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程在林欲家的好日子持续到了高三这年,临到开学时沈秋终于发话让他不许再赖在林欲家里,开学就去住校好好准备高考。沈程缠着林欲求了好几天也没能让林欲松口。悦景雅颂毕竟离沈程的学校有些远,又是高考这样的大事,住校比在林欲家里方便得多,林欲当然和沈秋站在同一战线。
在沈程开始绝食抗议的这天,林欲静静地看着不肯拿起筷子的沈程,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沈程,”林欲罕见的叫了他的全名,“你想怎么闹我都可以接着。但是不能不吃饭。”
林欲生气了。
但是沈程也生气。
“要是闹能像平常一样有用的话我也不会这样,”沈程拿起筷子握在手里,“我只是……想……”
沈程并不是真的没有脾气的听话学生,再怎么说也是商贾世家的正牌二少,虽然没染上什么纨绔习气,却也不是个软橙子。
他能说出一万句让林欲伤心的话,但他一句也不想说。
“……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他低下头不看林欲,用筷子戳着桌面,“住校一点也不好。学校的饭难吃,宿舍要和别人一起住,还见不到你,我……我不想走。”
“你的学校离这里要四五十分钟的路程,高三要加一节晚课,延后了放学时间,早自习六点半开始,要提前一个小时就从这里出门——沈同学,你打算一天只睡几个小时?”林欲皱起眉,“据我所知你就读的是本市最好的公立高中,条件再怎么也不至于你说的这么——”
“那我也不——”沈程有些烦躁的打断他,刚说完就有些后悔,“对不起,我不是冲你……”
“就这么舍不得这里吗?”林欲失笑。
两年来林欲第一次体会到沈程原来是个多么固执的人。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在餐桌旁僵持不下,最终还是林欲先打破了寂静。
“好吧,那我再给你一枝花的时间。”林欲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玻璃花瓶放在沈程面前,又在阳台的花房剪下开的最好的一朵放进花瓶里,“在它枯萎之前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在此期间你可以用各种办法延长它的花期,但只要到了期限就必须回学校去。”
“……养花?”沈程微微皱眉。
沈程不知道该怎么养花。林欲往常打理花草的时候他也会在旁边看热闹,但林欲究竟是如何精心照料才能让每一种花都在他的指间焕发生机的,他没有一点头绪。
林欲给他延长住在这里的时间的机会,但同时也是催促他尽快决定。
一枝花的时间。
沈程不敢想那究竟有多短暂。
看着林欲刚刚从花茎上剪下的,正娇艳欲滴的花朵,沈程有些出神。
“我让步够多了吧?赶快吃饭。”林欲把花瓶挪开,不容置疑的把还没凉的饭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沈程有些不情愿的拿好筷子开始吃饭。林欲的手艺向来是顶级,一想到以后都吃不到了沈程就心里泛酸。粉红色的花瓣温顺的靠在林欲指尖,他的任务分明是延长花期,此刻却在想着花茎是否粗糙,花瓣背面是否有毛刺,会不会划伤林欲的指尖。
沈程食不知味的吃完饭,在林欲洗碗的时间里和这朵花对视。
……这是什么花?他也不认识啊,这怎么养?
沈程用手机搜索它的品种。
[茶花,嫩枝无毛,叶边缘有细锯齿。]
沈程瞟了一眼这枝茶花的叶片,刚才林欲并没有碰到这里。
[茶花其花顶生,红色,无柄,花期较长,一般从10月份始花,翌年5月份终花,盛花期1~3月份。]
沈程睁大眼睛。
七个月!这是在给他放水吗?他就知道哥肯定也舍不得他!
