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时间,姜且一手牵着一只鬼走在黄泉道上,两只鬼的托梦时间差的不远,未图省事,她索性就一块儿带着。
这次没了高头大马,三只鬼全靠两条腿走,刘卫国也没了低人一等的自卑心理,一路上拉着某树参没话找话聊。都是市井出身,某树参也没架子,从风土人情到奇闻异事都能聊上两句,两只鬼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路。
而一旁的姜且绷着一张脸,看起来不苟言笑,实则耳朵已经竖了一路,听到有趣的就转过脸偷偷笑,气氛还算和谐。
说来也巧,某树参和刘卫国都是临江市人,只是分属不同的县份,一条江水分隔左右,某树参在右,刘卫国在左,直线距离看着不远,实际上走起来要三天两夜,望山跑死马不外如是。
不过这点路程对亡魂来说算不上什么。
等到了地方,勾魂索自动一分为二扣在某树参和刘卫国的手腕上,姜且一挥手,某树参和刘卫国就分别往家里的方向飞去,等鬼影都瞧不见的时候,姜且就找了棵槐树趴在树冠上嗑瓜子,别的树不是不能趴,只是槐树数阴,阴鬼栖身会舒服一些。
先开始的是某树参这边。
托梦的人是他儿子,父子俩聊了聊近况,内容很平淡,多是围绕着吃饱穿暖的方向,关于阴间的内容一直未提,这也在姜且的预料之中,某树参毕竟是吃阴间饭的道士,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心里清除,若是因为他一时最快让自己的儿子平添因果,想来他也不愿意。
平淡的对话没什么值得听的,姜且听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只让勾魂索监工。
此时,另一边的托梦时间也到了。
刘卫国急切地敲响家门,不多时就听到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儿子的抱怨声也随即响起:“来了来了,说了多少次要记得带钥匙,怎么每次都记不住!”
跟生前一样的场景对话让刘卫国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一边跟平时一样应声,一边在儿子开门前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对生者来说这只是平时生活的一个剪影,因为思念过重而在梦里形成真实的片段,若是让他们察觉到真相,那梦境也会随之消散。
门开的那瞬间,刘卫国身上的寿衣变成往日里穿的老头汗衫,扣在手腕上的勾魂索也没了身影,他看着儿子不自觉地笑了笑:“嗐,年纪大了总是忘这忘那,小庆睡了没?”
抱怨归抱怨,刘卫国儿子刘强脸上没一点不耐烦的神色,开门把刘卫国迎进来以后下意识先把他周身看了一圈,确认没伤以后才回道:“早就睡了,都叫你别去那工地了,天天这么晚回来也挣不到几个钱!”
刘强生的浓眉大眼,身形板正,光从外表上看父子俩没一点相像的地方。
刘卫国像平时一样换好鞋,走到房间门口看了眼熟睡的孙子,然后又检查家里的冰箱水电,确认都正常以后才到沙发前坐下,刘强被自己老子的一通操作弄得摸不着头脑,他跟着走到沙发前小声问:“咋的了?”
“没事。”怕吵醒孙子,刘卫国说话声音低了八度,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冰箱里水果蔬菜都有,孙子最喜欢喝的奶也还有满满一抽屉,
这个家在他走后并没有多大变化。
“多少年没聊过天了,坐下陪你老子聊聊。”
父子俩聊旧事,聊孩童时眼馋的玩具,聊年少被棒打的鸳鸯,聊工作上的不平和生活的艰难,很多清醒时说不出口的话在梦里都能畅所欲言,聊着聊着,刘强忽然就绷不住了,他忍不住像父亲诉说自己濒临崩溃的内心,期望能得到来自父亲的安慰鼓励。
他的确也得到了,背上温暖的大掌像回忆里那样给他支撑,像是在告诉他往后的路他就要自己走了。
叮叮叮。
倒计时的铃声在刘卫国耳边响起,托梦时间所剩无几,他想起自己前几天在鬼市上换来的消息,整个人忽然从离别的悲伤中脱离出来,肉眼可见变得兴奋起来。
刘卫国用这辈子最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儿子你听我说!下一期彩票号码是12、17……”
哔——
昏昏欲睡的姜且一下子清醒过来,手动给刘卫国消了个音。
偏偏刘卫国还没意识到,用行动给姜且示范了什么叫百折不挠。
他深呼吸一口气,顾不上会不会吵醒孙子,大声说道:“彩票号码是……”
哔——
“号码是……”
哔——
见鬼了,刘卫国扒拉下自己的舌头,看是不是哪里缺了一角,怎么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卧室里传来响动,刘强放心不下,起身打算去看一眼。
确认舌头没问题,刘卫国这次留了个心眼:“彩票号码是——你老婆跟你关系最好的兄弟有一腿!”
