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过后,林欲又恢复了检察院,医院和家三点一线的生活,季明许对他的追求倒是越发热烈了,他还是老样子,随口回几句,玩笑般的拒绝掉。
北方的冬天寒冷又漫长,林欲怕冷,每天把自己裹成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蛋糕卷,恨不得把所有棉衣全穿身上。
圣诞节季明许又和林欲表白,林欲又一次拒绝了他。
但季明许还是没放弃。每天早上林欲上班路过外勤组都要先经历一番下属和同事的八卦目光洗礼再进办公室。
“早啊检察官。”季明许一如既往的靠在门边和他问好。
“季老师早。”林欲笑着回应,坐到位置上开始一天的工作。
林欲的手机通常二十四小时都静音,放在桌上也是屏幕朝下,这导致他经常遗漏消息。不过一般也不会有人给他发什么重要信息,所以虽然在警校的时候陈嘉总是和他说不要把手机关静音,但他还是没改这个习惯。
直到这一年的四月二十六日,星期日。
薛文茵说今天有身体检查,让他不用去医院。于是林欲清早起来做了早饭,给奶咖准备好猫粮,拿出高数习题册准备度过一个平常的周末。
林欲的放松方式是做数学题这件事已经被季明许吐槽过许多次了。季明许认为放松大脑的办法应该是休憩睡觉而不是这种明显过度用脑的行为,林欲的反驳理由是“大脑是人体唯一一个随着使用频率增加而变得更加灵活的器官”,人的头脑当然是越用越聪明,总是放着不用就会变得越来越笨。
林欲刷好碗,靠在沙发上解题。
手机被他放在卧室没拿到客厅。直到接近日暮,林欲才从题目和草稿纸中抬起头,想起要看看有没有遗漏的消息。他回卧室拿起手机发现陈嘉发来了好几条未读消息。
林欲点开看过之后随手抓了一件外套拿起门口的车钥匙就冲出了门,把他八百年都没开出门的车从车库开了出来,狠踩油门开往郊区。
陈嘉毕业之后去了禁毒方面他当初是极其反对的。陈嘉的性格在后方也就算了,要是在缉毒前线,肯定死得很快。林欲还为此和他吵了一架,陈嘉最终也没听林欲的,两人还断了一阵子的联系——因为陈嘉在禁毒的工作特殊,通讯受到严格管控,过了好一阵才联系上林欲。
林欲怎么也没想到公安会派陈嘉去做卧底。
奉城临□□品偷偷走水运的也有不少,可毕竟奉城紧挨着京城,治安管理本就严苛,再加上贸易不发达,没有港口,根本算不上什么重要的缉毒城市。
但是林欲知道北欧陆毒品交易链在奉城有一个重要中转站,警方和军方前些年都想把这条线切断,林欲当时在军研部也有所耳闻,只是最后因为屡禁不止而不了了之。
可不论如何,也不该让陈嘉去做这种事。
缉毒警对卧底的要求一向是十分严格的,比部队的要求还高。深入敌营这种事,起码也要性格稳重,陈嘉那一点就着的脾气,做什么卧底?
林欲毫无顾忌的在市内超速,闯了好几个红灯,中途还分神给方玖和薛文茵打了电话。
他的脑海中浮现陈嘉发给他的消息,手上不知觉的握紧了方向盘。
[有任务,三点半还没回就来市郊]
[明华集团废弃工厂四号地下仓库]
陈嘉脱力靠在椅子上。双手都被绑缚在身后,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尽力看清了面前的人腕上的手表:已经五点一刻了。
陈嘉虚弱的喘着气,精神已经几近涣散,但还是强撑着保持清醒。
……这家伙……早跟他说了手机别静音……又他妈不看消息……他还不能死在这里,不然就林欲的那个别扭性子,不愧疚一辈子才怪……
他陈嘉才不要当那种只能被人铭记,留在别人回忆里的人。
他绝不当烈士。
可是……听这人刚才说的话,他好像是要找林欲,要是林欲真的来了……出事了怎么办?
