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了小警察和林梓洋,林欲开车回到检察院,刚把车停好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季老师?你好点了?”林欲拨开他的手,转身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实不烧了。
“外勤累吗?吴淞的支队长没为难你吧?”季明许关切的看着他。
“本职工作,有什么累的。”林欲往检察院楼里走,季明许跟在他后面,“他为难我干什么,我们又不认识。”
季明许欲言又止。
林欲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他被检察院养的懒惰不少,突然来了一份工作还真有点不适应。要不是季明许发烧,他也懒得自己开车。
林欲看到桌上多出来了几份卷宗文件,就拿起来翻看。
吴淞的主手法医是个很专业的人,他看见过好几次对方的名字:刘文晓。他喜欢和认真的人打交道,刘法医的鉴定书从不出错。
“我感觉你还是更喜欢工作。”季明许坐在他对面观察他。
“怎么会,我只想躺在家里和奶咖待上一辈子。只要有钱花就行,我甚至可以一直不出门靠外卖活着。”林欲翻着文件,随口答道。
“你今天出完外勤明显心情很好。”
季明许察觉到自己对林欲有误解。就像林欲说的,他也一直以为林欲更喜欢平静的生活。可是回到法医专业的林欲就像活过来了一样,看文件报告的眼神都鲜活起来。
今天的林欲看起来和大学的时候更像。
“我看得出来……你乐在其中。”季明许微微皱眉,“检察官,我真的看不透你。”
林欲把目光从文件上移开,正视季明许。
“别闹了季老师。”
“你在沦陷。到底是什么困住了你,让你现在不愿意回到能让你践行个人价值的位置上?”
“我没有。”林欲否认。收回了停留在季明许脸上的目光,重新落在手里的文件上,“什么叫沦陷?什么践行价值?你这些词都来的莫名其妙。”
“检察官,段兰是谁?”
这是季明许第五次问他这个问题。
“季老师,交浅言深。”林欲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看向季明许,“就算我确实更喜欢站在一个适合我专业的位置上发挥作用,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欲不喜欢季明许有时突如其来的强势,他像是一把利刃,毫不拖泥带水的捅进他最不愿面对的东西,把他的记忆撕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最深刻的部分。用目光把他被一点一点的剖开,扯出他血淋淋的伤痕,顺着疤痕的创缘,把伤口再切开一次。
林欲太熟悉平日里季明许看向他的目光了,虽然表面上温和的像只大猫,可是那和狼一样充满存在感的目光和段兰一模一样,能够把林欲剖开看个清楚明白,再不留痕迹的把目光掩饰起来。他看得到林欲胸口的弹孔,看得到林欲手臂上的伤疤,也看得到林欲眼底的暗流。
就理性评价而言,对林欲来说季明许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能轻易读懂他内心的人相处起来压力极小,他甚至可以免于伪装自己。
林欲突然很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他和段兰的过往,他在福利院的经历,那些阴暗的,充满恶意的,滋生着疯狂的,他尽力掩盖的过去。
季明许会给出一个他满意的反应吗?他会尖锐的说中他最不愿面对的事,让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要融入人群,彻底打碎他想做一个平凡正常的人的愿望吗?
他无法否认那是一种强烈又冰冷的快感。林欲在心底审视着尚未露出的伤痕,想象着它们被眼前这个人剖开是种什么感觉。
季明许错估了他,他不是囿于过去走不出来的人,他是不太敢放任自己。
季明许看着林欲琥珀色的眼睛,无数次为这个人的神秘感到心悸。真实的林欲就像夜色中的海。除了他自己知道那宽阔和庞大里蕴含着什么,其他人都只是徒劳的举着相机,然后拍到一团焦糊的黑暗。
“我想要一个可以和这些事有关系的机会。”季明许仍旧神色柔和,只是那柔和中有多少是伪装,又有多少锋利的强势被掩盖其下,别人却不得而知。
林欲淡淡的看着他,在心里衡量着他的行为,最终还是垂眸重新看着手里的文件,语气疏离:“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提了。“说罢捏了捏眉心,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七月初七来的很快,或许是因为季明许没再越界,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还算和睦。林欲没再有外勤任务,看来吴淞分局那个支队长还是有两下子的。
林欲白天先去了医院看望薛文茵,傍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看到医院外停着一辆黑色奥迪。季明许坐在驾驶位上按下车窗,朝林欲招了招手。
林欲愣了一下,随即又无奈的笑了,快步走了过去,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检察官?怎么坐后面?”
