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鸟渊鱼 第10章 月落参横

公安部直属高校法医专业的风云人物被部队的人带走了。这事一下子成了新闻，在大学里里风靡一时。骨楼也给林欲发过消息问他到底怎么了，林欲只是回他说没事，不用担心。

林欲被架上武装车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但是也不想笑。一副死人脸靠在车后座，左右各坐着一名武警。

他怎么会知道那是军方的防火墙……林欲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假寐。

林欲被推进审讯室的时候仍然没有一点表情，直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林欲看了一眼他的肩章才正色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端正坐姿。

“我叫方令宇，北部军区总司令官，接下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是真实且毫无隐瞒的，明白吗。”来人把军官证摊开放在桌上示意。

“嗯。”林欲点点头。

林欲在段兰身边生活十年，别的本事没有，开锁解手铐察言观色这三样倒是练的炉火纯青。

林欲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不好惹。方令宇是非常传统的、高高在上的那种中年人领导，在工作上也是对下属很严格，没事儿就踹两脚那种类型。

姓方……四大门阀谢方季林，指的是中央的谢家，军部的方家，检方的季家，经界的林家……唯有公安部是完全不受门阀掌控的，这也是当初林欲考进公安的一方面原因。而这其中方排第二，此时林欲面前的这位就是方家人。

思及门阀相制，林欲垂眸陷入沉思，直到方令宇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

“你今天上午在哪里？”

“寝室。”

“在做什么。”

“解防火墙。”

“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不小心的。今天上午研究防火墙的时候在网上找了些练手的网站，按理来说应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网页才对，我也没想到里边会有军方网络。”林欲如实回答。

方令宇皱起眉。他听方珏说军研部网络被人入侵了之后血压就蹭的上去了，差点没当场昏倒，本以为是什么神通广大的间谍，没想到就是个公安部的大学生。

但是方令宇不敢掉以轻心，万一这小子他就是间谍呢？

敲门声打断了方令宇的思索。他挥手示意门口守卫让人进来。

“司令。”那人对着方令宇敬了个军礼，转头向林欲，“你好，我是方珏。”

“方珏。”方令宇出声阻拦。

“放心吧司令，我有分寸。”方珏笑着回应了一句。

林欲抬头看着这个白净的少年。他看上去很年轻，应该二十多岁，没穿军装，林欲看不出军衔来，姓方，或许是中尉或者上尉？如果此前有立功的话……是少校也不是没有可能。

名为方珏的青年眨了眨眼，并没有排斥林欲的打量。

毕竟这样的见面确实不太愉快。而且平心而论，方珏对面前这个人的第一印象不是一般的好——他长得太好看了。

他看起来有点瘦，但并不是“瘦弱”，不是枯枝，而是像正在拔节的竹子……方珏有些苦恼，要是文茵在的话，一定可以马上想到很好很贴切的形容，可惜他是个理科脑袋，只会敲键盘算数搞研究实验，想不出那种很好的词句来。

方珏表情很丰富。林欲见他不说话，试探性的开口。

“您有事？”

“啊啊是的，先介绍一下，我隶属于军事开发研究部。内网防火墙就是我主导设计的。”

“嗯？”林欲挑眉。

“是。请你相信我出现在这里绝无恶意。”方珏把手按上胸口，“我来是想询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来军研部工作？”

林欲笑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看向方令宇，“我认为方司令把我叫到这儿来并不是为了要招揽我吧。”

“军研部是独立机构，严格来说我们并不受军区上层管辖，别说方司令，就算是军总那边也管不到我们。而且虽然我姓方，但我们部长可是——”方珏有些急。

“方珏。”方令宇出声打断了方珏的话。

“——抱歉，我能再看一遍你的操作吗？”方珏及时刹车，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林欲的目光扫过这两个人，最终还是伸手到方珏面前，方珏帮他把手铐解开，又把怀里的电脑放在他面前，站在他身后聚精会神的看着林欲操作。