陈嘉疼的闷哼了一声,他现在不知道该不该祈祷林欲过来。身后计时炸弹的嘀嘀声像是死神的鸣钟,等待着宣告他的死亡,对面的人拿着刀抵在他喉咙上,好像叹了口气。
“真难办……”
那人漂亮的金发在地下仓库劣质的灯光下仍然华丽而精致,浅灰色的眸子里略有些遗憾,手中刀刃几乎压进陈嘉的颈侧动脉,肉刃相接处冒出一串血珠。
段兰轻轻叹息。
陈嘉警官啊,他还真不太好动手,万一林欲和他生气怎么办?
段兰的刀刃轻轻划过陈嘉的脸颊,颈动脉,喉咙,最后停在心脏。
“陈警官,我真的不喜欢说谎的人。”
陈嘉已经听不太清他说的话,头沉沉的落下。
“真可惜……你要是跟我说实话的话,我肯定把你好好的送回去。”
段兰惋惜的看着陈嘉,刚说完这句就听到头顶传来脚步声——只有一个人。
谁这么不自量力,一个人就敢闯到这里来?
段兰抬头望向楼梯的方向,当他看清僵在楼梯上的人影的时候,匕首从他手中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段兰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人唯有这一个,此刻正站在楼梯的阴影里的那人,不是林欲是谁?
林欲看到段兰的一瞬间,本来疾奔的脚步就缓缓停了下来。他的目光顺着段兰尚未放下的右手指尖,看到了垂着头奄奄一息的陈嘉,一瞬间也顾不得什么段兰不段兰的了,就匆匆跑到陈嘉身边检查他的伤势。
段兰退后了两步给他让出位置,目光近乎贪婪的看着林欲——他真的太久没见到他了,太久了。久到他就快要用回忆和照片把自己逼疯。
他比分开时长高了,却也更瘦了,是没有好好吃饭吗?还是工作太累了?眼镜也换了新的,长得更漂亮了,头发也长了不少……
是啊,是了。现在这个就在他面前,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里的林欲,明明白白的让他意识到了已经逝去的、漫长的、他们之间分离的时间。比照片上的更加鲜活和触手可及,却也让他感到遥远。
林欲皱眉检查着陈嘉的伤势。
“陈嘉?陈嘉!能听到我说话吗?”
林欲喊着陈嘉的名字,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他朝身后伸手:“酒精有没有?”
段兰猝不及防撞进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琥珀色眼睛,一时呆愣住了。
“酒精!或者别的消毒用品什么都行,快点!”林欲给陈嘉处理止血,“要是他出了事我绝对会和你同归于尽。”
林欲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严肃。
他迟了整整两个小时。
段兰回过神,抬起手,身旁的人就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递上去,段兰接过来搁在林欲的手里。
条件有限,林欲只能先简单处理一下陈嘉的伤口,下手之轻柔神色之担忧急切是段兰从未见过的。
“你们关系很好?”段兰怕惊扰他似的轻声询问。
“嗯。”
林欲突然有些庆幸在这里的人是段兰,如果是别的什么犯罪集团,他可能要先恶战一场才能安排陈嘉的事。
“医药箱下层有安眠药。我的建议是给他喂点,你身份特殊,被他看到和我待在一起会很麻烦吧。”段兰坐在身后的人刚搬来的椅子上,指尖敲着扶手,好整以暇的提醒他。
林欲顿了顿,没有理会他。
“就这么信任他吗?”段兰自嘲的笑笑。
“我不信你刚才没有和他提到我。如果不是想找我,你不必把他折磨成这样。”林欲冷静回答。
“好聪明啊。一如既往的聪明。”段兰抬手鼓了两下掌,“我现在有两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要骗我。你带了多少人在外面?从哪里调来的人?”
林欲沉默片刻,陈嘉又迷迷糊糊的闷哼了一声,他叹了口气。
怎么会落在段兰手里了。
这就是孽缘吗。
“军部和检察院的人我都调了,大概不到三十个吧。”林欲处理好陈嘉的伤口,想把他的手腕解开的时候才发现他腕上还绑着一个计时器,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真是服了……这玩意儿的倒计时这么大声音他刚才怎么没听到!
