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秦遥回到府中,王妃便派人送了信,说是明日午后去宫中一叙。
秦遥如约而至,未至宫门,便见王妃主仆二人慌张而出,跌撞着往务德殿奔去。
周围乱成一团,有说“皇上遇刺”的,有说“豫王刺杀”的,有说“太子殿下正带兵赶往”的,他心中警铃大作,跟上那主仆二人。
恰逢宫中大变,人来人往闹不周全,也没人顾得上拦他。
他落后王妃几步,此时此刻,他不知他们姐弟二人有何话可说。
豫王如何进京,又是托谁传信,皇上遇刺时皇家内侍又何在?疑云成团,秦遥平日里再装无事人,也不是全无感知的。
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太子党”,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皇位之争,本就是他难以插手的。
他没走,却也没进去,光明正大地向宫女打了个手势听墙角。
这两名宫女在宫中颇有资历,知道天要换了,也知道这位是太子伴读,太子对他几乎是无微不至,以至于众说纷纭……她们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当他不存在。
“你害死了?王,害死了你母妃,害死了我的亲弟弟,党争不够你还要陷害钟家,你个害人精,现在又杀了李延和父皇,你还想害死谁?我吗?还是世吟唯一的咳咳咳……”
秦遥杵在原地石化一般,只有眼睛微微睁大,盯着殿前的踏脚板心如鼓擂。
四肢百骸的血凝固在一块儿,秦遥后退一步险些撞到门扉,他心乱如麻,弯腰在鹌鹑似的宫女耳边吐气道:“谁也没来过,这样你们的命才保得住,知道吗?”
他嘱咐完,见她们惊惶地点头如捣蒜,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匆匆离去了。
……
与此同时,章府。
章丘昱健步如飞地回到府中,见章丘鸿与章丘嘉如出一辙的面沉似水,没来得及问个所以然,先报了丧再报了忧:“皇上前脚没了,后脚太子党便开始反扑,磨刀霍霍,工部的人已经能跑的跑了。”
此局早有预料,皇储定下之时党争尚未成形,多是前朝旧派与新派之间的纠葛。
可随着李宸行事乖张,又极会给皇上上眼药,还能搔到痒处,朝中看不惯他的人越来越多,他培养自己的党羽也越来越大胆,渐渐形成了太子党与清流派,像章家这种什么也不想站的,也会自动被归入清流派,总之不是此便是彼,谁也别想干净。
章丘嘉捂着头痛苦道:“没想到端妃预料的是真的……只是这个豫王来掺和什么,在你的封地老实呆着不好吗?!”
端妃作为后宫中唯一活到现在的女人,对李宸的秉性不可谓不了解,她找了章家人去,告知她们太子既有可能借库勒来朝一事发挥,此子不在乎国也不在乎家,更别说邦交友谊,只要能为他所用,统统都可以算计。
章家人虽半信半疑,但还是暗中安排了人保护库勒王子,以防疯狗作乱。
没想到来了个豫王横插一脚,这简直是瞌睡了给太子送枕头,让他名正言顺地党同伐异。
章丘鸿这几日跟礼部对账,对得头昏脑涨,新皇当立,又是不少麻烦事……虽说章家向来低调行事,不至于成为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这下大局已定,免不了仰人鼻息,今后章家……
“这几日你都没怎么休息,去歇歇吧,”章丘昱走到她面前,替她把头上有些歪的簪子别正,“天塌不下来。”
章丘鸿受不了他这种眼神,撇开头道:“你别在这儿裹乱。”
章丘嘉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他二人之间打转,觉察出气氛有些微妙,眼下不好说些什么,咳了两声开溜了。
“老幺跑到城外租了处地方,说是离营里近些。”租契还是寄回家中的,章丘鸿一脑门官司,“你可知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他也奇道:“这家伙,章家容不下他了?罢了,他也这么大了,有自己的计较随他去吧,我们做长辈的问得太紧,也不合适。”
“我倒是懒得管他,”她叹了口气,“别在外面闯祸就行。”
章丘昱见妹妹识趣地走开了,坐到她对面,给她倒了杯茶,安抚道:“那位再怎么乱来,这些年章家行事谨慎,也不是无端拿捏的,你……”
“小昱,”她打断道:“你前些日子说的话,我当没听过,纵然我不拿本分束人,却难逃其中,天下之大,你也该和爹娘那般出去走走了。”
院里新栽的竹子青翠欲滴,他知道她喜欢,只是一直碍着琐事缠身,没想过也没工夫,所以他趁她睡下之时栽种在窗外,一醒来便可看到。
他轻敲着桌面,思忖道:“你这是在赶我走?我走了,留下你一人奔波?”