“我怕死。”林欲从后座探头。
“不信任我开车吗?我车技挺好的……”季明许抬手摸了摸颈侧,林欲说话时的气息轻轻拂过那里,让他感觉有点痒。
“当然信任你,我是不信任别人的车技。”林欲弯起眼睛。
季明许订了一家看起来就很贵的餐厅,甚至已经把菜都点好了,林欲一直疑惑为什么他们这些有钱人都喜欢在西餐厅请客,就他个人的口味来说并没觉得这家餐厅的牛排比他做的煎牛肉好吃——而且餐厅的牛排都只有很小一块啊。他的评价是不如披萨。
嗯……下次可以给文茵做披萨吃,稍微多放一点肉片。
林欲把牛排切好之后换了自己和季明许的盘子。
季明许叉起一块牛排,心想检察官喜欢照顾人的心态真是体现在各种地方,细心到令人不知不觉就沦陷其中。
林欲喝不惯红酒。他在酒吧混惯了,对高档酒不太适应,只是拿着酒杯喝了一小口,权当是礼貌。
季明许的目光在林欲身上游离片刻,若有所思。
“检察官好像……专门学过西餐礼仪?”
林欲手上动作一顿。
“出于礼貌和体面罢了,怎么了?”林欲放下红酒杯,单手托腮笑着看向季明许。
季明许被他看的又是心尖一跳,局促的抬手摸摸鼻子,轻咳了一下。
“没……没什么。”他咽下一块牛排,“过会儿我们走去桥边看烟花吧,那边不好停车。”
“好啊,都听季老师的。”林欲把垂下来的几缕头发挂在耳后,又喝了一口红酒。
季明许感觉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心脏咚咚的跳,像个刚有暗恋对象的毛头小子。
检察官怎么会这么完美呢?这个世界是怎么创造出这样的人的?他就像是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出于神明炫耀的私心而被放置在凡人中间,他的神秘使人好奇,他的美丽令人心动,他的魅力引人沉沦。
季明许不是一个会一见钟情的人,而林欲恰好就是那种越是相处越会让人喜欢的人。
真狡猾啊,检察官。季明许想,每当了解他多一点就会知道更多他的好,就这样一点一点一点的……别人就陷进去了。
季明许突然很庆幸自己已经结过账了,不然检察官又要找机会去结账。
他又想到过会儿在桥边的烟火演出。
奉城大桥是个很有名的景点,他不知道林欲喜不喜欢那里,但他猜林欲应该很喜欢烟花。
林欲其实不是奉城人。按他父母的籍贯来看,他甚至有四分之一德国血统。林游是东大陆南部人,陈素雪也不是奉城本地人,这两人是在结婚之后才定居奉城的。林游甚至把桃李财团的总部也迁到奉城,还收回了很大一部分在东南陆的势力,方便陪伴妻儿——但他后来也因此入狱了,如果不是借着林游统收势力的节点,高情和林晓云也没机会在桃李卧底,向公安递出信息后殉职……
林游当年也是靠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骗过了不知道多少人。和陈素雪在红灯区的艳色名声一样,林游也是在名利场非常玩得开的人,在众多龙头中,林游是很稀有的以性格温和有魅力而声名在外的。林欲似乎遗传了很多他父亲的性格特质。
和薛文茵非常不同。
薛文茵长得像父亲,性格却像母亲,而他则是长得像母亲,性格像父亲吗。
季明许走神回来发现林欲已经盯着他很久了。
对上检察官戏谑的目光,季明许的耳朵尖有些红了。
“在想什么呢?”林欲笑着看他,“想的这么出神?”
