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遥昨日在太子那儿被莫名晾了一下午,刚回来就楚帅抓着去城外迎客,忙得马不停蹄。
次日午时,宝马香车在正阳门缓缓行进,万人空巷,拥在街边房上一睹异邦风采。
车队行进不可谓不声势浩大,打头的五匹汗血宝马齐头并进,在然后是楚帅开道,身后拉着一架精致非常的马车,马车旁的一人一马身着王子装束,想必就是库勒王子了。
往后是拉着好几辆满载而来的车队,想必是来朝贡的奇珍异宝。因此除了乾昭营的随行护驾,街道两边是守城军的人墙戒严,以防有心之人袭击。
秦遥御马走在马车一边,目光从无数好奇与艳羡的视线中穿行,没发现形迹可疑之人,悬着的心也并未放下。
马车里的人撩开软帘往外瞧去,熟悉的城墙与子民令她顷刻间湿了眼眶,她按着眼角看清楚马上的人,朝他招手:“遥弟,你来。”
秦遥自小在皇宫长大,与几位皇嗣都打过交道。这位四公主早年和钟世吟有着闺中之谊,待他也别样亲厚,后来钟家覆灭,公主远嫁,也算是一段曲终人散了。
他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唤他了。
秦遥牵马往马车处靠了靠,小声道:“泉姐,你回来了。”
李泉乍一听见这声“泉姐”,眼泪更汹涌了,堪堪维持住了公主之仪,思忖片刻问道:“我母妃可还好?”
四公主的母妃系端妃娘娘,算得是如今后宫唯一的女人了。
秦遥不便入后宫,具体的自然不知,只是道听途说过一些,便道:“未听闻端妃娘娘身体有恙,今日泉姐回来,怕是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
李泉反应过来自己也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反倒被小辈安慰,羞涩一笑,“好,你且忙吧,待松快些了我找人给你送信,也来看看我。”
她看着他就难免想到钟世吟,见他笑应了,叹息着放下帘子,等着进宫面圣。
太子早就等候在宫门,出门前迁齐来报,他听完先是把眉毛挑得老高,百思不得其解:“他真是蠢得没边了。”。
随后胆大包天的计上心头,安排了好一番,跟点菜似的,随后迁齐领命离开。
一直到库勒一行人抵达,他都笑得合不拢嘴,看着颇有仁君之貌。宫里派了司礼监来迎,先是恭恭敬敬地迎了王子王妃,说了好一番“不远前来,舟车劳顿”,才拉着嗓子念礼单把人往里带。
李宸跟他这个姐夫没什么太多好说的,明面上的寒暄过后,转向他面色冷淡的皇姐,笑道:“皇姐一路回来,辛苦了。”
“不辛苦,”李泉远远看到了他,除了陈芝麻烂谷子的院墙旧事外,体会不出什么血浓于水的狗屁亲情,走过场似的:“太子殿下操劳国事,比我们游山玩水的辛苦多了。”
李宸自知不被待见,但笑不语,落下一句“有事吩咐宫人,莫要拘谨”的场面话就拐脚走了。
库勒王子在一边默默看着,待太子走后上前道:“你和你的太子弟弟似乎关系不大好?”
李泉笑容甜蜜地挽住他,“你和喀图什的关系很好?”
王子朗声大笑,给热闹的气氛更添几分和气。
来到殿上,皇帝端坐上座,笑容可掬。
一行人纷纷见礼,跪成一片。
“快起快起。”皇帝笑着抬了抬手,众人纷纷入座。
等挨个问候完,皇帝望向座下垂眉敛目的太子:“朕大病初愈,不便久坐,怕是要失陪于远客,宸儿,你替朕好好招待你姐夫。”
太子立起身拱手道:“父皇放心吧,身体为重。”
库勒王子王妃也起身拱手道:“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悠悠退场了。
场上的氛围一下松快了不少,李宸妙语连珠,就两国差异与库勒带来的奇珍异宝明夸暗赞,将库勒王子与几位来使逗得合不拢嘴。
王子几杯酒下肚,不知何时身后多了几名侍候的宫人,只当□□仪侍,方方面面都仔细得紧,便没放在心上。
李泉见这帮男人喝得正是兴头,手在王子膝盖上敲了敲,凑过去耳语道:“我出去走走。”
王子点点头,手上的酒杯一直没放下。
离开喧闹的大殿,走到春花再绽的花园里,李泉捏着手帕,又一次潸然泪下。
她身边的宫女锦元跟着她远嫁,又跟着她回来,两人皆是从青丝细挽到花簪在后,见到此情此景亦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伤感片刻后,锦元上前扶道:“王妃莫要哭了,仔细伤风。”
李泉呼出一口气,沿着青石板小道慢慢穿行,角落里有扑蝴蝶的小丫鬟远远见有人来,提着裙角赶忙离开了。
春景离去,李泉有些惋惜,“我不远万里,做对了吗?”