[惧风喜阳、地势高爽、空气流通、温暖湿润、排水良好、疏松肥沃的砂质壤土,黄土或腐殖土。]
……他还是把哥想的太善良了。
沈程研究了半晌,决定先给这枝茶花换个生长环境。虽然花期不短,但这可是刚剪下根系的花,能活多久全看他怎么照顾和运气了。
或许再加上一点这朵茶花的造化。
林欲说的没错,高三上学早放学晚,悦景雅颂虽然地段极好,但他的学校可是地段极差,每天早上五点起,半夜一点睡,就这么点休息时间他还要抽空研究培育茶花,没几天他就索性带着花去上学,一边上课一边养花。
沈程就这么硬撑着花期,林欲也不拦他,不管什么花只要续不上根系都活不了太长,沈程养花也不得其法,撑不了多久那枝花就会枯萎,这个约定与其说是给沈程机会,不如说是让沈程愿赌服输心甘情愿的去住校安心学习。
茶花不知道系在它身上的命运之线,只是静静地开放着,从烈烈盛开到花瓣凋落,恪尽职守的遵循着自然的法则。
这段时间林欲也过的并不容易。沈程起得早,他自然要比沈程起的更早,不论是住在家里还是学校,他都和往常一样的给沈程准备早饭。回悦景雅颂的次数也大大增加——关注着茶花的也不只有沈程一个人。
林欲轻轻的触碰茶花的花瓣。
他还是有一点没考虑好。
茶花的枯萎过程很长,它的花瓣是一片一片慢慢掉落的。这对必须目睹这一过程的沈程来说还是多少有些过分了。
林欲从花房拿出营养剂和生根液。
就用一点,他想,要是在最后一片花瓣掉落下来之前没有长出根芽,那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了。
可惜缠在茶花柔嫩花瓣上的命运之线并不稳固,在和林欲约定后的第十六天,茶花枯萎了。
沈程把花瓶塞进林欲手里,一言不发的收拾自己的东西。林欲就这么抱着花瓶站在卧室门边,看他把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叠好再放进箱子。奶咖就在箱子旁边安静的趴着,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林欲记得他手上的每一件衣服,还有这个箱子。
去年暑假他带沈程去了青城。
青城地处民族地区,气候变化无常,去之前林欲准备了一个三十寸的大行李箱,能装得下两个人的四季能穿上的衣服。但装好之后林欲觉得太沉,只思考了一秒就放弃了这个方案。
“可以在青城当地买衣服。”林欲拎了两下大箱子,倒是不至于拎不动,就是太不方便了,“他们那儿的民族服饰也挺好看的。”
“青城在草原上吗?”沈程问。
“城市不在草原上,但在行政区划之外是草原。”林欲给他介绍,“我们先在市内逛逛景点再带你去草原玩。”
青城昼夜温差很大,正值夏季,午后炎热,入夜后又有些凉。城市街巷构建都遵照古制,街巷阡陌,青石灰瓦,古色古香,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小吃的香味。
林欲到青城本是有学校安排的实践要做,但带队的导师前几天得了重感冒,发烧到四十度,现在还躺在家里,实践交流就变成了研学旅行。
没人规定学生不能带家属一起参加研学,而且带着沈程完全是他自费,没耽误任何人的事。唯一的一点就是刚下火车林欲就脱离了学院的队伍带着沈程自己玩去了,只在群里留下一条“大家好好玩,我带着弟弟先走了”。
同一个学院的人早习惯了林欲不守常规的行径,谁让人家品学兼优呢,连着两年拿了全项奖学金,研学这种小事他就算不参加也没人敢强求他。
学院安排的小旅店林欲当然是不会住的,他提前订了当地的民宿,一栋临街的双层小楼房,环境很好,各类设施一应俱全,舒适度跟家里差不了多少。
沈程毫不意外。林欲讨厌麻烦,又有轻微洁癖,比起旅店,这种价格偏贵的民宿显然更符合他的生活标准。
……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呢,出手总是这么阔绰。
沈程懒得想。
林欲换上了一次性的床单被套。研学只有一周的时间,后几天他们去草原玩不回市里,一套足够用了。
这边的民俗是打地台床,床垫堆的厚厚的,冬暖夏凉,早晚保暖。
沈程躺在床上端详天花板的纹样,民族气息十分浓郁,从下火车那一刻开始他就有种自己穿越到了古代的恍惚感。青城很古朴,各处都像是古代遗留,就像是被时代落在身后独自停留在时间洪流里的质点,有条不紊,不紧不慢的迈着自己的步子,全然不理外界的嘈杂轰鸣。
