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黎麟笑着回道:“用不着费心,我也不是好糊弄的,到时候了自然会撵他走。”
张泽鹿起身,“阿麟。”他的喉结动了动,然而这时铺子里碰巧有人来买风车糖,二人谈话被打断,只见来人指着糖架最上层说道:“我要最上面的那个风车糖。”盛黎麟闻言连忙踮脚去取,张泽鹿却先她一步摘下,绣着小鹿的衣袖轻盈地擦过她的耳垂。
客人接过风车糖,丢下一文钱走了。一枚铜钱磕在木制柜台上“叮”地一颤,而后歪倒在张泽鹿的影子里,还带起一串细碎悠长的嗡鸣。盛黎麟的耳朵尖也跟着抖了抖,手指连心,指尖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张泽鹿告别离去,盛黎麟稀里糊涂地看着他的背影。
再之后,何慕羽回来了,他抱着一捆枯枝故作步伐不稳的样子撞在铺子门框上,还刻意将灰扑扑的衣领扯开半寸,露出脖子上的淤青。
“阿麟,”他喘着粗气把枯枝摔在地上,“我想去山上帮你拾点柴火用,却不小心摔进山沟里……”
何慕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捂着嘴直冲着盛黎麟就要往其身上倒,“定是方才帮你上山拾柴火时累着了身子......”不料盛黎麟灵活地侧身避开,何慕羽一时没收住,踉跄地撞翻一旁竹篓。
盛黎麟拾起地上的枯枝,道:“下次去山上拾柴火时记得背上最大的竹篓,手脚麻利地多弄点回来,就这点还不够灶王爷塞牙缝的。”
何慕羽尴尬地舔了舔嘴唇,但仍热情应道:“阿麟说的我自然要听。”
盛黎麟:“你真听?”
何慕羽:“那还能有假?”
盛黎麟:“那你现在去溪水边,把我忙活半日弄好的这一堆风车洗干净了,我等娘爹过来铺子里后再去找你。”
何慕羽神色夸张地狠狠应了一声,他麻溜地抄起一旁的木盆,将地上的风车都装了进去,临走前还不忘邀功,“阿麟,等你娘爹来了,问我在哪,可得要跟她(他)们好好说说,我去溪水边洗风车去了,这盆可重了!”盛黎麟懒得理他,一句话没回。
等盛黎麟带着另一盆风车赶到溪水边时,何慕羽正乖乖地蹲在溪边洗风车,他一抬头,见盛黎麟来,故意将水花溅到她的裤角,乐呵道:“阿麟,你看咱俩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
盛黎麟用手中木盆舀了点溪水,“哗啦”一声,她毫不留情地泼向胡话的何慕羽。
散发着清香的木屑粘在何慕羽的睫毛上,像落满霜的树叶。他呆愣的模样让盛黎麟突然忆起二人十岁那年,两人偷挖地瓜被李大娘追着屁股打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般挂着草屑傻笑。
不过……盛黎麟使劲晃了晃头,眼神顿显嫌弃,这何慕羽,真是越大越招人烦。要不是念在他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她早就手脚并用,好好揍他一顿了。
二人抱着两木盆风车在回去的路上经过小鹿糖果铺子,正逢张泽鹿在后院熬着麦芽糖浆,那整条街啊都飘着糖香味儿。
何慕羽故意在路过小鹿糖果铺子门口时拧了下自己湿漉漉的衣角,青石板路上顿时炸开一串水珠子,落了一地的水渍。
二人走远了一点后,张泽鹿端着盛黎麟不久前送给他的木碗从后面奔来,“阿麟!”