“没什么……我们现在走?”季明许摸了摸鼻子。
“好。”
奉城大桥的风景很好,江风轻轻吹过林欲的发丝,他身体前倾撑在栏杆上。江面很宽,林欲只是试探着往下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一阵心慌。
于是他抬头看向对面,城市的楼宇鳞次栉比错落的排列着,北方城市的夜幕降临得很早,还没到七点,天色就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林欲看着各家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目光晦暗。
季明许轻轻地把手指伸进他不知不觉握紧的拳里,带着温柔又不容置疑的力度把他的手展平,再把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和他十指交扣。
“握得那么紧,会疼的。”季明许握住他的手,“手好凉。”
林欲转头,撞进他温柔的眼底,指尖微微颤动。
林欲身体不好,手脚一年四季都是冰凉的,季明许的手心对他来说有点烫,那温度顺着他的手一路蔓延到胸口——林欲轻轻把手抽了出来。
“老毛病了,一年到头都这样,不耽误。”林欲搓了搓手心。
季明许收拢空荡荡的手指,林欲微凉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林欲重新把目光投向对岸。他点上一支烟。烟雾飘散在空中,让林欲的神色变得模糊朦胧,无形之间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季明许往他身边挪了两步,和他的胳膊挨到一起。
“检察官。”季明许轻声喊他,眼睛里除了万般柔情还有明亮的灯光,林欲看过去,只觉得心里有些烫。
林欲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在烟雾缭绕之间,林欲翘起嘴角,颊边的几缕碎发被江风吹起,又经由林欲的指尖被挂在耳后。
“季老师,别再往下说了,你明明就知道我的答案。”
“我不想留下遗憾,尤其是和你有关的事。”季明许依旧温柔,“阮清镜都可以有一个靠近你的机会,我却不能有吗?”
“你已经够近了。”
“不够。我知道你的答案,你应该也知道我的想法不是吗?检察官,”季明许从身后抱住他,“我想要你。”
林欲没有推开他,笑着吐出一口烟。
“想要我的人可多了。”
“每个唯一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之一。”季明许收拢手臂。
“可我不喜欢你。”
“我可以等。”
“你等不来。”林欲没有一秒犹豫的接上他的话,在他怀里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盛满温柔的眼睛近在咫尺,林欲却不为所动,只是伸手把他推开。
烟花在天空中炸开,照亮了城市的大半边天空。璀璨又绚烂的火光映在林欲琥珀色的眼睛里,烟火映照下的林欲美的惊心动魄。季明许看着落在他眸光里又迅速黯淡下去的星火,只觉得心脏被揪紧揉捏,痛得让他几乎窒息。
季明许上前一步拥住他,把他抱起来放在栏杆上坐好,仰头凑近他的脸。
烟花表演还在继续,大型烟花在空中炸开的重响冲击着他们的耳膜,季明许掐着他的腰,目光交汇,林欲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些危险的东西。
季明许吻上了林欲的手心——林欲把手挡在了两人之间。
季明许垂眸,靠在他的颈窝。
我正爱着你,检察官。我知道你不为人知的过去,知道你肩胛骨上的伤疤和穿透手臂的弹孔——我可以成为之一。
可你却连成为之一的机会都不给我。
林欲摸了摸他的头。
为什么答应了阮清镜却拒绝了季明许?他自嘲的笑起来。感情这种事,真的是很难说清楚的,阮清镜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眼就可以看透,之所以答应下来,一是因为阮清镜对他不全是真心,二是因为当时阮清镜在心理咨询室的那些话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三是他清楚这段感情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真正伤害到阮清镜。
但是季明许不一样。
季明许的确有着不输阮清镜的侵略性,加上恐怖的洞察力,甚至让林欲会想要被剖开看个清楚,看清他本来是个疯子,把一颗完整的心脏放在季明许手里。
可是季明许没有承担的能力。
他太想和他的检察官在一起了。他走的每一步棋都十分急躁,想赶紧让检察官卸下心防。可他根本没想过林欲之所以把心理内核层层加固,不是因为那里面太脆弱,而是因为太危险。
所谓“心防”,也是起到保护他人的作用,而非封闭自己。
林欲撑着栏杆,仰起头去看天上的烟花:烟花真的很好看,只是稍纵即逝。这个世界上同样的事物还有很多,美的事物大都易碎,往往只是呈现转瞬的绚烂之后就马上消散了。
林欲感到有些落寞。
“季明许,”他轻轻喊了一声季明许的名字,“别在我身上浪费你宝贵的感情。”
“……什么是浪费?喜欢想要喜欢的人,就是对感情的浪费吗?”
“真心是很宝贵的东西。”
季明许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真的是他的倒影吗?
