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校医室地处学院角落,平时就少有人来,现在更是安静非常。
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半天,姜且不得已亮明身份将自己的目的表述清楚。虽然听起来有点扯,但是天师世家长大的孩子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吧?
“所以,”司让说的有点艰难,像是还在消化突然得知的消息,“你叫姜且,是一个鬼差,找我的目的是要我履行跟一个女鬼的契约?”
同样身为女鬼的姜且严肃地点点头。
司让石化了,那天晚上她果然看到了!所以现在要来找我配阴婚了!还没开始谈恋爱就要直接结婚了吗!
司让双耳再次变得通红,羞涩地小声说:“可是你还没见过我爸妈呢,这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啊?”
虽然说人鬼殊途,但是几十年以后人都是要死的,而且他父母都是明事理的人,好好跟他们沟通想必问题不大,就是不知道她的长辈还在不在,要是投胎了就比较难获取他们的同意了。
司让把流程都在心里过了一边,神色一时欣喜一时苦恼,像个调色盘成精一样来回变换,看得姜且一脸懵逼,直觉对方估计没听懂自己的意思。
时间紧任务重,姜且想到被扣到见底的功德有点烦躁,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辫子,指着自己大声打断调色盘变换:“我!鬼差!懂?”
司让点点头,老婆好可爱。
“你!答应另一只鬼!帮她完成心愿!懂?”
司让点头的动作顿了顿,有点怀疑是自己听错还是姜且讲错。
“另一只鬼?”不是给她配阴婚?
“对!另一只!你自己答应的!”姜且把人扯到镜子前,指着他耳下殷红的x大声说道,“看到了吗!鬼契,若是违约将会受到天道反噬!”
两人鸡同鸭讲,终于把事情解释清楚。
看到好不容易安抚好的人又炸了毛,司让双手隔空给她顺毛,好声好气说道:“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别生气,我应该怎么做呢?”
“她女儿要结婚了,让她上你的身去见她女儿。”姜且双手叉腰,大声说道。
谁料司让却摇了摇头:“不行,不能让他上身。”
姜且不可思议瞪眼,脑袋歪向一边,逐渐下坠到可怕的程度:“你想赖账?”
好乖。
咚咚咚,司让的心高速跳动,像是想要突破血肉隔膜,叫嚣着冲到姜且面前让她看看自己。
歪着头的姜且像一只呆萌的布偶猫,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喵喵叫着像是在询问主任为什么不摸摸它的头。
司让垂眸,悄悄平复跳动过快的心脏,他清了清嗓子掩盖自己的异样:“不赖账不赖账,我家有许多刍灵,她可以附身在上面。”
刍灵,一般是人形木偶或是布偶,天师在其身上布下阵法,可使阴鬼附身,受天师驱使,行动与常人无异,没什么攻击性,但是有一定的自保之力,比如说下雨了还会知道往屋檐下跑。
“你没入道,能驱动得了吗?”姜且皱眉质疑。
不怪她担心,正常驱动的刍灵与活人无异,只有布置阵法的天师能够驱动,不受旁人限制,但是阴鬼有了躯壳便不受地府辖制,若是鬼跑了……
姜且摇摇头,不赞成司让的方案,思来想去还是让女鬼直接上他的身最方便,左右是他欠的账。
危险来临,细密的鸡皮疙瘩从手臂上冒出,司让眼皮重重一跳,就看到姜且眯着眼,拇指和食指捏着对他上下比划,仿佛是在研究从哪里撕开一个口子把阴鬼塞进他的身体里。
一瞬间危机感从脊背上爬到了天灵盖,司让整个头皮发麻,不得已搬出母亲的名头。
“我妈妈姓虞。”
专心致志寻找下手之处的姜且看了眼司让,一脸的诧异,谁想知道你妈是姓鱼还是姓菜,就算姓冬瓜都跟她没关系好吧!
只是怎么感觉这个姓有点特殊呢……
是谁跟她说过来着……
电光火石之间,宋渔的告诫忽然又在她耳畔响起:总之离虞家的人远点,咱们这样的小鬼差遇到她被收拾也就是一盘菜的功夫。
一盘菜!
姜且面色惊疑不定,宋渔说过虞家只招赘不外嫁,按理说生出的孩子应该也是姓虞才对,姓氏对不上啊,可是上次的招魂阵不是普通人能拿的出来的,若他真是虞家的人……
念及此,姜且面色变得凝重,因着千年前那件事,虞家跟地府一直不对付,平日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职责所在有时候也得捏着鼻子合作一把,也还算是相安无事,可若是让阴鬼上了虞家人的身,打破这个微妙的平衡,产生的后果也是够她喝一壶的。
见她面色多变,司让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虞梵说的没错,虞家的名头在地下还是挺吃香的,自己应该是不用让鬼上身了。
姜且有些悻悻然地松开手,此路不通只能另寻他法。
“你家的刍灵长什么样,能不能挑只好看的?”