林欲深吸一口气。
“段兰,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是很聪明?猜猜看呢?”段兰把玩着手上的楼兰和田玉珠串,垂眸极具压迫感的问道。
“你威胁我……”林欲眯起漂亮的眸子。
“只是交易,很公平的吧。”段兰把珠串缠回右腕上,“当然你也可以在这里杀了我,但是我向你保证,我死的时候陈警官也活不了。”
“段兰……”林欲咬牙,起身站到陈嘉前面,“你要怎么交易?”
“很简单,我放过陈警官,往后只要他不再做缉毒警,我就绝不再找他的麻烦。但是你要跟我走,我要求不高,三个月,跟着我三个月,我就让你回来,怎么样?”段兰微笑着看他。
林欲眸色沉沉。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段兰抬起手,身后的人就递上一把匕首放在他手里,“你知道我不会动你一根头发,但是陈警官就不一定了,他现在需要就医,对不对?”
段兰眉眼弯弯,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陈嘉,思索片刻又添上一句。
“哎呀,差点忘了,你带的人还在外面是不是?那我再加一点筹码好了,我留五个人在这里,让陈警官带回去邀功。怎么样?”
周围的人闻言都神色有异,早听说段先生曾经有个很宠爱的弟弟,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给他,但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毒枭的筹码,随手就给了出去。
段兰看着他们的神情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事,忍不住抓着椅子扶手大笑了一阵,那张极其精致好看的脸就算是毫无形象的大笑竟然也有一种扭曲的美感。
林欲眸色沉沉。
段兰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比以前更疯,更神经质了。喜怒无常……并不像是段兰的性格。
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你们在害怕什么?这位可是林检察官,不会让外面那群人杀了你们的,顶多蹲蹲戒毒所,你们也确实很需要去那种地方改造改造。”段兰食指轻轻敲着把手,“警察们的地盘,不比待在我身边安全多了吗?毕竟我哪天心情不好就要杀几个人……”
“段兰!”林欲喝止他越发疯狂的发言。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我的吗?”段兰的声音陡然变轻,“你怎么一上来就觉得,我是要威胁你?你怎么就直接敲定了我不安好心?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我把陈警官弄成这样的?”
段兰垂眸。
“你怎么……从来就不信我?”段兰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不能把我想的好一点呢。”
他明明已经尽力了。
他已经努力的在控制自己了。
他没有动季明许,也没有动陈嘉。
可林欲还是一见到他就认定全是他做的了。
他该怎么办?谁来告诉他,他到底要怎么办?
段兰垂眸看着手里的匕首,冷光凛凛,在地下仓库阴冷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映照出段兰浅灰色的瞳眸。
“把你想的好一点?我不认为你在我这里还有那么高的信誉度。”林欲皱起眉,“如果你现在还有耐心就和我解释一下。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他怎么伤成这样的?”
“……去和他解释。”段兰扬了扬手,继续仔细把玩着锋利的匕首,控制着角度让刀刃轻轻划过指尖。
他身后又上来了一个人,恭敬地对林欲鞠了一躬。
“小林少爷。”
“我记得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不要这么叫我。”林欲皱起眉。
“我也年纪大了,改口改不过来。小林少爷看在我以前也送过您上学的份上饶过我吧。”刘素和蔼的笑着,正如他并不恐惧几近疯魔的段兰,此刻他也不惧多年未见早已陌生的林欲,“这确实不是少爷的错,陈警官他——”
“我要听他自己和我解释。”林欲打断他,看向段兰。
“哦?”段兰抬眸饶有兴味的对上他的目光,“我和你解释?我以为你不爱听我讲话,所以才让他解释的。”
段兰从椅子上站起身,把匕首放到刘素手里。抬手摘下林欲的眼镜,凑近他的脸。
“你把眼镜换了。真好看啊,这双眼睛。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你?”段兰抚上林欲的脸,“我是不是疯的太久了?竟然真的是你……”
“是我。林欲。”林欲稍微往后撤了一步,“我要的解释呢?”