“检察官,你……”
林欲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他,眉间浸满了悲伤。
“季明许,别再喜欢我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检察官,你说清楚……你有喜欢的人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没有告诉我?”季明许被他说得有些急躁。
“没有。”林欲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呢喃般的消散在了空气里,“只是……有个很想念的人。”
季明许手上本来扶着林欲腰际的力度猛然收紧。
林欲却只是失神的看着他,那目光狠狠的刺痛了季明许。
他当然知道林欲现在在想什么,这种神情他在阮清镜脸上见到很多次——林欲在他身上看到了别人。
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捏紧林欲的腰。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季明许控制着声音,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
林欲没回答,只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检察官,告诉我吧,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
“我累了,季明许。”林欲垂下眼帘,“你捏的我好疼。”
季明许这才恍若初醒,松开手把林欲从栏杆上抱了下来。
烟花表演结束了,刚才还不断轰鸣的周遭陡然静了下来,夜凉如水,季明许抱着林欲单薄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风一吹就会飘走。在一片寂静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把林欲放到地上,一直圈在林欲腰上的手却没松开。
“季明许,放弃吧。”林欲伸手勾上他的脖子,在缱绻中冷漠的说出拒绝的话。
“如果是他呢?”季明许抱住他的腰,又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林欲琥珀色的眼眸,分明温柔似水,却又冷然无情。
“他……”林欲的眼睛亮闪闪的,季明许知道那是他的眼泪,“他很好,比世上的一切都好。”
晶莹的水珠划过他的脸颊。
季明许想要抬手拭去他脸上的眼泪,被他偏头躲开了。他凝视着林欲被长发遮住大半的侧脸,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所以……我也只能想念他。”
他听到林欲这样说。
林欲不记得那天自己最后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家门口,手里攥着花瓶的碎片,已经把手心割的血肉模糊,奶咖缩在他手边,像一个毛圈环在他的手腕上。
林欲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他轻柔的把奶咖抱在怀里,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把奶咖抱到沙发上,刚要去拿医药箱给自己处理伤口,就被小猫按住了袖子。
“乖乖,我去拿个医药箱,就一转身的事,”林欲用干净的那只手摸了摸奶咖的头,“很快的,先松开我,嗯?”
奶咖松开了小爪子,但金黄的眼睛还是紧紧的盯着他。
林欲失笑,拍了拍小猫的头顶。转身从茶几抽屉里拿出医药箱,放到奶咖面前。
“看,只是拿箱子而已喔。“林欲语气俏皮,与其说是在安抚小猫,不如说是在逗小孩。
他拿出消毒用具和绷带,垂眸极其熟练的处理手上狰狞可怖的伤口。奶咖窝在他身边,时不时蹭蹭他的腿。
毫无预兆的,林欲把镊子捅进了伤口。
……还是不疼啊。
他淡然的又把镊子拿出来,手心又开始汩汩流血。
林欲放下消毒用具,任凭手上的伤口不断流血,他只是看着成片的鲜血在他的手心汇聚,顺着指缝滴落到地上。神情冷漠的好像不是他的手一样。
奶咖又蹭了蹭他的腿。
林欲猛然回神,重新拿起了工具。
包扎好伤口,把医药箱重新收回抽屉。林欲抱着奶咖给检察院发消息请假,没一会儿就又收到季明许的消息。
[怎么了?]
[没事。]
林欲缓缓敲字。
[季老师,虽然我的工作不多,但生病了也是要休息的。]
[那检察官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吃饭]
林欲把手机随手丢到一边,不再理会。他躺在沙发上,抱着奶咖闭眼休息。
奶咖乖巧的待在他的臂弯里,缩在他肩膀旁边,蹭了蹭他的侧脸。林欲闭着眼撸了几把毛绒绒的小猫,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这是很稀奇的事,失眠的痼疾已经纠缠了他许多年,从童年起他就不容易入睡,每晚都要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对瞪许久才能有一点困意。除了之前在军研部的时候,每天的工作和训练都堆积成山,最后都会累的直接趴在桌上就睡着之外,像这样闭上眼睛就很快睡着的体验实在屈指可数。
林欲在门口昏睡了半夜,季明许却是整夜未眠,他怎么也忘不了昨晚检察官的样子。
林欲说完那句话后就脱力般松开他,长发垂落在脸侧,林欲低声的抽泣比刚才听到他说有想念的人更让季明许感到心痛。
林欲开始低声的不停说话,逻辑不通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也不停的往下掉。
季明许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林欲此刻的情绪并不像是伤心难过,而且……检察官绝不是这么轻易就哭泣的人。
季明许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
“检察官……告诉我,我是谁?”
