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梁岁稔几乎和微生留手牵手,说话也带着些许傻气,满脸笑容:“小留、小留,嘿嘿……”
这些日子梁岁稔很是黏着自己,微生留有些不解问:“我可是哪里让姐姐高兴?姐姐说呀,我好留个心眼天天陪你这么做。”
“就是想叫叫你啦。还以为昆仑是我们最后的路,但娘娘很信任我们,说明我们有机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那当然,姐姐你绝对不会一直过苦日子。”
“什么叫我,是我们。不论什么感情,都是相互付出帮助才能快乐,而不是为了谁低声下气。”
“嗯,姐姐说得是,光付出不回报是难以维持得下。”
“什么叫难以,是完全不可能。这样的人我可不会同情,只会嗤之以鼻。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别人怎会把你当人看。日后你遇到只会占你便宜的,赶紧跑。”
“嗯。”
微生留心想的是:“还好你不属人间,不会记住感情,但现在的我们是真心实意,我还是想尽绵薄之力,在你枯燥乏味的生活里留一抹色彩。”
两人来到林中,路过一土堆,前面还立有块崭新木板,板面精致刻的是“刘承悦”三字,梁岁稔环视一周道:“荒山野岭的,还是说当地文化呀,不像我们是把人葬在自家附近。”
微生留盯着坟墓道:“真奇怪,我隐约在坟前感应到一丝阴气。”
听到阴气,梁岁稔向微生留靠近:“可是死者因恨化鬼?你能超度吗?”
“不是阴邪之气,大可不管,但要说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没有危险那咱就别好奇了,死者为重,我们走吧。”梁岁稔又朝坟墓一拜,“打搅了。”
微生留也跟着一拜,离开时眼神仍停留在坟上好一会。
过了山两人就到了某城镇的街道,一穿蓝袍戴黑儒巾的人路过梁岁稔时,不小心掉落一件东西。梁岁稔拿起看是只木雕刻的蝴蝶,胡蝶背上刻的“悦”字和前面坟前的字很相似。
疑惑时眼看人要走远,梁岁稔急忙跟上喊人:“小兄弟、小兄弟你掉东西了!”
那人一转身,梁岁稔见是一副眉清目秀的面孔,心想:“好俊俏的脸,这就是传说中的美男子吗?”
那人接过道:“多谢姑娘。”
“不用。”
梁岁稔心想:“说话是中气十足,总觉得音色更偏向女人。不知性格可类似,翩翩公子也受欢迎的。”
人都走远,梁岁稔还痴痴不动,微生留有些不满,抿嘴戳了下梁岁稔的上臂道:“我长得又不差,不至于看这么着迷吧。”
梁岁稔听出她的语气,摇摆她的胳膊夹嗓子道:“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别生气,我不是这个原因,我是觉得那小哥长得怪美的,打破我对美的看法。原来真正的美,是不分性别物种,好看就是好看。刚才那只木蝴蝶你可看见,雕得很美,我都想要一个。哎呀我咋忘了问人家是在哪买的。”
“她是女扮男装。”
梁岁稔有些惊讶:“当真?其实我也有点怀疑,但人家没反驳,声音也还好,我就以为她是男的。”
“红光满面但骨架小,背面上窄下宽,腰部偏高,不可能是男人。”
“是这样的吗。”梁岁稔有意观察许多路人的后背,“你眼神真好,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多看多留意就容易区分了。”
不久一家丁打扮的人举着画像向她们打听:“两位姑娘,可有见过画像的人?”
画像只有一张脸,像极了方才女扮男装的人,但那人状况良好,反正也不缺她们当人证,不想蹚浑水,便回答:“没有。”
人后走,梁岁稔与微生留闲聊:“该不会就是我们见的她吧?人长得精神,问话的还是个仆役,该不会是在逃大小姐吧,严泠珺好像也这样。现在的大小姐好日子不过,怎么都想着溜出来?”