段兰放下手,笑着和他解释。
“真的不能怪我呀。”他摊手,“这位胆子很大的陈警官给公安传递消息的时候被他抓到了,”段兰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人,“然后他们就把他带到了这里,给他打了两针吗啡,又把人弄成这样。”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是他们看到了陈警官的手机。他给你发了消息——林欲这个名字,在我手下做事的人不会不知道。”段兰暧昧的勾起他的一绺头发绕在指尖,“我可是从滨城赶来的,我到这儿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要不是我来得早……这不自量力的小警察都该被折磨的不像人样了。”
段兰低头看着人事不省的陈嘉。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目光扫过他脸上每一处伤口和头上流下来的血迹。
毒贩确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他也不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要不是他来的及时,陈嘉下一步就要被敲断腿了。
段兰眸光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欲,我没伤害过你身边的人。”他抹去陈嘉额角的血液,“季明许,陈嘉,方玖,方珏……除了阮清镜,但那是因为她先利用你,我才会对她——”
“你对阮清镜做什么了?”
段兰抿唇。
“那不能怪我……”他转身面对林欲,垂下眸,林欲竟从中看出了一丝委屈。
“你对她做了什么?”林欲叹气。
“我……只是砸了她妹妹的墓碑。”段兰低声道。
林欲失笑。
“别笑……我不敢做太过分的事,怕你生气。”段兰也叹了口气。
“段少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林欲无奈的摇摇头,“解释完了,现在我们谈谈你的要求吧。”
“跟我回去。”段兰说。
“回哪儿?”
“满溪坪。”
“要是我不同意呢?”
“好办,一起死在这里吧。”段兰勾勾手指,旁边的人就递上一个平板,他在屏幕上随手点了两下,“这个地下仓库里有将近二十桶汽油,陈警官手上的炸弹我也可以随时引爆。”
段兰话音刚落,旁边突然冲上来了一个人拿着刀就捅向林欲,还没等林欲做出反应,段兰就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头。
“这可不是个好办法,要想活命怎么也该来杀我,动他做什么?”段兰利落的补上两枪,把枪丢到地上,又看向林欲,“你有两个选择,跟我走,或者跟我死。”
没有人为刚才的变故感到惊讶,包括林欲。他并没有把这桩惨案放在心上,只是观察了一会儿段兰的神色,良久才开口。
“好。但我不能现在就跟你走。”
“那就免谈。”段兰手指按上屏幕。
“外面还有我带来的人呢。我没出去的话你觉得你能走得掉?”林欲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他和方玖的消息界面,“你想全身而退就需要我先留下。”
“别诈我。我不想全身而退,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很好啊。”段兰偏开目光,明显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如果我放走了你,你就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会的。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也算是救了陈嘉,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反悔。”林欲把手机收起来,“给我三天时间,要离开三个月的话我有很多事要提前处理。”
他现在还处在军方管控下呢,莫名其妙消失三个月会被通缉的。还有文茵……
段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好。”
“嗯……我还有个小要求,你留点货在这里,我总要有东西交差吧?”
“这不行。”段兰皱起眉,“我可以留两个人给你。”
“那我要是又想要人又想要货呢?”林欲狡黠的笑着,“段兰……哥哥?”
段兰瞳孔骤缩,猛的看向林欲弯成月牙的眼眸。
“……再喊一次。”段兰强压下心里的震动,缓缓说道。
“诶,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你还没答应我,让我喊什么?”
