到了路边，离陈芍臻也就三米远。陈芍臻稍微一扭头就可以看到他们。

“你今天没上课吗？你们学校我听说周末也是要自习的。奥对，元旦假期，你看我这脑子！”冯茜茜咧着大红唇，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张子林道：“好久没见了，你现在在哪上学？”

冯茜茜嘴角拉了拉，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考上高中。我妈把我送进卫校了。你今天是一个人吗？”冯茜茜朝张子林前前后后扫了一遍，不见任何和一起的人，继续说道：“你要是一个人，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张子林面露难色，说道：“我跟我同学一起来的。”张子林回头看了看陈芍臻，见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摊煎饼一动不动。

冯茜茜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面露尴尬，笑道：“是女同学呀！那我还是不要当电灯泡的好。这样，我记得我们当时的毕业同学录上有你的电话，有换吗？”

张子林说回道：“没有换，有事你就打我们家电话。”冯茜茜说：“行，那以后常联系。今天我不打扰你们了，我还得去一趟商场，我同学在等我呢。拜拜！”张子林同她道别。

陈芍臻见他走过来站住了，抬头问道：“那个是你同学？”

张子林回道：“嗯，以前的初中同学，毕业后就没有联系了，今天碰巧遇到了。”

陈芍臻说：“她在哪里上学？感觉看起来不像是学生。”

“姑娘，你是两个煎饼果子，全都加是吧？”终于等到她的了，陈芍臻应了声。

“阿姨多少钱？”张子林问道。

“一共十八。”

张子林掏出二十块钱，阿姨找了两块钱给他。他说道：“她没考上高中，说是去卫校了。之前听我爸妈说，技校那边学生都乱的很，校风很差。”陈芍臻没说话。

吃上热烘烘又脆脆的煎饼果子，陈芍臻满足得一扫学习上的苦闷。两人找过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下午你想继续逛吗？对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你干妈那去吗？”张子林问道。

“我干妈那要到天黑才开门营业。”陈芍臻嘴里鼓鼓囊囊地说道。

“那下午的时间干啥？去商场逛逛？”张子林继续问。

陈芍臻看看手表，两点了，说道：“我有点累了。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继续学习吧？我数学还有套卷子没有做。”

“你就不能留到明天做？今天好不容易放松一下。”张子林有点生气地说道。

陈芍臻没有说话，踌躇了一会儿，说道：“也行，但是我有点累，有点困了。”说罢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张子林想了一下，说道：“那要不再回图书馆，你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那边也安静。”陈芍臻泪眼婆娑地迟钝了一下，说道：“行。”

张子林拉着陈芍臻的胳膊，隔着厚厚的羽绒服，陈芍臻感受到了他手掌的力量感。穿越过人群，张子林松开手，和她并肩向图书馆走去。差不多十分钟的路程，陈芍臻到了图书馆又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放下书包埋头就睡。张子林歪着头静静地看着陈芍臻饱满的后脑勺，轻轻把她羽绒服的帽子盖上，怕她着凉。接着从书包里掏出上午借的两本书，选了一本《红与黑》看了起来。

张子林自小就在县城里长大，妈妈在盐务局上班，爸爸在外地做生意，常年不回家。自他上初中以后，在家他就经常看到妈妈躲在房间里哭，每次爸爸回来，都会爆发激烈的争吵，伴随着摔东西和砸门的嘈杂声。在争吵声中，他得知他的爸爸在青岛找了个小女同居了，还生了一个女儿，比他小十二岁，而且还怀了二胎。妈妈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像一把把尖刀直往他的心口上扎。妈妈失态的行为与往日里温柔贤淑的形象形成的巨大反差，让他感觉像是在梦游一样是不真实的，他甚至恍惚了，感觉整个人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渐渐续续闹了两个月之后，爸爸再也不回来了，他从此只活在了电话里，和记忆里。甚至电话也逐渐消失了。最后一次妈妈和他通电话，跟他摊了牌，人可以不回来，婚也不会离，但是每个月的生活费必须给够。从此，每个月妈妈都会有一笔两万块钱入账，但同时，他的爸爸再也没有出现过。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他快忘记爸爸长什么样了。

没有爸爸，这点倒是和陈芍臻同病相怜了。但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陈芍臻没有爸爸，他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同学背后说她是私生女，她妈妈是给别人养的外室。但他始终不愿意相信，她看起来那么美好。他痛恨他爸爸，同样痛恨那些甘愿做小的女人，以及生下的孩子。他每次看着陈芍臻心里总是很复杂，又想接近，但理智告诉他要远离。他太纠结，太矛盾了。