方珏的目光从屏幕下移到键盘上。林欲打字很快，方珏注意到他的打字指法并不标准，按理来说错误的指法应该会影响打字的速度，但奇怪的是林欲的手速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

审讯室里并不冷，林欲的指尖却有些僵硬。方珏看着他泛白的手指，想到这人也许比较怕冷。在进来的时候外套肯定是要被留在外面，应该还会检查他是否携带了危险物品。方珏还观察到林欲的耳朵——他的左耳上分明是有个耳洞的。

……现在的公安已经允许扎耳洞了吗？

林欲做完后推开电脑，向后靠在椅背上，向方珏示意。

方珏抿唇收起电脑：“请你稍等。”话毕，他对方令宇点了点头，先走出了审讯室，方令宇随后起身跟着方珏离开。

“部长的意思是，想把他留下。”审讯室门外，方珏小心翼翼的开口。

“他疯了？我怎么留他？”方令宇狠狠皱起眉。

“他很厉害。”方珏重重点了下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方令宇。

“他一个学法医的——”

“我还是学心理的呢。有的人就是对这方面有天赋，科学解释不了的。”

方珏抱着电脑，比方令宇矮了一头的身高明显气势不足。不过他也不需要什么气势，他这个人太温和了，就像冬天下午的阳光。

“司令，这种人才可遇不可求，你想等他回了公安，以后得多少部门都眼红他，争着抢着要啊？我们就这么把他送回公安不是亏大发了？”

——其实林欲的水平还不到这个地步。顶多就算中等偏上，但是方珏为了让方令宇把林欲留下来，只能往大了说，文茵点名要他来看看破解了防火墙的这个人，他怎么能白白把这人放走？

林欲待在审讯室里无所事事，把手铐给自己拷上又解开，反复几次觉得无聊，又把手铐拆了，把螺丝和铁环都分开，分尸似的把零件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半晌，方珏才推门走了进来。

“抱歉，我希望你可以再留下几天，给我一点时间……”

“什么时间？”林欲甩了甩手，活动了一下手腕，“你们抓我过来本来就不符合规定吧。怀疑我是间谍，还搞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审问……距离我被带到这里至少过了五个小时，以军部的效率，早该知道我是清白的了。你们还在这演我有什么意思？”

方珏陡然感到林欲身上的压迫感骤增，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他的内心，他不禁稍稍后退了一点，企图逃脱这种压迫。

审讯室里面很干净，外面也一样。白墙白地板，一尘不染，很有军人一丝不苟的风度。林欲喜欢干净的地方，所以从来到这儿开始他一直没表现出任何不满，方令宇的问题他回答了，方珏的请求他答应了，但要是还得让他再待几天就是在难为人了。

林欲不能给他们更多时间。他和段兰的交集并不容易被查到，但是他也不能放心的就让军部去细查。他能考进公安是在档案上动了手脚的，虽然一时看不出端倪来，可绝对经不起仔细的审查。

如果可以的话，他必须马上抽身。

方珏无奈的笑了一下，坐在林欲对面。

“如果你答应加入军研部，当然就没别的问题了。可你现在隶属公安，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军公双方的手续还是很复杂的。”

林欲好整以暇的看着方珏。

手续是他瞎编的，只是想让自己留下来罢了。他可从没听说过处理军公双方的问题需要办理什么复杂的手续。

“我有不同意的余地么？”林欲弯眸。

“没有，你——”方令宇话未说完，就被方珏急忙打断了。

“司令！”方珏赶紧解释，“你当然有不同意的权利，但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

“那我不考虑了，我不想留下。”林欲斩钉截铁的答道。

方珏登时一副心碎的表情，僵硬的转头看向脸上怒气冲冲的方令宇。

“小子！你知道军研部是什么地方，多少人抢着要去！你就这么拒绝了？”