林欲洗完澡从淋浴间出来的时候沈程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林欲见状只是无奈浅笑,把被子给他盖好。青城交通不便,只有一趟绿皮火车直通奉城,虽然离得不算太远,但也有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对于养尊处优的沈二少来说还是太疲劳了。
林欲放轻脚步出了门。
青城正处北方民族混居的中心带,主要居民是赫黎族,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信奉火焰象征的神明和图腾,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是焰火节,有一套和火焰神话传说相适应的独立历法。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赫黎族是擅长医学和药学的民族,很多传统医术和现代临床医学相通,研学的地点选在青城也是考虑到最近几年赫黎族医典在界内声名鹊起的情况。
沈程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近漆黑,他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掀开被子,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现在不在家里。
“哥?”他喊了一声,没人应。
沈程整理好衣服下楼去,刚出门就看到门口正热热闹闹的坐着一群当地人,林欲也坐在他们中间,背对着门口和众人有说有笑的讲着叽里呱啦的民族语言,沈程微微挑眉,走近些站到他身后。
林欲回头看他,头上的饰品随着转头的动作轻轻摇晃,沈程这才注意到他换了民族服饰,酒红色浅金锁边的交领袍,领口开的很深,几乎露了大部分的胸口,还戴上了绿松石的额饰,长长的样式繁复的银链从额头两侧垂下来,融进他散下来的长发,还有两条坠子银光闪闪的缀在脑后。
“你醒了?”林欲笑着站起身让位给他坐,把手搭在他肩上用赫黎语给众人介绍,“这是我弟弟,刚刚提到的。”
众人哄笑着又叽里呱啦的讲沈程听不懂的民族语言,他抬头看林欲:“他们说什么?”
“说你长得好看,说我们兄弟俩长得不像,说我像姐姐不像哥哥。”林欲弯腰下来,双臂抵在椅背上靠近沈程耳边说着悄悄话,“听不懂啦?”
“……我没学过怎么会听得懂。”沈程抬手穿过他垂下来的头发,轻轻捻起那串发饰,“你打扮的确实很漂亮。”
“这是他们给我弄的。”林欲把头发挂在耳后,只留下发饰在沈程手里,“赫黎族只有女性留长发,还未婚配的女性平时都是散着头发,骑马的时候盘起来,已经嫁人的女性,丈夫要每天早上为妻子编发,编的不好看或是不用心会被认为夫妻不睦,丈夫对妻子不好,要被亲朋好友责骂的……”
林欲娓娓道来,沈程就盯着他的脸出神。不仅是戴了发饰,他还戴了耳坠呢,深蓝色的宝石串,用银饰衔接,最末端一颗是水滴状,在他耳垂下随着他说笑的轻微幅度摇摇晃晃,反射出星状的火彩,像海洋般波澜。微凉的晚风吹起他的发丝,发饰银链也轻轻摇晃起来。
青城街道还在使用点火的油灯,火焰晃动时灯光也明暗交错,林欲琥珀色的眼睛里也映出明亮的光点,精致的唇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仍然美的不像话,戴着亮闪闪的首饰也没能夺去他的光彩半分,反增风情万般。
沈程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这恍如神迹的人。半晌林欲察觉到他的目光有异,转眸看向他,弯了眼睛笑眯眯问:“看什么呢,眼睛都看直了?”
沈程这才如梦初醒般偏过了头,耳根都红透了。
“没有……我在听你讲的。”
“我讲的这么有趣,你都听入神了?”
林欲又靠近他一点,轻薄的呼吸都仿佛近在咫尺,沈程手忙脚乱的躲开半寸,试图逃脱那双琥珀色眼睛的挟持,却是越发落了下风。
——偏他生的这双含情眼!
