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官封正 第3章 一念斩妖一语破障

电光散去，火墙消失，随着大队侍卫和村民们举着火把赶来，林中景象再次清晰起来。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侍卫们方才被火墙所隔，又被天雷震退，一颗心全提到了嗓子眼，如今看到一年轻道人立于慕晞身前，这才堪堪松了口气。

“我没事。”慕晞略提高声音，又对年轻道人拱手道，“多谢道长及时出手，敢问道长名号，不知如何也在这山中？”

那年轻道人哼笑一声，并不看他，自顾自走入满地焦黑中，用随身长剑拨了拨几乎烧成一堆焦炭的黑影，确定他已神魂俱灭后，才将焦炭脖颈上一道金环收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他看看四周或惊惧或好奇的村民和侍卫，转向慕晞：“此事尚未结束。”

“此人不过是它驱使的一具傀儡。恐怕它是将失踪之人的血肉魂魄吞噬干净后，将自己分神放入，一则能够混淆视听、掩人耳目、为他打探情报，二则若遇紧急情况便可作为肉盾或人形炸药、妨碍除妖。”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有人似乎认出了地上焦尸的身份，惨叫一声扑将过来——

“锁灵环、束！”

年轻道士见他行动，二话不说再次抛出袖内金环，将人手足、脖颈和脚踝立时束起，那人霎时失去平衡、扑在地上。

“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年轻道人抬剑挡住想要过来扶人的村民，高声道，“如今村内不能确定有多少人是那妖怪分神所化，为今之计唯有将大家聚在一处、带我设好阵法、调配符水、去除妖怪后再做行动！”

“村里也有妖怪变得人？”

“听他胡说！都说那妖怪是条孽龙，如今怎么又成人了？我看他一定是失手劈死了人、在这里编瞎话骗我们呢！”

“说不定他就是那妖怪变得，想法子让我们凑到一块，他好把我们一窝端了！”

年轻道人的话让一众村民当场炸了锅，甚至慕晞带来的侍卫们也隐隐有些控制不住局面，不少人已经偷偷往山下溜，仅剩下些愿意相信年轻道人的，面色也是黑如锅底。

慕晞在旁听了一会儿，虽然也觉得年轻道人说的有些夸张，但见对方确实有本领，觉得还是该如他所说行事才是，于是抬眼看向众侍卫与村民，正要摆出身份发令，忽见身前的年轻道人狠狠跺了跺脚，不知捏了道什么诀在唇前、声音陡然洪亮不少——

“如今在山上的，都给我聚到那间破庙去！别想糊弄我，刚刚我已经给你们身上都种了雷引，但凡踏出这山林半步，立刻会被天雷击中烧成焦炭！”

“常言道，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若有不信的，尽管走出去试试！”

“大胆！”慕晞此行的侍卫长怒道，“你可知如今何人在这林中，若你所施术法敢伤殿下分毫……”

“左侍卫！”慕晞出言打断，“无妨，我相信这位道长。”

“可——”

“不过还有两件事，希望道长能在带我们到破庙的路上说明。”慕晞边说，边主动迈开步子往前走，“其一，不知道长姓名，所传何法；其二，这山下村内百姓数量远不止如今在山上这些，若仍在山下村内的妖怪察觉山上异常、骤然暴起，其余村民如何得生？”

“咦？我刚才没说我的名字吗？”年轻道人见他主动配合，还让侍卫帮忙招呼上其他村民，态度好了不少。

两人并肩而行，借着火光，慕晞见这道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虽仍有一两分稚气未脱，也已称得上俊美非凡。

“我乃是天生天养逍遥人、脚踏阴阳不沾身、神通法术随手握的大燕第一……哦不，是天下第一神算——江世初！”江世初摇头晃脑报出自己一长串名号，“至于我的师传嘛……是个秘密，不能说。”

身后跟随的人群隐约传来些笑声，其中夹杂着“没想到还是个小孩子”、“能不能行”、“可他确实有些法术”种种猜疑之声。

慕晞轻咳一声，试图盖过这些声音，好在江世初只是撇了撇嘴：“正事要紧，懒得跟你们计较。”

随即又道：“不过可别忘了，山下那些人的命，一样也攥在我手里呐。”

众人果然立刻噤声。

慕晞轻轻“哦”了一声，等待自己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算你们走运，我前天才碰到的那家伙，原本打算跟以前一样，用点法术让他给我当托儿的……啊不是，是作为我法术的见证者……后来听说这村中有异象，我算了一下，发现制造这异象的家伙似乎跟我还颇有点渊源，这才赶了过来。赶过来后，我又听闻这村内人口多有失踪却难见尸首，猜到这妖怪大概使用了傀儡之术，于是和那家伙兵分两路，一人上山寻妖怪老巢、一人留村防傀儡暴起。”