微生留道:“可能我们遇到的恰巧都是例外。”
不一会又遇到一个丫鬟,同样是打听这位姑娘,梁岁稔好奇问:“刚走一个又来一个,她是何人啊,至于你们到处问吗。”
此时的丫鬟火上浇油:“什么叫至于,这位可是知府大人的千金,能不急吗!”
“失踪了?”
丫鬟变得支支吾吾:“我就是个下人,一收到命令我就出府找人了。两位不知,我忙去了,打扰了。”
见丫鬟急匆匆离开,梁岁稔猜测道:“这里面定有隐情……对了对了,那只木雕、蝴蝶木雕上面刻的字,和那座坟的碑文字一样。”
微生留瞪大眼:“还有这事,那我们回头找找,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毕竟那坟是有些奇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应该还没走远,事不宜迟,咱赶紧掉头找人。”
跑了一路,就看到五个下人围着知府千金,强行拽人走。
千金极力挣脱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这时千金和梁岁稔对上视线,千金红润的眼眶变得凶狠,像是要生吞自己,梁岁稔被看得心里发毛,对微生留道:“她该不会以为是我们告密的吧。哇去,这哪成,不行我得告诉她真相。我们不仅担心她,还替她打掩护,我受不了被莫名其妙误会。”
微生留道:“等夜深人静我们就溜进去找她说明白。我轻功好,不用怕被发现。”
“成。”
深夜,微生留先进府里探完路,然后把在后墙外等候些时的梁岁稔抱起,一跳就跳进来,很快来到知府千金的卧房前。
梁岁稔想到什么,对微生留道:“可不可以你先在外面守着,要有人路过,赶紧回来带我走。”
微生留有些不放心:“白天我看她对你的眼神很不友好,你若受欺负怎么办?”
“我习惯了,再说她好歹是大小姐,我想基础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微生留跳到园外望风,梁岁稔敲两下门小声道:“小姐?”
知府千金开门,见是白天的她,惊愕后退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好像你有困难,不放心这才问小姐。”
千金边哭边笑:“这时候装好人?”
突然一个巴掌落到梁岁稔的左脸,千金哭得更厉害,梁岁稔怕她的哭声引来下人们,抱住她然后连忙关上门道:“小妹你好好哭吧,等你冷静好了咱再说。”
千金双手抓起梁岁稔的衣襟质问:“我与你无缘无故,你插什么手。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全被你搅乱!这下好了,我连院子都出不去,你满意了?”
“我正要说这件事。真不是我们说的,我们还说不知道。”梁岁稔看这姑娘衣着华丽,房间布置亦是如此,“打听到你是他们唯一的掌上明珠,应是对你疼爱有加才对。若真受了委屈,可愿相告,看我们可能帮到你?”
“帮?这怎么帮。”女人失魂落魄地走几步,从怀里拿出木蝴蝶,痴痴抱着,“在这我就是个物件,哪里有人权可说。”
梁岁稔想到那片简陋的坟,大致猜出来,道:“姑娘可是言之过重了,再怎样你可是他们的宝贝千金,是因为他们要你嫁给你不爱的人?”
千金抬头道:“姐姐看得潇洒,似乎是闯荡江湖之人,多少是有幻想过富裕生活,哪里能理解我的困境。”
梁岁稔一时来了脾气:“不能说有钱就没有痛苦,若小妹真的痛苦,我们帮你逃出去,这点本事我们还是有的。”
千金说清来龙去脉,梁岁稔得知,知府千金钟翊辰从小不喜女工,喜欢吟诵诗书,一心向往到书院读书,正好父母想改改她毛毛躁躁的个性,便让她女扮男装到外地求学。
途中避雨时,在亭中遇到同样避雨的刘承悦。两人见对方都着青衿,一番寒暄后得知,都是要往同个书院读书。
彼此谈笑风生,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再后面的一次闲聊,钟翊辰有意提问:“我妹妹也想来读书,可爹娘认为女人只要乖乖在家听话就好,你怎么看?”