好在林欲也没打算逗他太狠,这就直起身来重新回到了与众人的谈笑中,仍然是倚在沈程的椅背上,晦涩难懂的赫黎语从他唇齿间流畅的飘进沈程的耳朵,沈程微微低头,调整呼吸让自己脸上的温度降下来。还好在灯光下并不明显……
小楼只有一间卧室。沈程庆幸白天的时候没有央着林欲和自己睡在一起——那灯火下的美丽面容即使闭上眼也不曾黯然失色,无论如何也赶不出脑海里,让他在柔软的床垫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窗外的月光也从未像今夜般明亮洁白,像是落在那人头上的薄纱,轻盈而透明,却轻易的掀动了他的心湖波澜。
真是妖精般的人……
沈程自暴自弃的把被子拽过头顶。
梦中,那人还在月光下坐着,椅子的轻微活动带起他的耳坠摇摇晃晃,他忍不住伸手摸上那人的耳垂,顺着往下轻轻捻动那颗水滴状的宝石,质感温润,还带着晚风微凉的温度。梦里的这个比楼下住着的那个显然更柔情三分,搭上他的手腕拉进距离,那枚耳饰就这么被扯掉握在他手里,徒留着一点因剐蹭冒出的鲜红血珠在那人的耳垂上。
“林欲,”他被蛊惑般喊着面前人的名字,“林欲……”
那月光化作的妖精笑得明朗,口中说出的话让沈程手指一松,耳坠脱手掉落,却没听到落地的声音,只有水滴落入心湖的涟漪轻响。
水声轻柔宁静,在沈程心中却似惊雷乍破。
“你总是走神呢。”美丽的精灵弯弯眼睛,“让大人来教教你——接吻的时候要专心。”
在一楼的藤椅上安静浅眠了一晚的林欲并不知道沈程整夜的心绪纠结,次日清晨依旧换好了赫黎服饰,对着镜子扣好耳坠——他只有左耳有耳洞,另一边戴的是耳夹——把发饰也都戴好之后出门去买了当地特色的早餐。
咸奶茶和酸奶饼,刚出锅的煎奶皮子,都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几乎是林欲刚把吃的放在沈程床头他就醒了。
沈程刚睁开眼就看到林欲坐在他床边,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下意识以为是陌生人,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林欲疑惑的歪头看着他。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他关切的伸出手去探沈程的额头。
“……哥?哦,没有,我睡的挺好的。”沈程放松下来任着他摸上额头,“有点不习惯你这打扮,还以为是不认识的人……”
“没事就好。”林欲笑笑,“起来洗漱吃早饭吧。”
青城奶制品是特色,煎奶皮子咬一口下去都感觉嘴里全是奶香,沈程眼睛亮晶晶的吃完早饭,还有些意犹未尽似的。
林欲给他也准备了一套赫黎族的服装,只是没有林欲这些繁琐的饰品,款式似乎也有些差别。黑色内衬,水蓝色的外衣,只有一个层层叠叠的银制颈饰压在胸前。裙裤式样的长裤,绣着赫黎传统图样的腰带,沈程的头发又有些蓬松的微卷,这一套穿上身倒真像个本地人了。
“好像和你的不太一样?”沈程扣好腰带。
“因为我这套是女装。”林欲解答了他的疑惑。
“女装?”沈程看向他开口极低的领口。
“是啊。只是我没穿内衬。”林欲勾起一条胸前的项链,“头饰,耳坠,项链,手链,脚环……赫黎族只有女性才戴这些饰品。”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去拿衣服的时候,他们以为我是女性来着。”林欲无所谓的耸肩,“后来解释清楚了,但也已经拿到衣服了,我也无所谓男装女装,舒适好看就行。”
林欲看着他身上的衣服。
“也确实是女装更好看。”林欲肯定的点点头,又撩了一下头发,“留了长发就是要打扮,不然岂不是白留了。”
林欲似乎格外喜欢明亮而温暖的事物。烟花,火焰,灯光……当晚就有赫黎族传统的焰火会,有焰火演员在城镇中心进行各种各样的焰火表演。
林欲兴致勃勃的提前去占了位置,刚到傍晚就拿着一把烤肉串拉着沈程去看表演。
他分了一半烤串给沈程。
“青城的牛羊肉也是一绝,你尝尝。”林欲把锡纸包好,以免指尖沾上油渍,“好吃的话明天我们就去他们家吃烤全羊。”
烤串的分量很足,大块的牛肉油边一口咬下去就在嘴里滋滋冒油,香得人恨不得把舌头也一起咽下去。林欲舔舔唇上沾到的油和调料粉,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表演。沈程吃了一口就低呼出声:“真的好吃!”