方令宇感觉自己好像被一个黄毛小孩儿轻飘飘打了一巴掌。林欲的态度太过无所谓了，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军研部很厉害么？我并不了解这个。”林欲摇摇头，“我只是不想留在部队而已，公安那边很好，我也一直是在公安学习的，为什么要离开？”

方珏拉住林欲的手，诚恳的对他说：“军部的待遇当然要比公安好一些了，毕竟方家在军部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我？”林欲疑惑的看着方珏，“你们防火墙的漏洞也并不是很高级，我猜只是你们内部人员有点失误而已。我的水平也不算多高，怎么就会想让我加入军研部呢？”

林欲并不是在谦虚，但方珏也有自己的考量：林欲是公安出身，基本素养肯定都完备，谁不知道军研部现在最缺的不是技术，而是人？一个军研部几乎撑着整个东大陆战区的核心信息技术和军用研究项目，而这个军区里最机密最重要的机构，满打满算才不到三十个人，当然是能扯来一个是一个！

方珏快被军用项目烧炸了头，急需一些新鲜血液来分担那么一点点他的工作。而就在这个时候林欲出现了，还是部长感兴趣的人，他很难说这不是天意。

最终在方珏百般软磨硬泡之下，林欲松口同意了。

林欲也有自己的考量。进入军研部就相当于他的档案会被军部从公安部提出来，到时候他还有机会把档案完善一点，包括军部内网上的信息，只要他能接触到，他就有把握改得滴水不漏。

段兰究竟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影响？他甚至不愿深入思考就算能改掉档案也还会有层出不穷的事端，只要他有违纪的一天，就绝对瞒不住。

而且说真的，他对部队没什么兴趣……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欲垂眸幽幽叹息。

林欲有三天的时间收拾行李处理私事，由于保密原因他没和别人说自己去了军部，只是说有点事要做先离开一阵子，还带走了奶咖。

军研部的生活并非枯燥无味。林欲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就适应了军研部的工作，工作效率之高令人咂舌，他甚至还能抽出相当一部分时间去医疗部跟着军医学习。

他性格不错，温和有礼，也开得起玩笑，八面玲珑，也很懂得处理人情世故，北部军区总部上上下下基本都和他关系不错。

方珏感到非常舒心，但是还有一个人不太乐意。

“哥，你怎么这么排斥人家啊？”

“莫名其妙突然冒出一个天赋异禀又讨人喜欢的人……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头？”

“他能是什么来头……他要是真有嫌疑怎么可能进得去公安部啊？”

方玖点了根烟，摇摇头。

“公安不行。”

就在方珏还在劝他哥赶紧在林欲的入职申请上签字的时候，当事人林欲在厨房随手捡了根干净筷子当簪子，三两下把头发盘好，撸起袖子开始做饭了。

倒不是什么大菜，只是普普通通的炒饭配了点素烩汤。他端回食堂的时候受到了军研部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直到他拿筷子尖指了指盘子。

“要吃么？可以分你们。”

当然，林欲明显就做了不多，大家也都不敢多分，草草的夹一点尝尝而已，但是那碗素烩汤林欲是真的一口没喝着，传了一大圈回到林欲手里的时候已经空荡荡的连碗底都不剩了。林欲看着空碗哭笑不得。

“你们就没有人体恤一下我这新来的厨子吗？”

大家都笑成一团，说下次一定给他留一口。

怪不得那些人都愿意留在部队呢，林欲想，这里的规则简单粗暴到无非只有实力至上，能力强的自然被尊重。

“林哥——”林欲正吃着分剩下的炒饭，方珏拿着几张单子跑进来。

“嗯？怎么了？”林欲嚼着炒饭。

“调度申请下来了。但是司令说得给你改个名。”方珏坐在他对面的空位。

“改成什么？”林欲继续嚼着炒饭。

“得姓方，他说名字可以让你先想几天。”