刘强:……
刘强眼睛都瞪大了:“难怪怎么说都要离婚,这两个奸夫□□!”说着就往门边冲,打算去找人对峙。
离得好!但是这不是重点!
眼看时间越来越少,刘卫国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一把拉住刘强,语速飞快:“12,17,21……”
哔哔哔!
时间到!
刘卫国瞬间就被抽出刘强的梦境,一阵天旋地转后落到槐树下,早他一步完成托梦的某树参在他落地时扶了他一把,见他一脸郁卒,有些不忍心,回去的路上特地避开姜且小声 说道:“一个人命里的财运是有数的,有些偏财碰不得,因为你不知道会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若是姜大人没拦你,你儿子真中了彩票,后果如何谁都无法预料。”
某树参自己都还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却还是耐心给刘卫国解释其中缘由。
“这……这么严重吗?”刘卫国知道他是好心,心中十分感激,原本还在为自己没能传递消息生闷气,听到某树参这么说心里又不禁感到庆幸,还好姜且拦下了自己,不然儿子真出点什么事他死多少遍都不够!
但是说是那么说,想到买消息花的那些钱又有点心疼,虽说几十块就能买一大把纸钱,但是多麻烦啊,刘强为了小庆的医药费每天起早贪黑的上班,自己还给他添麻烦。
“你别不信,我就是干这个的,见的多了!”某树参声音不自觉大了点,看他面相不像贪财的人,便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急着用钱?”
家事不应对外人说,但是某树参刚刚还特地提醒自己,不像是坏人,刘卫国叹了口气:“孙子病了,说是什么神经出了问题,要花好大一笔钱治病。”
“原本我没死的话,家里两个人挣钱还有点盼头,现在就儿子自己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够,愁啊!”
刘卫国脸上的褶子更深了些,沟沟壑壑里都刻着愁苦的痕迹,老实了一辈子的人,除了抢银行和中彩票以外,实在不知道还能从哪里凑这么多钱。
一直装作没听见的姜且插了一句:“别是遗传问题吧,你儿子有没有这个病?”
“没有没有,我跟我儿子都好着呢,除了头疼脑热没别的问题!”刘卫国脑袋摇得像逗孙子玩的拨浪鼓。
姜且的话倒是给了某树参启发,他掏出随身带的铜钱,席地一坐,跟刘卫国说:“你孙子八字多少,我算算是不是下面的原因引起的!”
刘卫国原想说不麻烦了,大家也没个交情,以后各自投胎这人情也还不上,况且医院都能查出的病因怎么会跟阴阳扯上关系,但是看某树参这么上心他也不知道如何拒绝,再说了八字这个东西……他下意识看了眼姜且,嚅嗫着想说什么,就看到她捧着瓜子蹲在某树参身边,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八卦等着看热闹,临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姜且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嗑着瓜子给他下了个定心丸:“算算吧,要是在上面你怕是请不起他给你算哦!”
官方代表都说可以,想来是真的可以。
刘卫国犹豫一瞬,还是报出孙子的八字,某树参听了后闭眼算了算,几枚铜钱在手心摇动几下然后落到地面上,排列的顺序没什么规律。
虽说破除迷信相信科学,但是国人骨子里对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还是会感到好奇且敬畏,主打一个别人说的都是编的,自己遇到的才是真的,这点做鬼了也没变。
刘卫国等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心情忐忑且敬畏,神情紧张地等待最后的宣判,和一旁悠闲嗑瓜子看热闹的姜且形成鲜明的对比。
做鬼以后头一次开卦,又被鬼目光炯炯盯着,某树参心里也有些紧张,挨个扒拉铜钱,没过一会儿就胸有成竹说道:“有了,长辈墓地选址不对,人死得久了墓风不正,迁个坟就行,你们那儿不是有个烈士陵园吗,迁到旁边的公墓就行,靠英灵的正气镇一镇。”
话音刚落,姜且就看到刘卫国的神色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转为全疑,眼神里明晃晃写着这水平也能骑得了大马?不会是勾错魂了吧?
姜且看了看卦象,又看了眼某树参,用眼神示意他再确认一下,可别死都死了还让人砸了招牌。
某树参也有些不明所以,他低下头看了眼卦象,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就是墓风出了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刘卫国什么意思,就听到他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开口说话,像是推翻权威似的兴奋感,语出惊人。
“我爸就埋在烈士陵园!我生下来没多久他就打交趾去了,光荣以后就埋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