“我口味不错吧?”林欲笑着把手里的几串也都给了他。
“嗯!”沈程重重点头,“做饭好吃的人肯定很会吃。”
赫黎焰火有昼焰和夜焰两种,昼焰是一种彩色的烟花,在白天也能看的清楚,夜焰则是火,表演艺人会用火焰道具做各种高难度的特技。
火星飞溅,照亮林欲琥珀色的眼睛。
沈程又看入了神。
昨夜的月光,昨夜的辗转难眠,昨夜的缠绵悱恻的梦,此刻都清晰的涌了上来。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得林欲面容红润,眼眸明亮,比白天时还要艳上几分。那张向来会说漂亮话的嘴巴还时不时凑近他的耳朵和他闲聊几句,表演的声音太吵,他就抬手遮在唇边,旁若无人般笑盈盈的和他靠在一起说话。
沈程移开目光,紧盯着面前的焰火表演,看着火团漫天飞舞又落到地上熄灭,眼睛都被闪得有些痛了,心思却早都飞到了天外九霄。
好轻浮……他对谁都是这样吗?
一丝微妙的占有欲从他心底攀升起来。
能不能只对他……
焰火表演结束的时候,沈程感到肩头一沉。
“累了吗?”他拨开林欲的长发。
林欲轻轻嗯了一声,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沈程很熟悉他睡着的呼吸频率,轻而浅,稍有动静就会醒来。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两天的疲倦最终还是把林欲的精力消磨殆尽,沈程轻轻推了推他都没有醒。
难得睡得很熟啊。
沈程小心翼翼的把林欲打横抱起往住处走,林欲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轻浅的呼吸喷洒在沈程颈侧,沈程微微收紧了手,垂眸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即使是睡着的时候也依然很好看啊。
第二天的烤全羊不是在店里吃的。林欲直接拎了一个筐带着烤全羊在草原借了牧民的烧烤架挂好,还分了一个羊腿给牧民。
赫黎族是热情好客的民族,林欲很顺利的借住在了别人家里,还借到了两匹马。牧民热情的想教林欲骑马,被他摆手婉拒了。
“你还会骑马?”沈程牵上一匹马。
“骑马有什么难的,我十二岁就会骑。”林欲踩上脚蹬利落的翻身上马,扯上缰绳在沈程身边转了一圈,“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富家少爷从小就学马术呢,你不会?”
“我哪会……”沈程无奈,“沈秋才不搞那一套,我从小除了比别人多点零花钱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是嘛。”林欲俯身向他伸出手,语气揶揄,“那只好我来教你了,沈二少。”
沈程握上他的手,坐在他身前。林欲把缰绳放到他手里,又握住他的双手。
“别紧张。”他轻声说,“放松点,不会摔到你的。”
沈程微微松开紧握的手。
“做得好。就像这样,让它在你的手里,有足够的活动空间,不至于勒的太紧——会有需要你握紧的时候的。”
林欲驾马游逛般在草原上走了几圈,一边慢慢走一边给沈程讲骑马的技巧。沈程逐渐上手之后就松开了手让他自己来。
“等、等等……”沈程感到一双手温柔的环上他的腰际,全身的肌肉都骤然僵硬起来。
“别紧张,你做的很好。”林欲靠近了一点,上身贴在他的后背,下巴抵在他肩上,歪头看着他,“好学生还真是学什么都很快,我们一起走一圈,等下你就可以去骑自己的马了。”
林欲按揉了一下他的腰。
“别这么僵硬,我又不吃人。睡都在一起睡过了,抱一下你反应这么大干嘛?”