林欲迷茫的看着他,微微皱起眉,似乎在努力辨认,可是过了一会儿却只是流着泪摇了摇头。
季明许心下一沉。
“检察官,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不……别看着我,别看我……”林欲突然开始挣扎,不停推拒着季明许,“不要这样……”
季明许抓住他的手腕。
“检察官!”
林欲停下了挣扎,但还在喃喃低语些什么。
季明许对他的症状太熟悉了。重度的抑郁症或是精神分裂患者发病时都会伴有神志不清和人格解离,林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抑郁症发作导致的意识紊乱。
怎么会……怎么突然就发作了?
季明许紧张的握住他的手腕。
“检察官,你听我说……”他尽量语气轻柔,“你想一想明天的工作事务,还有哪个分局的卷宗档案没改完?检察官,你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
季明许不知道林欲的心理创伤具体是什么,不敢随意的给他提供意识引导,只能选择了最稳妥的工作事项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万幸林欲听进去了他的话,垂眸沉思着。季明许缓缓松开他的手腕,见他没有反抗的动作才继续伸手把他抱起来。
陷入沉思的林欲很听话,季明许一抱起来他,他就自动把手勾上了季明许的脖子,眼神却依旧空洞。
……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在回忆工作。不过这样也好,先把检察官送回家再说。
一路上季明许不断的和林欲说话,问他一日三餐都吃了什么这些简单的需要回忆的问题,好不容易才到了林欲家,可季明许问他门锁密码的时候他又开始挣扎。
季明许抓着他的手腕,皱眉看着他。
触发场景到底是什么?
林欲平日里的游刃有余和运筹帷幄全都消失不见,他现在只能看到一个自卑敏感脆弱易碎的病人。季明许观察着林欲的神态和动作,他似乎不想弄伤季明许,挣扎的力度很小,也没有用上格斗技巧,似乎只是想表达自己不愿意被抓着。
季明许任他挣扎了一会儿,突然松了手。
林欲抽出了手,飞速按好密码冲进家门把季明许关在门外。
季明许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捏了捏眉心。
检察官的情况比他曾见过的最严重的病人还要棘手。
他在速写本上随意的涂写着。
这种程度的心理疾病绝不是单单靠药物就可以调理和抑制的,更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进行人为的引导和干预,甚至需要用上催眠手段来对心理创伤的具体触发场景进行拆解和分析……
可他从没听过检察官去看过什么心理医生!
为什么呢?林欲是法医专业的,他的专业水平不容置疑,聪明优秀如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可是林欲从没有过任何治疗,就算是和阮清镜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
季明许头痛欲裂。
检察官,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林欲的心理状况不容乐观,他自己当然知道。可是他的过往,他的经历,他的记忆,是根本无法向任何一个人和盘托出的。无法进行有效的交流,自然也就不能进行有效的心理治疗。
林欲把蛋包饭上盖着的鸡蛋皮割开,里面的酱料顺着蛋皮流到盘子上。色香味一应俱全。
林欲看着手里的刀刃,又陷入失神。
割下去?或者捅进去?
等他回神的时候,右手已经握上了刀刃,鲜红的血液顺着手心流下来,滴在洁白的流理台上,和还没擦干净的水渍融在一起。
林欲手上脱力,当啷一声把刀掉在了地上。
林欲三天后才来上班。脸上化的淡妆和手上缠了好几层的绷带都存在感极强的彰显着林检察官这几天的病假不同寻常。但是当他路过外勤组和平常一样跟大家打招呼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对此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平常的回应着。
林欲的化妆技术几乎到了神乎其神的程度,完全看不出生病后的苍白憔悴,唯有不似往常灵动的眼神出卖了他并不算好的精神状态。
季明许关好办公室的门,难得严肃的和林欲对视。
“检察官,我们谈谈。”
他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凝视着坐在桌子后面淡然打开电脑的林欲,两人居高临下的对比让季明许平日的温和都褪去不少,竟有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意味。
“没什么好谈的。”林欲对此表现得极为冷静和无谓,“那天晚上让你看到我那种状态我很抱歉,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
“够了。”林欲马上打断了他,“季老师,交浅言深。”
季明许皱着眉。
林欲处在弱势地位的表面状况在两句话之间就完全被逆转,一句交浅言深狠狠刺痛了季明许。
交浅言深?那对你来说什么才是“交深”?