“道长能在仓促间做出如此决断，果然能力非凡。”慕晞赞道，“不过还请容我提醒一句：若如今山上村民中果然有那妖怪的傀儡，道长这番盘算，岂不是已经被那妖怪得知，若它弃卒保车，日后恐怕要寻到他的踪迹就更难了。”

“哦~你也想到了。”江世初笑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拿到了与这妖怪性命攸关的一件东西，有了那样东西，再加上这些傀儡人身上的气息，它一定会来的。”

言谈间众人已走入破庙，原来这正是村中老妇说的那间五仙庙，只是此时这庙里哪还有受过香火的痕迹？只剩一尊四面五仙的雕像静静立在殿中，那些尚未脱落的宝石眼珠在火光映照下重新有了些许神采。

待众人稍稍适应庙中环境，找地方坐下后，如之前在林中所说，江世初制好符水，挨个发放给除慕晞和众侍卫之外的村民。

村民们端着符水，虽然碍于对雷引的恐惧来到了这里，但这一碗散发着淡淡甜腥味的红色符水谁敢第一个喝？万一这道士真的不怀好意可怎么办？

“各位别愣着了，如今我们已然在那妖怪的老巢附近，不过一时半刻那妖怪必定来袭，到时候你们再想喝符水避难可就来不及了。”江世初面上虽带着笑意，眼神却是不善，“不过，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我给各位数三个数，若我数完还有人没喝，那人便自动视为妖怪傀儡，我将立即催动雷引。”

“三——”

“二——”

众村民竟全然不为所动。

江世初无奈叹口气，摇了摇头，长剑出鞘半寸：“一——”

“等等——”慕晞担心江世初真的在庙中大开杀戒，然而他才刚开口，就见众人像被什么控制了似得、齐齐端起符水给自己灌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眼神朦胧，软倒在地上了。

“果然还得使这招。”江世初松了口气，看向慕晞，“干嘛，你不会觉得我真的要把他们全杀掉吧？”

慕晞不语。

江世初也不再理会这些，朝众侍卫道：“喂，你们别干站着了，帮我把这些人放放好，然后打扫一下这里。”

慕晞朝他们点点头，侍卫们这才动身去搬动已经沉沉睡去的村民。

不多时，殿内收拾停当，江世初不知从哪里变出个香炉并数根清香，他眼神扫视众人一圈，最后落在慕晞身上：“忽然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大胆，殿下的名字也是你……”

“你闭嘴。”江世初怼道，“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叫‘大胆’。”

慕晞笑道：“道长莫怪，我的名字叫慕晞，只是身份有些不便，所以……”他想了想，又摆手道：“罢了，有什么便与不便，我与道长相逢便是有缘，我二人自当以朋友相待，道长请称呼我的名字吧。”

江世初没理会慕晞这番纠结，将手中的香递给慕晞，那香无风自燃，此刻正升起袅袅青烟：“这里好歹是人家的庙宇，我就不说了，你们恐怕还是要求一求人家的庇护的。这里你身份最高，由你敬香，可保众人无虞。”

慕晞听到这话，忽然感觉手上的香似乎沉重了几分，神色端正，恭恭敬敬将香插入香炉，又规规矩矩行了礼。

江世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始布置阵法。

他动作行云流水般地在地上画符、布阵，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踏罡步斗，口中咒语越来越快，屋内陷入沉睡的众人竟纷纷皱起眉头，身形也慢慢蜷缩起来，像是在梦中经受了巨大苦痛。

“殿下，你看这……”侍卫们低声提醒慕晞，慕晞眉头微皱，却未出言让侍卫们阻拦江世初。

江世初的步子又转了一圈，庙外突然狂风大作，腥臭味伴随着树木断裂的咔嚓声传来，侍卫们立刻紧张地将慕晞护在身后。

“殿下小心！”

慕晞微微颔首，目光却紧紧盯着殿外。

顷刻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间，林中升起两道长蛇样的黑影。借着闪电光辉，慕晞看到那两条黑影相互缠斗，似是两条蛟龙在空中翻滚撕咬，空中不时传来牛叫般的低音、和隆隆雷声混作一团，震耳欲聋。

江世初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脚步和咒语声丝毫没有停歇。

慕晞心中猜测，空中搏斗的两条黑影中，或许有一条正是江世初驱使的。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巨大的潮湿气浪，一道黑影率先落地，果然是一头面目狰狞的蛟龙。它浑身焦黑，残存的白色鳞片在电闪雷鸣中反射着幽幽的光，然而这些伤似乎还不足以治他于死地。慕晞定睛细看，心中一凛，原来在那蛟龙胸腹处有一个巨大的血洞，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掏走，鲜血汩汩流出，触目惊心。

