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鸟渊鱼 第6章 青帝桃花

林欲报考公安的决定很大一部分还是受了段兰的影响，如果要完全躲开段兰，他只有考进体制这一条路可走。公检法军经五门，对应的是公安部，检察院，立法庭，军部和经济部五大机构。后四个部门常年被世家掌控，很难有进去的门路。相比之下还是公安对他来说更合适些。

还有什么比在报道这天在同一时刻迟到更巧的事吗？那大概就是和自己一样迟到了的这个人恰好在选寝室抽签的时候抽中了最后一个双人寝。

林欲的新室友名叫骨楼。

“你真的姓骨？骨头的骨？”林欲好奇的问。

“对，对。”骨楼点头。

“你爸也姓骨？”林欲继续问。

“嗯，嗯。”骨楼继续点头。

林欲大感惊奇。他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听说这个姓，而且这种奇怪的姓竟然真实存在。

林欲主修法医，选课和骨楼差不多，除了高数。但是高数课他也经常拽着骨楼一起，没别的原因，就是觉得舍友之间应该多多增进一下感情。顺便……林欲对这个时常突然消失不见的舍友抱有一定的好奇。

“诶林欲，今天怎么没和骨楼一起？”篮球场上有人招呼林欲。

“丢了呗。你们阿骨外边有人了不要林妹妹了。”林欲扔过去一瓶矿泉水。

林妹妹，林妲己。第一个外号的来源是林欲某天早上起床之后没爬梯子就直接搭着栏杆轻盈的跳下床的行为惊到了对床的骨楼。

“这梯子真是失去了他的价值……”

“它的价值是美观。”林欲中肯的评价了一句。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至于第二个外号的由来，林欲有些不想提。大一期末的文艺汇演，法医专业非得要上个节目，是哈姆雷特的话剧，本来他打算偷溜，结果被逮了个正着，拉去演奥菲利亚了。

他实在是不理解这群人看着一个男生穿女装的快感到底在哪里。林欲穿裙子的时候甚至受到了法医系一众雄性生物的围观，其中甚至包括那只养在解剖室天天看尸体的公猫。

“我觉得这个拉链完全可以不拉。”

“我也觉得……”

“诶诶诶。你们多少有点过分了啊。”林欲笑骂一句，把手背后拉上了拉链。

这个动作直接让整个话剧后台的人都静默了。

“……你刚才那是，怎么做到的……”

林欲回头看着围在一边的一众男子，并不打算回话，冷静的整理了一下裙子，又把假发戴好，拿了化妆盒就开始倒腾。这一套下来林欲基本上已经面目全非了，只要他不说话，没人知道他是个男的。他对着镜子叹了口气——造什么孽了这是，本来专门去学了化妆是考虑到可能会有工作需要，结果居然先用在自己身上了。

文艺汇演初彩排的时候，林欲提着裙子缓步上台，一眼就看到了台下举着一架单反的骨楼。

“……什么！给我放下！”

“别呀别呀，林妹妹穿裙子挺好看！以后给你多买几件！”

林欲扶额，再买一百件他也不穿。

骨楼嘻嘻哈哈的在台下拍了不少**欲的照片。

林欲不愿再回想那次文艺汇演，下了场他就被一群男的女的围住了，认识他的就调侃两句长得真好看——所谓好看的人都雌雄莫辨就是他这样子。不认识的就问他到底男的女的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就此骨楼又想出个林妲己的外号来。他那没几条朋友圈的微信也被传了一大圈。联系人莫名其妙增加了好几倍，林欲看着都觉得头大。更别提骨楼拍的一大堆照片都在学生会传开了，林欲版奥菲利亚的表情包都做了不少。

他看着快要冲上三位数的通讯录和对话框里的[优雅. JPG]表情包，无奈的推了推银框眼镜。

行吧。归根结底只是些开玩笑的小事，他还能说什么呢。

自那以后骨楼一直说林妹妹脾气真是太好了，别人怎么对他都不生气。但其实就算是林欲这样好脾气的人，也并不是没有发火的时候的。同届的同学开玩笑就喜欢喊他爹，其实也是个用来调侃林欲的外号。