季明许咬牙,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位。
一整天林欲都只是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和季明许搭话,甚至订饭都是自己订的。
林欲拿糖当止痛药的行为也引起了季明许的注意。检察官虽然平时就嗜甜,口袋里随时都能拿出来柠檬味的糖果,但今天他吃糖的频率明显太高了。
他看着林欲手心微微渗血的绷带,终于在林欲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的时候忍不住拦下了他。
“检察官,我只是想关心你一下……”
“季明许,关心的前提应该是不影响到别人,”林欲认真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私事?”
“……不管怎么说,你这种情况必须接受系统的治疗才行。”
林欲轻笑。
“我是什么情况?”他弯起眼睛凑近季明许,“人都有难过的时候,我也一样,那晚只是心情不太好而已。”
“检察官,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专业?”
“心理学的高材生,我当然知道。这又怎么了?”
“怎么了?我能看出你需要的不是糖,是止痛药。”
季明许往前走了两步,把林欲逼到靠在墙上,低下头咬上林欲的颈侧。
林欲侧了侧头一副听凭处置的样子,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只是在例行公务,只看林欲的话,没人会觉得他们俩此刻正在关了灯的办公室里温存。
“别闹了。”林欲叹气。
“我没有闹。”季明许的声音闷闷的,“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什么?”
“总是撩人心弦,却又不说明,等人沦陷其中,你又迅速抽身。”
林欲笑起来。
“你不会真的这么纯情吧?“
林欲笑得停不下来,季明许有些羞恼,圈紧了他的身体,感受着怀里的人笑的颤抖,忍不住抱得更紧。
林欲笑累了,抬手摸摸他的头。
“抱够了?现在可以了?”
“不要。”
季明许又咬上林欲的颈侧,说话间温热的呼吸洒在皮肤上,让林欲不自觉的动了一下脖子。季明许松口,低头把额头抵在他肩上,双手撑墙把林欲圈在怀里方寸之间。
“检察官。求求你。”季明许靠在林欲身上,收紧手臂,“能不能接受我一下……”
“你这样真的有点像被抛弃的大型犬……”
林欲对季明许的示弱有些招架不住,平时季明许一直是温和有礼,成熟又温柔的形象,这突如其来的温存让他想起了沈程。
橙子就很喜欢像这样抱着他。他会在林欲做饭的时候从后面过来抱他,用头蹭林欲的脖子,给林欲捣乱。
“……你喜欢吗?”
“不喜欢。”林欲垂眸。
“那你喜欢什么?”
“季明许。你闹够了没?”林欲失笑。
没有。季明许在心里回答。他知道他要是这么说的话林欲一定会把他推开——可他要是松手了,最终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怎么办呢,检察官?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是真的想犯点什么罪然后申请搜查令指名让林欲来……
可是他拿林欲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欲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颈侧。他抬手推开季明许,看着他的脸。
“哭了?”林欲戏谑的挑起眉。
“……对不起。”
“别道歉。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他掉眼泪的样子真是太委屈了,再加上林欲本来就有喜欢惯着后辈的毛病,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给季明许顺毛的安抚状态。
“好啦,好啦,别哭了。”林欲拍了拍季明许的头,又轻轻的帮他拭去眼泪。
他感觉自己真是老了,季明许比他高了半个头,他伸手拍他竟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真难过,才二十几岁啊,就开始当前辈了,看来能力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欲觉得心累。
他的确擅长虚与委蛇,但他绝不擅长应对真心。他无法回报,也无法接受,所以从他的视角来看,他确实对不起季明许。
“季明许。别再看着我了。”林欲疲累的说,“这世上比我好的人太多了,你也很好,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感情,这对你来说不值得。”
季明许没回应他,林欲也就不再劝了,从他怀里抽身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