此话一出,锦元想起王妃……那是还是公主的她嫁过去的第一天,食不下咽寝难成眠,舟车劳顿的疲倦还没过去,紧接着就是不熟悉的面容口音,乃至于吃穿住行风俗习惯,全然不同。
在王子外出之日,她会让锦元陪着自己,两人宛如流浪他乡的姐妹,抵足而眠。
锦元自小被卖入宫中,大字不识几个,也想不出什么别开生面的安慰,只好陈述道:“留在这里,未必有一席之地,好歹王子心系于您。”
李泉嗅了嗅带露犹芳的迎春,没有言语。
“什么人?!”她突然立起身来猛地向不远处地宫墙望去,神情严肃。
锦元一头雾水地张望,“怎么了王妃?”她没听到任何可疑动静。
李泉没敢掉以轻心,那阵风声是她的噩梦,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她拉住要上前探查的锦元,“无事,我们回吧。”
两人一路忧心忡忡地原路返回。
大殿里依旧是人声鼎沸,李泉左右瞧了瞧,走到驻守在外的侍卫长面前,“我看周围风声鹤唳,你们多派几个人严加看守,务必保证王子的安危。”
侍卫长纵然再不明所以,也得听令,立马加派人手。
李泉悬着的心稍稍放平了,才发觉自己攥着锦元的手出了不少冷汗。
……
“陆大监,这是新做的点心,您收着尝个鲜。”来人把食盒和五十两银子一起放在陆常寓手中,沉甸甸的。
陆常寓神色如常地收下,打发他离开了。
不久后将食盒放在屋内,整理好仪表绕到皇帝跟前。
皇帝觑了他一眼,把手从御医那儿收回来,“朕的病可有气色?”
御医神色比前几日松快了些,微微笑道:“陛下阳气自足,那一阵寒邪入体已被压得差不多了,微臣另开副方子,加些增气补血的药,陛下再服几日,便可好全了。”
皇帝心情很好,笑侃道:“那你给朕开些甜的,前些日子差点给朕苦出毛病来喽。”
御医笑道不敢,众人都跟着笑。
陆常寓给皇帝递了个眼色,皇帝的笑落下来,摆摆手让其他人退下。
“什么事?”皇帝问。
陆常寓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举过头顶:“豫王殿下的亲笔信,不知怎的放在老奴门前,望陛下明察。”
皇帝顶着一脸的风雨欲来,撕开封口:“哼,还真是那小子的信,笔力阴柔,跟他一样上不得台面。”
陆常寓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接话。
“混账!”皇帝一把摔了信,“封王无诏不得入京,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这回陆大监不得不吱声了,“那老奴……赶快遣人送走殿下?”
皇帝冷笑一声,瞥了眼被捡起来的信纸:“你倒是尽心,只是这殿下说了见不到朕不走了!”
陆常寓摇头叹道:“真是孩子话。”
皇帝经他这么一提醒,回味着几个孩子里只有豫王敢这么跟他说话,那气莱得快去得也快,当下便散了个七八分。
陆常寓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那依陛下看……”
“哎,”皇帝一声长叹,叹得笑了,“罢了,朕真是老了,这些个孩子啊,都被朕宠坏了。”
他连连附和,也跟着笑出褶子:“陛下有德,是难得的慈父,天赐的明君。”
“你明日差几个内侍把他给朕偷偷带来,不得声张。”
陆常寓躬着身子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