林欲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点好笑。

大一军训的时候大家互相不认识，碰巧有个高材生看不惯林欲左右逢源好像全校的人他都能说上两句话的样子，故意跟他找茬。

结果被骨楼和林欲揍了一顿。

那高材生不服，还要扑上来，这一下子把林欲的眼镜拨了下来。林欲眼前一糊，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戴眼镜是因为眼睛有特殊的病，骨楼要扶他，结果下一秒林欲就皱着眉推开骨楼直接把那高材生摁在地上一边揍他一边让他喊爹。

林欲的名声就这么传开了，谁不知道公直法医系有个爹？把隔壁院的高材生揍得两天没下来床。

林欲后来也有点后悔，不应该那么冲动的。但是也不能怪他，谁让那小子点背非得薅他眼镜的。他一看不清东西就烦躁得不行，更别提这小子本来就在和他打架，不揍他揍谁？

骨楼事后心有余悸，发了条朋友圈。

“林妹妹不好惹，摘了眼镜就变阎王了。”

林欲给他点了个赞。

林欲出现在朋友圈的次数很少，他很少有可以分享的生活，分享欲也几乎没有，朋友圈寡淡的不像样，除了会发一些他养的花草，就是会偶尔发几张做的饭菜，最多也就是外出聚餐时会跟着别人发一条，真正的私人生活可以称得上“神秘”两个字。但林欲还挺喜欢刷朋友圈的，对于其他人每天如何生活和如何看待生活，他很感兴趣，他喜欢透过朋友圈观察别人。

——前提是他没成为被观察的人。

林欲不喜欢和学心理的人打交道。左右逢源如林欲，也有最不想接近的两种人：一种是他看不透的，另一种是能看透他的。

认识这个心理学的学弟也是起源于林欲演奥菲利亚的事，他在学生会的学姐请他帮忙穿动漫服装宣传社团，林欲没多想就答应了，结果那套衣服是洛丽塔洋裙。

“……认真的吗。”林欲表情僵硬。

“很好看的！你就帮帮忙！”

林欲穿着洋裙戴着假发站在宣传板前面履行义工的职责，然后他就遇到了这个学弟。

学弟喊他“学姐”，还要跟他加联系方式。林欲想着要维持人设就没有开口，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但最终还是被加到了。林欲在微信上解释了八百次他是男的，对方都表示完全不信。

林欲关掉手机瘫在桌上。

他实在是搞不定这个学弟，即使他都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年级专业学号，对面给他的回答是“学姐是喜欢林欲学长吧，各种信息都很详实啊”。他差点就要唱一段窦娥冤了。

“林妲己~林妲己~真是名不虚传！”骨楼躺在床上看他笑话。

“你再说风凉话我就跟他说我正在和你谈恋爱。”林欲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

学弟给他发消息说运动会的时候希望他来看。林欲沉思片刻，问了他的项目是哪个。运动会当天他买了一瓶水，就站在一千五百米的终点处等着，学弟冲过终点线的时候，他淡然走上前把水递过去。

“你是不是想和我见面才一直假装听不懂我的解释？”林欲挑眉。

学弟笑了笑，低头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调整呼吸，隔了一会儿才接过林欲手里的矿泉水。盖子是已经拧好的，他抬手一碰就开了。

“谢谢学长，只是……想认识你一下。”

“认识我有很多办法，你怎么选了最讨人嫌的一种？”林欲调侃道。

林欲虽然是笑着说话的，但自从见到面之后他对这人的观感并不好，就算对方极力掩盖，他也能捕捉到这人眼里如有实质的探究欲。他本来就对他人的视线极其敏感，而这种目光已经到了让他有些不适的程度。

“因为讨人嫌更容易引起注意啊。”

学弟笑起来很阳光。

“谁告诉你的？”

“我正在证实这一点不是吗？”学弟笑着看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林欲神态如常，微笑不减，动作得体，半分不悦也没表现出来，甚至还递了他一包面巾纸。

“学长对人这么不防备的吗？”学弟接过纸巾，却是直接揣进了口袋里，“还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你都喊我学长了，我还防备你什么？”林欲无奈道，“你叫什么名字？”

学弟笑了笑。

“我叫季明许，已惊季咸俦，明许余光求。”他回避了第一个问题，“快中午了，学长跟我一起吃个饭吗？”

“好啊。”林欲应下来。

这顿饭吃的并不是很顺利。但这很明显只是林欲单方面的想法：他不知道季明许是怎么知道他的饮食喜好的，他自认为从没表现出挑食的行为——除了芹菜实在是一口都吃不下之外——但季明许似乎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