“我答应你。你要多少东西,我留给你。”段兰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再喊一次。”
“真的?那你得让我先看到。”
段兰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挥手又有人递上一个小行李箱。
“两千克□□,不能再多了。”段兰把拉杆递到林欲手里,“留下哪几个人你随便选选吧,我让人给你绑上。”
“才两千克啊?”林欲拎了拎箱子,把拉杆按下去,指了指刚才段兰说对陈嘉动手的人,“好吧,我要那个人,然后这个尸体留下吧。”
“两千克已经不少了……都足够陈警官升职一回。这是高纯度□□,我从自己的实验室拿来的,流通价要比普通的贵很多。”段兰无奈的解释。
“好好好,谢谢段兰哥哥。把陈嘉手上那玩意儿停了。”
“你不会拆弹吗?那把他喊醒自己拆吧,我确实停不掉。”段兰满意的把平板递给刘素,“要是你再喊一次的话我可以亲自上手给他拆——”
“别得寸进尺。”林欲已经蹲到了陈嘉身后研究只剩下十五分钟的炸弹,“满意了就快走。”
段兰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带笑的从暗道走出了地下仓库。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林欲皱着眉打开炸弹的外壳。他最不擅长拆弹了。当年在公直他唯一一门没满绩的科目就是危机实践——因为他不会拆弹。早知道有今天……算了,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命运专会做些恶心人的事儿,当初他逃了这门课就是觉得一辈子都用不着学这东西。
结果说用到就用到了。
林欲刚要给方玖打电话,就听到陈嘉咳了两声。
“咳……你别紧张。把它拿下来,我来拆。”
“开什么玩笑。你哪还有力气拆这玩意儿。”
林欲一边解他手腕的绳子一边粗略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势:刚刚给他做了紧急处理,但是很多看不到的伤在这种情况下林欲也没法处理的很好,陈嘉现在还在发抖,不停冒冷汗,咳嗽,咯血,身体一直向前倾弯着。林欲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左腿不太对劲。
——被注射过毒品,肋骨断了,看凹陷程度大概断了两到三根,腿骨应该没断,但也伤的不轻。把计时器摘下来的时候发现他指甲还没了一个。
还好……至少性命无虞,而且算段兰来的早,还没到无法挽回的程度。
也不是说他伤的不重,只是现在网上“缉毒警察”的关联词条第二位还是“缉毒警察李雄被剥皮碎骨”。那位缉毒警被尸检的时候连个完整尸体都没有,两条腿膝盖以下被剔的只剩下骨头,鼻子被割掉,两只眼球被捣碎,下巴、五根肋骨都被钝器敲碎,被砍掉八根手指,头骨还有钝器造成的致命伤,毒贩总共折磨了他超过四十五个小时。尸检还查出他生前被注射了大量的强心剂,连被疼晕都做不到。
林欲和陈嘉说过那么多次的“缉毒等于玩命”的论断,都被后者无视和驳回了。林欲明白,陈嘉并非不知道这一点,只是既然他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选择,他人也无权干涉。
自从陈嘉当了缉毒警,林欲手机里从来都不存着他的照片。他自己不想看到,更不想被别人知道。有时候甚至会想去信息库里把陈嘉的证件照也删了。就算殉职,他也没有照片才好。
毕竟看到一个缉毒警的照片就意味着他已经牺牲了。林欲实在是难以接受某天陈嘉的照片会出现在公众平台。
他把摘下来的计时器放到陈嘉面前。
“我来拆,你指挥就行了。
“你手不要抖。”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抱歉。怕你紧张。”
一点也不好笑。哪有说法医手抖的。
幸好陈嘉的专业课上的比较认真,这才有惊无险的在他指挥下拆掉了一个定时炸弹。林欲把停止的计时器放在地上,又打量了一遍他的身体状况,还是吸了一口凉气。
“嘶。真疼啊。”
“……你疼什么?”
“看着疼。你伤成这样我还真不好动你。”
“不疼。”
“真的?”
“嗯。”
林欲给方玖打了电话,把陈嘉抬上医疗担架送走之后,方玖才和林欲说话。
“说起来……那两公斤□□是他缴的?”
“我缴的。但是你回去之后记得和禁毒那边说是他缴的。”林欲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这个,还有墙边绑着的那个,你让检察院来的人交给禁毒那边就行。”
“……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了?”