林欲点了点头拿过调度申请文件，看着空白的姓名栏若有所思。

当天晚上，失眠又缠上林欲，他翻覆半天没能入睡，披上了两件大衣又戴了围巾把自己裹的暖乎乎的之后才从宿舍出来坐在门口台阶上抽烟。

林欲呼出一口烟。

北部战区总司令方令宇。

方家在军部的地位不容置疑，在这之中方令宇还只是所谓军区上层的一员，在他之上还有个方元帅，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通常遇不见。去掉大元帅，军部上层会议由目前三名将军，五名司令和六名上校组成，其中十个人姓方。

方令宇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方玖，小的是方珏。方珏不是亲生的，是根正苗红的烈士子女，父母都没了，一家上下十四口人就剩下他一个，后来被方令宇收养。

方珏他现在是熟悉得很了。至于方玖倒是一直没露面。

“大晚上在外边干什么呢？哪个营的？”

林欲循声看过去，一个穿着军装的青年也点着一支烟，站着居高临下的看他。

真是狠人。三九天不穿外套的吗。

“……抽烟。”林欲举起手里的烟，“我是军研部的。”

方玖坐到他旁边，借着月光打量他。

“你就是林欲？”

“是。”

方玖稀奇。这长得……到底男的女的啊。

“看够了吗，少校？”林欲弯眸。

“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认得这个。”林欲曲指敲了两下方玖的肩章。

“不错啊。我叫方玖，你应该听过我吧。”方玖轻笑。

“比起你，我听到你父亲和你弟弟的次数更多。”林欲中肯道。

两人迎着月光抽烟聊天，聊着聊着就莫名的笑起来，反应一下之后也不知道哪里好笑，就更想笑了。兴许是相见恨晚，聊了大半夜也不见疲乏，最后还一起看了个日出。

“你经常熬夜？”方玖见林欲一宿没睡却一点疲劳困倦的样子都没有，突然问他。

“我失眠很严重，而且年头长了，身体也习惯了。”林欲轻飘飘的回答，“哎呀……你们部队的太阳比我在家里看的好看些。”

“不是你们部队，是‘我们’部队。”方玖又点了一根烟，笑着纠正他。

林欲一愣，片刻又笑起来。

“好。是我们部队。”

大早上方珏就惊奇的目睹了林欲和方玖在食堂一起说说笑笑吃早饭的一幕，连忙吞下嘴里的半个鸡蛋，端着饭就去和他俩拼桌。

“你们俩怎么回事，谈恋爱啦？”

“我倒是更想和你谈，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林欲咬了一口馒头。

这儿的馒头真的太好吃了。又软又香又甜，比饭店卖的还好吃。林欲几口就吃没了一个。早饭的馒头快成他早起的动力了，他打定主意早晚要把部队蒸馒头的法子给学会，中午没馒头吃他就可以自己蒸了。

“我也没比你大多少啊。”方玖也笑。

“大两岁也是大，我还是喜欢方珏这样的……”

“好了好了两位哥哥，你们俩怎么突然这么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昨晚在床上交流感情了……”

林欲眨眨眼，反应了一下措辞，几秒后和方玖异口同声道：“没上床，打野战了。”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又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原来是两个人笑，现在带着方珏也一起笑。

方玖吃完之后给林欲塞了一盒富春山居，和他说自己随时欢迎他到参谋处来，别的待遇不知道，干的活肯定比军研部的少，烟也比军研部的好。说罢就离开了食堂。

面对明目张胆挖自己墙角的哥哥，方珏本想反驳他，但仔细想想觉得好像真的比不过。参谋处连支笔都比军研部的高级。他顿时垮下了脸。

“好啦别难过，我就待在军研部，嗯？”林欲揉了一把方珏的头。

“可是参谋处真的挺好的……”

“再好我也不去，安心了吧？”

吃完早饭，林欲拿着申请书去找了方令宇。

怎么想都是疑虑重重。既然是军研部想要他来，大可不必非要经过这么复杂的手续，完全可以直接从公安那边调来档案，他们也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还有改名……

林欲有种什么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