刘承悦道:“你有意提,想来也是否定世人对女子的看法。”
“你说‘也’,莫非你懂?记得刘兄你说过自己是独生子,可别告诉我你是女人,所以你能共情。”
刘承悦捧腹大笑:“不愧是钟兄台,还是这么异想天开,幽默风趣。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只要是品德高尚、能干的人,都是我刘某尊崇的,例如我的母亲。从小我就没了父亲,是我娘一人抚养我,供我读书,同时教诲我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是大家公认的可不是我自夸。我的家境不好,自是懂得母亲的苦。在别人眼中,也许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妇女,但在我眼里,她是如此伟岸,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所以我最大梦想就是成为像我娘一样伟大的人。”
说到这刘承悦趴在桌上叹气:“我不知该怪世间偏见,还是该怪老天不把娘变成男人,如果娘是男人,有这等毅力,定能闯出些业绩。”
钟翊辰不禁感叹道:“在这样的环境,一个女人能把你抚养长大,还把你培养如此优秀,小弟钦佩,不知小弟可有机会与令堂一见?”
刘承悦大喜作揖:“身边人都嬉我胡思乱想,钟兄台还真是我的知心,只有你懂我。”
“只有,我吗……”钟翊辰羞涩低头一笑,然后抬起头道,“既然如此,要不我把我家小妹说给你好了,你们很是般配,试试嘛。”
刘承悦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依我的家境,恐怕……”
“以刘兄的文采,定能考取功名,且舍妹和我一样,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同样是看中内在,唯有人品最高尚。”
“力微休负重,待我有所成就,到时再去也不迟。”
不负所望,钟翊辰在信中得知刘承悦受任知县一职,连忙约定时间地点,换回女装前去赴约。
刘承悦在第一次见面的凉亭下等到和钟翊辰容貌一致的女子,大惊道:“听你大哥说你们长得相似,可这也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钟翊辰被他的模样逗笑,坦白道:“是我呀刘兄。”
刘承悦迫不及待地带上礼品到钟府提亲,然钟父得知他的官职,一口回绝:“真是可惜,我们已经给小女定好亲,是太守之子,还请知县大人离开吧。”
刘承悦极力争取:“我正是起步之际,日子会越来越好,定不好亏待她。”
“要知县大人一直如此呢?”
一口一个的知县,刘承悦愤愤握住桌角,低沉道:“知府大人身为父母官,应该是清楚底层百姓的不易,我一考就有这成就,这不就能证明我是有能力的人吗。”
钟父嗤笑道:“好好的路不走,非得自讨苦吃吗。我现在还称你一声知县大人,是给你面子,再无理取闹,休怪本官轰你出去!”
再争论也没有意义,刘承悦只好先离开再想对策。
得知此事的钟翊辰愤怒拍桌:“我不嫁!”
来劝说的钟母道:“对方可是太守之子,哪里不好?”
“我就知道有个人是太守之子,其他我什么都不了解,万一他品行恶劣,有不良嗜好呢,那我这一辈子就毁了。”
“我不也连面都没见过,就嫁给你爹,你还挑上了。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乖巧老实就行。”
“既是真理,那娘为何反抗,偷喝避子药报复!”
“你!”钟母被说得哑口无言,赌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乖乖等嫁人就好。”
在钟母起身要走前,钟翊辰又问:“娘,你可有厌恶生下我?”
钟母顿了顿,紧接泪水止不住下流,钟翊辰察觉到,抱住钟母一同哭道:“我错了娘,是孩儿不孝。娘最疼我,我竟然问出这样的话。”
钟母也拥抱钟翊辰:“我什么都恨,唯独感恩上天把你赐给我,可我们只有听你爹的话才有好日子过。”
“我讨厌这里,如果我们都生在人人平等的世间就好了,娘你说会有这个地方吗?”