“左右不过是些琐事,我周旋得过来。”
章丘昱撑着头望着她的侧脸,“你将章家这块牌匾看得太重了,它塌了又怎样,你扛着它那么些年,不嫌累吗?”
章丘鸿转过脸来,面色依旧是平静的,目光却是悲悯的,“一府上下,百来口人要吃饭,它要是塌了,我让你们都去要饭吗?”
章丘昱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着重复道:“我不逢俗世,你是个俗人也没关系,我心系于你,你不能否认。”
她被这惯会舞文弄墨的弟弟梗了一跟头,没了措辞,索性起身逃走,“随你。”
章丘昱目送她逃走,嘴角终于难以为继地落下,将她未曾动过的茶水一饮而尽,掩住眼底的寂寞重整旗鼓,全然没有在她面前的稳重深沉,吹着头上掉下来的几根碎发,给自己打气道:“这才哪到哪,我又不是第一天喜欢你。”
这头纠缠未分明,那头的章丘嘉已经把烦恼事一扔,和小丫鬟有说有笑地逛起街来。
这长兄长姐怎么回事她大概也明白,只是当局者迷她一个旁人不好多嘴,算啦,不管谁要当皇上谁喜欢谁谁要除掉谁,先痛快再说!
新开的一家胭脂铺,名唤留霞处,未开张时就在京城传开了,说是青州来的手艺,那胭脂跟霞光似的,一抹一个仙女下凡。
正好今儿开张,她带着小丫鬟热热闹闹地去讨个彩头,也看看说的真有那么玄乎吗?
开张的掌柜提前做了功课,把京城里有名的少爷小姐的画像都默了一遍,左一句吆喝右一句问安讨巧得很,见到章丘嘉忙不迭道:“哎哟嘉小姐来了,快请快请!”
章丘嘉好奇地跟着带路的堂客,发现这“留霞处”果然不简单,大多胭脂铺子最多两个隔间,就再无施展之处,但它居然有三层之高,所卖的精巧玩意也是应接不暇。
放眼望去,怕是京城的爱美人儿都在此了。
她和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个也想要那个也好看,恨不能把此地搬空才好。
从楼上望下去,还有不少男子裹挟其中,一半跃跃欲试,一半愁眉苦脸。
章丘嘉手上手臂上试的各色胭脂,大花猫一样,无意一撇,看到一女子顶着腮红腮红的脸问身边长身玉立的男子好看吗,她只当是鸳鸯之间,别没在意。
只是那二人着实太出众了,女子英眉秀目,虽说有些孱弱之色,但不掩其姿,那男子一手护着她不被来往行人撞到,一手伸给她试胭脂。
“哎,有夫如此,夫妇何求。”章丘嘉老气横秋地摇摇头,跟小丫鬟说笑道。
又逛了一会儿,她脑海中闪过画像,令她驻足在地。
百思不得其解,有些奇怪,怎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呢……
“等等!”她高声叫道,可惜“留霞处”人声鼎沸,只有零星几个人注意到她。
她左支右绌,再看去那对男女已不再原地,左右看了一圈也未曾找到。小丫鬟眼尖,指着柜台处道:“小姐,他们在那儿!”
章丘嘉闻言赶去,很努力地在人流中稳住身形,好险是跟上了。
她没有声张,跟着那对璧人走出“留霞处”,那二人越走越偏,她示意小丫鬟别出声,没想到一转眼眼前人就不在了,身后横出一柄刀。
“有话好说,我并无歹意。”
原先还走在前面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示意她身后的人动手。
“别别别,钟世吟!钟家姐姐救我!!”
男子及时抵住刀锋,眉宇间俱是不怒自威:“你在叫谁?”
章丘嘉笃定这男人不会忤逆钟世吟,冷汗涔涔咬牙道:“你身边的人是钟世吟吧?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杀了我,她会找你算账的!”
男人沉默下来,抚着手中的胭脂笑道:“你个小丫头,好大的胆子。”
随后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人退开,她后怕地摸了摸脖子。
“你认识钟世吟?”
章丘嘉觑着他的神色,不好胡诌,半真半假道:“我和她弟弟倒是比较熟,钟家姐姐早些年有耳闻,后来她还请我吃过两次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