“不要和任何人说我来过这里,这桩案子就是陈嘉自己做的,他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被毒贩引到这里来挟制了,毒贩对他用刑,但他事先联系了我,我又找了你。毒贩从监控看到有车开过来的时候就从那边的暗道跑了,”林欲指向段兰离开的方向,“把陈嘉和定时炸弹还有汽油留在了这里。幸好方少校来得及时,不然陈嘉这缉毒生涯就终止在今天了。”
“林欲,你——”
“按我说的做。”林欲严肃的看着他,“不论所有人心里知道的事实是什么,关于这案子的文字记录和档案上都不要出现我的名字。”
“我当然会听你的,但是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以后再说,我……明天下午两点去趟军区,有事和司令他们谈,你接我一下。”林欲把装着□□的行李箱推到方玖手里,“陈嘉就拜托你了,毒贩给他打了药,如果他没要求的话,就别让他去戒毒所了,那地方规矩多,难受的要死。”
方玖点点头,又反应过来。
——他怎么知道戒毒所什么规矩?
“诶不是,林欲?林欲!”方玖喊了他两声,林欲却没应声。
林欲刚才的说辞并不算严谨,只能是勉强圆出了事实。他不仅要隐瞒段兰的存在,还要隐瞒自己和段兰的关系,着实有些困难——他的确是从毒贩手里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了,这一点他没法解释。
林欲开车回家写了一份报告打印成纸质,又找交警大队把去郊区的路上闯红灯又超速的违章给销了,最后开车去了趟医院看薛文茵。
“哥哥,你来啦。”薛文茵靠在枕头上,从电脑和堆成山的书籍后面探出头,“事情都解决了?”
“嗯,谢谢。”
“我的就是哥哥的,谢什么?”薛文茵把书挪开,停下手里的事认真看向林欲,“哥哥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大概……暂时还不行。”
“好吧。那哥哥还有什么事用得到我的话,就尽管说。”
“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你。”林欲拿起一本书,靠在椅子上静静翻看。
薛文茵也没再问下去,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电脑屏幕上。
他们俩经常这样,很安静,有话的时候就会聊上两句,相顾无言就各自做事。薛文茵很喜欢这种状态,没有刻意的关心和奉承,只是互相需要罢了。
哥哥会需要一个放松的环境,需要一个随时可以搭上话的人。他也需要哥哥在身边陪着,这样他就感觉很满足。
“文茵,我要离开三个月。”林欲翻过一页书,状似无意的搭话,“等检察院的处理决定下来,你帮我回复一下吧。”
“是说从我这儿调人去郊区的处理决定吗?”
“嗯,”林欲点点头,“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不过这种程度的违纪,你大概率是要被革职查办了吧,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应该不用。”
革职查办也好,正好他要离开三个月,回来的时候查办期也差不多到了吧,可以找找新的工作,或者干脆不找工作了,反正他的存款够他挥霍个几十年……他还不一定能活多久呢。
和段兰意料之外的重逢除了让他感到惊诧和无措,他也很难否认对他来说更多的是迷茫。
报复吗?他并不想。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段兰,即使憎恨他,可那些他们共同度过的时间也绝不是虚假的。
“文茵,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哥哥。”薛文茵把手从键盘上放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林欲。
“我是说——”林欲刚说了一半,突然理解了薛文茵的意思,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向镇静自若游刃有余的神色瞬间崩塌殆尽,“你……你说什么?”
“哥哥就是哥哥。有缺陷的才是人。人就是会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贪婪、自私、虚伪、嫉妒。哥哥肯定也听过那个传说吧?因为早就有夏娃偷吃了知善恶树上的禁果使人有了原罪和一切其他的罪恶,所以人是做不到全知全善的。”薛文茵认真的说,“占有欲,支配欲,强迫欲,控制欲,钱权私情——有罪的才是真正的人。哥哥,别太勉强自己了。”
“可是……我……”
如果我根本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呢?如果我其实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哥哥”的样子呢?你还会像这样坚定的说“哥哥就是哥哥”吗?
林欲不敢问出口。
“哥哥,”薛文茵又喊了他一声,“就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