待他来至跟前,却被何慕羽抢先夺过木碗,不由分说地仰头就喝了个精光,嘴里藏着蜜却毒言道:“忒难喝!还不如我泡的糖水。"
盛黎麟瞪他一眼又踢他一脚,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转头却见张泽鹿变戏法似的又端出一碗来,他直接亲自喂向盛黎麟。
糖汁入喉时,盛黎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张泽鹿的尾指还若有若无地搭在她的下巴尖处。
“可甜?”张泽鹿问道,盛黎麟心头一颤,慌忙点头。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快请大夫来!有人晕倒了!”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老妪瘫倒在青石板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周围行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却无一人敢冒险上前施救。
“让一让!我是大夫。”一道响亮的女声穿透拥挤的人群。
盛黎麟踮脚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雅布裙的女子疾步走来,腰间别着个青布药囊,来人正是镇上百里药铺家的女医——百里赢鱼。
百里赢鱼蹲下身,指尖娴熟地在老妪手腕处一搭,而后她迅速从药囊中取出银针,针尖在暖阳下散发着冷冽银光,那银针细如木屑,却在百里赢鱼手中游刃有余。
“唰——”三两针刺下去,老妪的呼吸顿显顺畅,面色逐渐红润,手指微微颤动,竟神奇般地缓缓睁开了双眼。
围观的路人们接连发出惊叹,盛黎麟也看得目瞪口呆,手中木盆差点掉落。百里家的医术实在了得,三两针便能让病危老妪起死回生。
百里赢鱼麻利地收起银针,随后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一粒通体黑色药丸递给老妪,叮嘱道:“大娘,这是安神丸,回去后温水送服,这几日安心休养,切勿劳累。”
老妪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百里赢鱼却只是淡淡一笑。
一旁早就不耐烦的何慕羽腾出一只手来拽着盛黎麟,催促道:“阿麟,我们快回去吧。”
盛黎麟怀里的木盆已经抱了许久,手臂越发酸痛,便转身向张泽鹿告别,“小鹿,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糖汁儿,很甜很好喝。”
张泽鹿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回道:“那就好,明日见。”
“又遇见二位了,自那夜之后,那家掌柜性情大变,可消停了不少,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身后突然传来百里赢鱼的声音。
盛黎麟讶异回头道:“你……你还记得我们?嘘,切莫声张。”
何慕羽闻到味儿就忙凑上来问道:“何事?那夜……哪夜?”
其余三人笑笑不语,急得何慕羽直跳脚,“阿麟,阿麟!到底是何事?怎么就我不知晓,我快急坏了,阿麟,你快告诉我啊!”
盛黎麟被问得烦了,索性直接将怀中木盆一股脑压在何慕羽的木盆上,“你别问了!快把这些风车送回家倒进锅里煮沸去,快去!”
两木盆一叠加,何慕羽的膝盖猛地一颤,手中青筋暴起,他忙连声哀求道:“阿阿阿麟啊,快拿走,我动不了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放上去了?”
“啧啧,”盛黎麟瞧着何慕羽弱不禁风的样子,又将木盆抱了回去,“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跟百里大夫商量商量。”
何慕羽撇着嘴,委屈道:“我在就不能商量了吗?阿麟……”
盛黎麟又抬起木盆,“你要不抱一个回去,要不连两个都一起抱回去,选吧。”
何慕羽被吓地后退几步,“罢了罢了,阿麟,我还是抱一个回去吧,你……你早点回来啊!”
何慕羽落荒而逃后,盛黎麟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她转身向百里赢鱼好奇地问道:“百里大夫,你说,有没有什么药材可以跟着风车一起转?能让人提神或者对身体有好处的?”
百里赢鱼:“我们同龄,叫我阿鱼就好,你是想给你的风车糖创个新品种?药糖那种类型的?”
张泽鹿在一旁称赞道:“想法极妙!”
盛黎麟点头应道:“不过,我只是突发奇想,我对药材一窍不通,也不知我这想法可行得通?”
百里赢鱼深思片刻后回道:“药糖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早就有了,不过你若加在风车里,也算是有点新意,不妨一试。比起单纯地把昔日糖果换成药糖,我建议你,不妨试试……”
“阿麟!”不远处猛地一声叫喊让盛黎麟不禁哆嗦了一下,她循声望去,在看清楚来人后,忙不迭抱着木盆奔上前惊喜道:“姨母!呀,姨母!十年了,姨母你跟十年前还一个样儿。”
盛姨母笑得合不拢嘴,道:“小辈们就属你嘴最甜,阿麟,快带我见你娘去。”
盛黎麟:“好嘞!阿鱼、小鹿,改天再聊!”
一回到家,盛娘望见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一时情难自禁,她牵着盛姨母的手抹着泪问道:“小妹啊,你,你咋来了?咋来的?这么远,路上没饿着吧?怎么不提前捎个信?我们好去接你啊!”
盛姨母用衣袖帮盛娘擦拭眼泪,“那不能饿着,这一路有车顺车,没车靠腿。这不,咱姐妹俩都十年没见了,我不得要来看看你们。我身子硬朗着呢,路上遇到一土匪,都被我一拳头打趴下了,连哭带嚎让我放了他。阿姐,我实力可不减当年!”
盛娘吸了吸鼻子,又不安地问道:“少贫嘴,家里没出事吧?孩子爹呢?”
盛姨母:“能出啥事?放心好了,没事!孩子爹嫌路途远,不愿跟我一道。”
盛娘:“那孩子呢?”
盛姨母:“都一个样儿,我自个儿来的。”
“姨母!”何慕羽的喊声惊飞了屋檐下打盹的小鸟。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盛姨母见状眉头一蹙,袖口一扬,一只手便抵住了何慕羽的胸膛。
盛姨母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银针,她向何慕羽质问道:“谁是你姨母?这么大个人了,咋乱喊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