“什么睡过了!”沈程拉起缰绳,马儿向前奔去,“你别总说这么……这么轻浮的话。”
“轻浮?我轻浮吗?”林欲被他逗笑,“你也太纯情了吧沈二少,不会连小女孩儿的手都没牵过吧?”
“难道你就牵过吗?女孩儿的手那是能随便牵的吗?”沈程尽力忽略身后的触感和林欲说话时的呼吸,“我才十七岁!”
策马奔驰的风声在耳边呼啸着,两人几乎是喊着在说话。
“我十四岁就有小女孩非要和我拉手了,沈二少魅力不够啊!”
“谁能和你比!你没照过镜子吗,我也想——”沈程被他激起来脾气,但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我还只牵过你的手呢!”
沈程慢慢停在另一匹马旁边。
“是吗?”林欲狡黠的笑着,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手,“只牵过我的手啊?”
沈程不看他,翻身下马去拉自己的那一匹。
“说你两句你还生气了。”林欲收回缰绳走到他旁边与他并辔,“那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哥别总是把我当小孩哄。”沈程坐在马上转头看他。
林欲弯眸。
“其实我也没有成熟到哪里去呢。”
在命运之神的拣选中,谁不只是个幼稚的孩子?他只是比沈程多度过了一段时间,也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草原碧蓝明亮的天空中缀着洁白的流云,这里风比城镇中更烈,扯散了流云,又吹乱了林欲的碎发。
“人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么几次能去思考风啊。”林欲拉起缰绳,抬手把长发拢起,“仅仅是听听风声也觉得值得来这么一回。”
他抬起手,空虚的指缝间有风漏过去,又被另一只手填满。
是沈程与他十指相扣。
“我会陪着你的。”他说,“不论是听风声,骑马,吃烤肉,看焰火,还是别的什么,我都想跟你一起。”
林欲愣住片刻,惊诧的看向沈程。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盛满热烈而坦荡的少年心意,明目张胆又横冲直撞。
林欲忍不住笑起来。
“好好好,都一起。”
林欲很少这么开朗的笑,他平常的那种笑容多少有些表演的成分,但这次的看起来十分真心,让沈程很满意。
林欲很难忘记那时沈程看向他的目光。
他看着手里的花瓶走神,直到沈程收拾完行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这个我也要。”他的手握上花瓶口。
“……你要这个?”林欲松手。
“我会学养花的。”沈程把花瓶妥善安置在衣物中间,“下一次不给你机会赶我走。”
林欲默然。
沈家别墅离林欲家不太远,但沈程还是没让林欲送他。
“哥这阵子不是也没睡好?都有黑眼圈了。”沈程摘下他的眼镜,拇指蹭过他眼下的青色。
“我……”林欲欲言又止。
“走了,毕业了我就来找你。”
林欲站在落地窗前,直到视野里出现拖着箱子的沈程才拉上了窗帘。
沈程似有所感般抬头看去,只看到白色的纱质窗帘合上,阻隔了所有视线。
他确信在他的梦里反复出现的就是那晚的月亮,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每当太阳升起时新的一天就会开启,月亮会消散在昨夜的梦中——那也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梦,独属于他一人的月亮。
至于未来的事……时间会给出最确切和完整的答案。
大四上学期平淡的过去,期末考试又考的不错,还是稳拿了奖学金,保研的名额也争取到了,林欲还没来得及思考是继续读研还是要先实习——可能他就是和平定的生活没什么缘分吧。信息安全技术本来是他突发奇想学的一门课,结果又给他的人生加了一个急转弯。
林欲对天发誓他只是在网上找了几个网页的防火墙想试一下,谁知道那一页的网站里有一个是别人恶作剧加进去的军用网络啊。
当时是二月,窗外真的在飘小雪。
林欲现在想,当时那雪绝对就是给他下的吧。
他才是真的比窦娥还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