“江……世……初……”蛟龙竭力将头朝向破庙方向，双眸却已被雷电烧成了两个黑洞，它口中含糊地念着江世初的名字，慕晞抬头再看，发现半空中另一道黑影已经消失不见。

江世初收住脚步，嘴唇紧抿，长剑出鞘，大步走入雨中，站定在蛟龙面前半步处。

“你夺了我的内丹，又将我重伤至此，是想将我彻底收服，还是，要再给我一道天雷？”蛟龙闻到江世初气息，微微抬头。

“一道天雷已经足够，你不值得上天再给第二次机会。”江世初的声音冷得像冰，将剑高高扬起，剑身凝聚出一层薄薄的光芒。慕晞这才注意到，江世初手腕上缠着几层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他受伤了？什么时候？

未等慕晞再做思索，庙外一声震得脚下土地都微微颤抖的哀鸣伴随江世初挥剑劈砍动作，垂死的蛟龙发出最后的哀嚎，同时口中喷出混合着毒液的闪电，直冲庙内！

“糟糕！”

满身毒液、在滂沱大雨中冒着白烟的江世初转身看向庙内，显然没有防备到这毒蛟竟在死前还有如此一招！

然后身后的庙宇被一层五色光芒包裹，毒液不仅半点没有溅入庙内，众人面上痛苦的神色也已消失。

“哈哈哈，江世初，你费尽心机要找的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蛟龙残魂发出最后一丝狂笑，转瞬便消失在风雨之中。

江世初看到庙内众人无恙，收剑入鞘，朝着慕晞张了张嘴、扯出个带点孩子气的笑容，而后身形一晃，直挺挺向后倒去。

“此事已结，殿下可让人抬着这毒蛟的残躯交差，小道先走一步了。”

慕晞眼见江世初闭眼倒下，正欲出庙救人，耳边忽然响起对方的声音，不由一愣。

与此同时，方才空中那消失不见的黑影一阵雾气般自庙前掠过，悄无声息的带走了小道士。

“殿下，你看这雕像！”

左侍卫的呼声唤回慕晞思绪，抬头看去，那尊之前还算完好的四面五仙像此刻竟遍布裂痕。

“难道刚刚，是这雕像中的神明保护了我们？”

“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妖怪，若是如此，这庙内仍有神明就不奇怪了。”侍卫们议论纷纷，“幸好刚刚殿下给这雕像敬了香，如此说来，我们还是仰仗殿下福泽庇佑才躲过此劫啊！”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雕像随时可能崩裂，速将村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慕晞止住众人话头，“今夜不便下山，且在此处休息。明日一早将村民护送回村后，待我将蛟龙一事回禀父皇，再做定夺。”

“是！”

庙外雨声渐歇，慕晞这才感觉疲乏阵阵涌上，意识朦胧间，他忽然觉得有些茫然。他身为皇子，锦衣玉食，却终日无所事事，困于宫墙之内勾心斗角。而江世初，一个乡野道士，却能摧枯拉朽、独战蛟龙，以一人之力守护一方百姓。自己所做的与他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感涌上心头，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皇子身份产生了质疑。

…………

次日一早，一切如他安排而行，皇帝龙颜大悦，夸赞他办事干净利落，并赏赐了他不少珍宝。

慕晞心中却毫无波澜，心头仍像是蒙着层迷雾。

回到王府，刘钰迎了上来，一脸惊讶：“殿下，您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次的差事竟如此顺利？”

慕晞不语，刘钰看着慕晞，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

“殿下为何不语？莫非今次的事另有隐情？”刘钰试探着问道。

慕晞将事情又讲了一遍，并道：“我自以为，无论武功、兵法或政见均不逊于殿上众官，可即便整个龙德殿所有官员加起来，即便京中整个巡防营和京兆府尹的衙差们加起来，恐怕也不敌那蛟龙一击……既然如此，这武功何用、兵法何用、韬韬文采更有何用？”

“我狂妄之下接下此事，若不是有那道人出现，此刻恐怕……”

“殿下想错了。”刘钰打断慕晞，“殿下以为，是那道人救下了一众村民？”

“要臣说，该是殿下福泽深厚、得上天庇佑，才能有这道人恰好出现。因此，真正斩了蛟龙、救了村民的，是殿下才对。”

“殿下，这世间再强的妖邪，也会惧怕皇族身上的真龙气息；而唯一能战胜真龙的，却是民意和民心。”

“若殿下因一蛟龙、一道人便失了皇族之心，忽视自己为众村民、为我大燕所做的努力，岂非妄自菲薄？若下次百姓有难，殿下又如何还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刘钰的话越说越重，慕晞脸上被他说的渐渐热起来，心中阴霾也渐渐散去。

“既然身在朝堂，心中便需装得下天下，别说一道人，就算是一将军，就算是千军万马，也该拿得起、放得下。”

慕晞双眸明亮起来，一把抓住刘钰的手，笑道：“我今日才知，原来你竟比我更知道该如何做个留置京中的亲王！”

本章已修，可安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一念斩妖一语破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