林欲重辣喜甜，不喜欢吃青菜。虽然听起来像是爱挑食的小孩子，但他确实有这样的饮食偏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福利院的吃食并不算优渥，极其清淡，清粥白菜，一顿接着一顿。以至于后来他在段兰家生活的时候，放调料总是很重，重辣重咸重甜。不过段兰并不很能吃辣，他后来才逐渐平衡了调味的用量。

桌上的几道菜都是按他的喜好点的。

“你是怎么知道……”

“虽然学长半年才发一条朋友圈，但是仔细研究的话还是有很多信息的。”季明许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

林欲心下一沉——从朋友圈？他还真是不简单呢。

林欲和季明许之间的交集并未持续太久，后者对他的兴趣在考试周来临时瞬间跌至了零。林欲乐得清闲，他可没有被人观察的嗜好。

骨楼和林欲的寝室时常没人，每次查寝都要记他们俩一笔。骨楼是不知道做什么三天两头就消失一阵子，林欲则是除了上课都待在解剖室里，晚上甚至直接在解剖室过夜。久而久之学生会也不怎么管他们寝室，反正谁都知道这俩人不是会惹事的，也不那么担心。

冬天那场声称十年来最大的暴雪刚过的那天，林欲难得回了一趟家。他的房子是用自己的积蓄买的，从段兰那离开之后，他把租来的房子退了，买了套复式公寓——得趁着还没工作的时候赶紧奢侈一下，不然以后再买这么大的房子，上头就得说他作风不节俭了。

林欲扔垃圾的时候感觉垃圾桶旁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站立片刻仔细辨认了一下，弯下身去伸手从垃圾堆里捞出一团毛绒绒。

他抱着这团黑色毛绒球轻轻摸了两下，意识到这是一只黑猫。

林欲叹了口气。转头跑出了小区拦下一辆车，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

林欲向来不讨动物喜欢。平日里遇到猫狗兔子一类的小动物，好一点的是对他敬而远之，不好的就要上来咬他两口挠他两下，他去猫咖狗咖的时候方圆半米都不会有小动物靠近，过年收拾鱼的时候都要被咬上一口。

刚才这小黑猫没有挣扎，很可能是因为受了伤没力气了。

林欲在医院洗了个手，又好好把手消毒，坐在走廊等检查结果。

黑猫是个例外。他身上并无任何伤口，甚至身体健康没有任何的不良病症。在医院好好的洗了澡之后，还能看出是只很可爱蓬松的黑猫。

黑猫有一对琥珀色的眼睛。

林欲看着他，他也看着林欲，喵喵叫了两声，扑倒在林欲怀里。

林欲屏住了呼吸，受宠若惊的抱住了黑猫。

好软！

黑猫很黏林欲。

林欲自觉和他有缘，他不招有灵性的活物待见，只有这比煤球还黑的小猫是个例外，他没冻死在北方的三九天里，林欲没被这些会叫会跳的小生物给厌恶到死，商量好似的，没脚腕的雪地里，偏偏就是捡着了这只谁也不亲专门喜欢林欲的小黑猫。

黑猫很聪明，听得出来林欲给他起名，前前后后林欲想了八百道菜，什么鱼香肉丝泡椒风爪，小黑猫一个也不喜欢，撒泼似的围着林欲的咖啡机打滚，林欲要叫他咖啡，他喵喵两声又不乐意，直到林欲阻栏下要偷喝牛奶的小馋猫，才想了奶咖这名字，奶咖很是满意，钻进林欲衣领里冒出个小脑袋蹭蹭他的下巴，咕噜咕噜几声又要喝牛奶。猫不能分解乳糖喝不了牛奶，林欲最终买了盒无糖酸奶给奶咖舔了几口解馋。

林欲偶尔会把奶咖带到解剖室陪他，但他基本上每天都会抽空回家一趟看看奶咖。

和他不招动物喜欢的体质完全相反，植物一类对林欲似乎格外亲近。林欲家的阳台种着各式各样的植物花草，比植物图鉴上长的还好。奶咖也喜欢花草，林欲端着一盆天选之花放到客厅，没过几天就要被奶咖揪秃。

黑猫扑花，用两只小爪子抓着花朵，躺在客厅茶几上露出小肚皮，把花凑近鼻子闻闻，再往身上拍拍。

一盆花很快就没了。

林欲的朋友圈就又多了一个主题：新开的花刚摆到客厅就被奶咖揪掉了几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