“我也不知道。”
“我是真的爱他,我想去追求我向往的生活。”
过后又是钟父劝说,见钟翊辰极力反抗,便禁足她不准出府,除非答应嫁给太守之子。
刘承悦时不时就上府拜见,直到有一天,钟父道:“知县大人可留意手中的金环玉镶杯?这是太守大人送来的彩礼之一。”
刘承悦错愕到结巴:“什、什么、意思?”
“知县大人是聪明人,是听懂她已经嫁走了。”
被关多日的钟翊辰趁这批下人偷懒吃酒时,逃出府来到刘承悦的家。
可听到刘家下人的话,钟翊辰焦急赶到在床奄奄一息的刘承悦,哭着牵起他的手道:“刘承悦你个笨蛋,怎能被我爹的一句谎话病倒,真没用!”
刘承悦擦掉她的眼泪,然后从床头拿出一只木雕刻的蝴蝶:“这是我亲手做的,本想在我们新婚夜送给你,看来是不行了。”
“怎么不行,我这就带你私奔,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成亲,你不就能送给我了。”
“来世、来世我们……”
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刘承悦早早撒手人寰。
亲手安葬完他,钟翊辰依旧泪流满面。刻完碑字,又在木蝴蝶背上刻了他的一个字,然后紧紧抱住木蝴蝶,就好像在抱着刘承悦。
……
听完钟翊辰的话,梁岁稔道:“这里没有你的未来,那你逃出后有何打算?”
“地上没我们的容身处,那我就和他在地底下做一对夫妻。”
听到她要寻死,梁岁稔急道:“他肯定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你就不怕他恨你、瞧不起你吗。爱情不是必需品,这世上肯定还有你值得爱的人。”
“来不及了,他们要把我绑过去成亲。”
“那也不成!”梁岁稔抓紧钟翊辰的双臂,“好死不如赖活着,妹子你还太年轻,不知道世上有的是孑然一身还依旧过得幸福的人们。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而不是靠别人。”
钟翊辰撇开她的手:“我不单是为了爱情,更是为了我自己。不能和他死在一起,我就吊死在新婚夜。”
钟翊辰的眼神甚是坚定,或许真的没有生的意愿,但不排除她是赌气,所以梁岁稔不敢赌。生还能挽回些什么,死了那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钟翊辰下跪哭求:“姐姐行行好,我是认真的,我还是想追求我的幸福。”
“两日够吗,容我回去再想想吧。”
出了府,梁岁稔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给微生留,微生留道:“只要能生,什么都可以吗?”
梁岁稔茫然不解:“什么意思?”
“传说真心相爱的两人死在一起,则会幻化成只在意彼此的不死灵蝶,永生永世在一起。”
“听你的意思,灵蝶是没有丰富的意识,单有对方的认知?”
“是。”
“哪有谁愿意越活越低等?”
“起码是活物,而且不受拘束。这也许是两人的一线生机,自缢的灵魂保不齐要遭受千百年的惩罚才可有机会投人道。我想他们的事会感动老天,等他们在一起后再让他们死于意外,意外死就能速速轮回。”
“这种自由享受不了太多快乐,跟死差不多。”梁岁稔纠结到抓住两边头发,“想得我头疼,我不敢赌啊,这可是一条生命呐。”
微生留想说些什么,但这是她的观点,是说不过的,便道:“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姐姐做不到,直接离开此地就是。”
梁岁稔多留一刻,就多份悲哀,休息半日,立即出发。
很快坐在轿子里的钟翊辰想到微生留的话:“你的生活,除了你自己谁都不可以摆弄。”
钟翊辰扯掉盖头,冲出轿子,脱掉孝服外的红嫁衣。送亲的人们本要拦住她,不知哪里挂起大风阻碍他们的行动,唯有她可行动自如。
钟翊辰来不及多想,抱着木蝴蝶一路跑到刘承悦坟前。
突然一道雷把坟劈成两半,钟翊辰一头扎入坟中,再是一道雷劈入,洞内飞出两只共舞的彩蝶,向天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