时间很快地溜走了，天色也早早地暗了下来。冬天的天黑总是来得太快，来得猝不及防。

陈芍臻醒了，睡得很饱很饱，醒来后一点都不困，只是手臂压麻了。陈芍臻一边眯着眼睛想要更清醒一点，一边痛苦地伸展着手掌。张子林合上书，轻轻帮她按摩着手臂，陈芍臻轻声哎呦了一声，连忙躲开他，面目狰狞道：“你别动！我缓一缓就好了！”张子林收回手，托着腮望着她，问道：“外面天黑了，我们出去找点吃的吧？”陈芍臻看了眼窗外，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她回过头，看着他点点头，说：“行，吃完我们就去找我干妈吧。”

两人收拾好东西，轻手轻脚地出了图书馆，走到市中心一家必胜客，说说笑笑吃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睡了一下午的陈芍臻感觉神清气爽，精神头特别足，整个人都轻快起来，像早起的鸟儿一样叽叽喳喳的。吃完饭，俩人出门便打了车，向城南的南都歌舞厅驶去。

南都歌舞厅位于水仙路怀德桥下，是一间临河而建的二层楼房。沿河一路向东都是各种店铺，理发店，小吃店，美甲店等等，灯红酒绿，熙熙攘攘。陈芍臻推开重重的玻璃推拉门，喧嚣声扑面而来，门里门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世界。

张子林压制着内心的不安和好奇，故作镇定地紧随其后进入歌舞厅，看到眼前昏暗又光怪陆离的景象，内心还是受到了震撼。他看着陈芍臻和服务员熟悉又放松地打招呼，似乎一下子不认识她了。在他的认知里，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但现实偏偏是，她与这里融为了一体。他感觉到胸口突然像有块石头压住一样，闷闷地喘不过气。

“臻臻，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妈妈呢，没来吗？今天你带同学来的？”服务员蒋玉娆一脸温柔地看着她，又看看旁边的男生。

“我妈妈没来，他是我同学。蒋姐姐，今天干妈在店里吗？”陈芍臻问道。

“李总今天在的。今天你也是来得巧，正好她今天有节目，一会儿你就能看演出了。”蒋玉娆说。

“真的吗？干妈难得自己上场表演节目。可惜我妈妈今天没有来。”陈芍臻惋惜地说。

“臻臻，你们先来这边坐，这个位置好，没有什么人注意，要是有人找事你就立马找我，知道吗？我去给你那点零食和饮料，等着哈。”蒋玉娆嘱托道。

“好的，蒋姐姐你去忙吧。”陈芍臻撵她道。

蒋玉娆走远了，坐在对面的张子林局促的神情慢慢松弛下来，但还是忍不住东张西望。陈芍臻很理解他现在的心情，说道：“你别紧张，这里看起来纸醉金迷的，其实没有那么乱的。”

张子林看看有点陌生的陈芍臻，轻轻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这家歌舞厅是你干妈开的？”陈芍臻点点头，回道：“是的。以前差不多我还在上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妈在深圳遇到我干妈的，她们俩一见如故。我干妈这个人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是因为从小学跳舞，所以整体气质很出众，而且她唱歌非常好听，以前跟我妈在深圳的时候，还是那边酒吧的驻唱呢。那个时候可风光了，天天有人给她送花篮。一会儿你就可以一睹她的风采了。”

张子林认真地听她讲着话，一边看到各种各样的人陆陆续续地将大厅塞满，周围愈加喧嚣起来。后边桌子的几个中年男人大声地讲着话，不停地劝酒，争执得面红耳赤。很快，大厅靠北的舞台灯光暗了下来，随着音乐响起来，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一袭紧身黑裙的长发女人身上，婀娜多姿，脸上白得发光。她正前方竖着长长的话筒，闭着眼睛等着即将到来的旋律。是一首《甜蜜蜜》，声音轻轻揉揉地直流观众的心中。观众都聚精会神地，陶醉地随着旋律摇头晃脑。陈芍臻小声地说：“看，她就是我干妈。”

唱到后半段，李月娥拔掉话筒，拖着长长的话筒线，开始小幅度地跳起舞，台下观众也开始骚动，一边一边大声地合唱，一边举着酒杯在舞池里扭动起来，似神仙一般。

曲终舞毕，台下响起了欢呼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口哨声，李月娥自信从容地一脸笑意，说道：“好久没有站在这个舞台给大家献丑了，欢迎大家光临南都歌舞厅，希望大家玩好喝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谢谢大家！”说罢便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