*
江湾御府是临江市的一处高档小区,坐落在大明山半山腰,背靠衢江源头,俯瞰整个临江市风光。
据说此处是整个临江市最好的风水宝地,价格高昂,安保一流,设计上十分注重私密性,依托地形以山水花园隔开的中式合院,营造出“身居闹市,心处桃源”的氛围,落地后吸引来不少临江市的名流权贵入住。
只是传言始终只是传言,若是有心人深究,就会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名流聚集地,整个园区几十户人家,家家都姓虞。
被炒出天价的楼盘也不过就是虞家的私宅而已。
虞氏私宅,非请勿入。
无形的禁制将整个小区纳入怀中,不拦生灵,不阻活人,只把在阴暗处徘徊的生物排除在外。
姜且趴在路边的长椅背上抱着手心有余悸,这禁制也忒厉害了点,只是接触的瞬间被灼烧出一阵白烟,仿佛连灵魂都会被分解掉,跟灵魂本源燃起的清白火焰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怪宋渔耳提面命叫她不要去惹虞家的人,一个防护家宅的禁制就能有这效果,要是真跟她们对上了,还不知道得吃多大的亏。
一个身上带着天谴印记不姓虞的虞家人和他不知道在虞家是什么身份的妈以及他们身后神秘庞大的天师家族,姜且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恨不能把惹事的女鬼放油锅里炸上三百年,招谁不好招司让这么个瘟神!
阿米豆腐,漫天神佛,要是有在的请听听信鬼的祈愿,若是此时能平平稳稳安安全全解决,信鬼愿三天不嗑瓜子,献祭白无常十年功德,阿米豆腐!
司让抱着刍灵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姜且念念有词的样子,一边念一边手舞足蹈,表情夸张,时不时还呼哈一声,看起来神神叨叨,像是未出师的萨满巫师瞒着老师跳大神。
幸亏这边没什么人,不然明天江湾御府的灵异事件又会多添一桩。
不知过了多久,神秘的跳大神仪式终于宣告终结,姜且睁开眼,心满意足地掏出一把瓜子准备嗑几颗压压惊,还没放进嘴里就看到司让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天色太暗看不清面上表情,但是就是让人无端觉得心疼,像是被主人抛弃在大雨中抱着木偶的小狗。
可是此处目前月朗风清,哪来的大雨?
姜且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感觉抛出脑外,一边嗑瓜子一边招手:“你过来呀!”
看到她终于正常,司让慢吞吞地走过去,刚坐到长椅上手心里就被放下一把瓜子,红褐色,散发着一股腻人的甜香。
“快尝尝,焦糖味的可好吃了!”姜且接过他手里的刍灵,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司让,嘴上还不忘热情地推销自己的封口费。
等到司让被安利成功嗑起瓜子,她才放下心打量手中的刍灵。
刍灵,最开始是稻草人形傀儡,由巫师制作,用来在杀殉时代替活人,后来制作工艺提升,逐渐转变成为木偶或者是布偶,随着时代发展,杀殉制度废除,用途也发生改变,成为阴阳两界沟通的媒介。
司让拿出来的刍灵是一只双马尾的女孩布偶,亮晶晶的大眼睛,红色的渔夫帽,手臂上挎着的篮子里装了几颗五颜六色的蘑菇,只是身上穿着的衣服看起来搭配有点怪,小红帽在森林里采蘑菇的时候是穿着水手服的吗?
咔嚓咔嚓,姜且在这边翻来覆去查看布偶,司让在那边镇定地嗑着瓜子,嗑完还不忘把瓜子皮收好扔到垃圾桶里。
直到扔完垃圾回来,看到姜且仍在摆弄那个布偶,才状似无意提醒一句:“这个刍灵的阵法只能维持一个星期。”
言下之意是时间紧任务重,服装什么的实在不必太过在意。
说的很有道理,姜且压下心底那丝怪异,双手结印打开联通两界的大门,猩红的火光从裂缝中漏出照在姜且脸上,蒸腾的热气和鬼哭狼嚎从地底下传出,无数双挣扎的手攀上姜且脚下坚实的地面抓出一道道白痕,这样的画面姜且早已看惯,她踢开抓到自己鞋面上的鬼手,漆黑的勾魂索凭空出现在手边自动组合成笊篱的形状,姜且握住长长的手柄,单膝跪地专心致志地在油锅里捞鬼。
一边目睹全程的司让:……
他不明白姜且为什么突然之间四肢着地然后单手使劲在地上刨,一边刨还一边龇牙咧嘴地,像是嫌弃地上的泥太过于烫手。
司让双耳通红,安慰自己这也许是鬼跳大神的独特招数,虽然不理解,但是如果这是她的工作,那么作为家属应该是要支持的,等他以后死了还可以跟他一起刨,两只鬼一起做说不定效果会更好一些。
不理解,但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