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画室。
“你画啊!不要怕!你这一块的透视怎么回事?赶紧改。”“刘麒,手臂上的阴影给打上,别想着老师能被你们忽悠过去,你们在底下认不认真老师是一清二楚的,你给打上啊,自信一点,对嘛,这立体感一下就出来了!”王老师看完刘麒又走到另一边去。这一次她眉头紧蹙。
“王仁,你画什么呢?你这透视是要给你女朋友看吗?弄这么大透视你怎么看到的脖子?你透视眼啊你?”“表情也这么猛,你没觉得发力过猛了吗?肌肉是会跟着脸上的表情动起来的!你这边多表现一下,那边也别停下,你手再往旁边挪挪,别挡着我看你那画,诶对,这就对了,你是个人不是张猪皮,就算是猪皮,没皱看起来也很僵硬的,诶呀,我看看,这就对啦,太对啦,就是衣服也要有褶皱啦!”王老师东看看西看看,时不时点评指点一番。
“桐桐,给我匀点儿白色呗。”说话的这个男生叫刘麒,坐在张桐的斜前方。
张桐扭头看向刘麒,这才看见刘麒刚理了个发型,是当时很流行的蓬松的中分头。要说十年前,很多讲究的年轻男性,最喜欢的美发工具应该是是“定型摩丝”和头油发膏了,每次出门都要抹上厚厚的几层。不过现在毕竟换了个新潮流,也就不必要那么麻烦了。
张桐咬着画笔,伸出小指往调色盘里蘸了点,抹在了那男生手臂上,“喏。”
刘麒连忙道:“谢了。”
还未等刘麒回到自己的画架前,便有男生伸手拦住了刘麒。
“刘麒你这发型不错,哪家理发店理的?”
刘麒神秘一笑,道:“秘密。”
问话的男生瘪嘴,“切,谁稀罕似的。”
当然没什么好稀罕的,从前不比现在,以前做的人少,谁要是烫了头染了发,所有人都来瞧个稀奇,现在却不是。现在的人好像什么都是见过的,他们固然看了太多东西,却也有一样不好,他们失去了对这个世界应该有的兴趣和好奇心。
“桐桐,你这白的给的也太少了吧!”刘麒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白色颜料,这一颜料抹的并不均匀,张桐方才只是随意一抹。
“不错了,也就我会借你。”
张桐说的是实话。
要说美术生什么颜料最稀缺的话,那当然是白色的颜料。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其他的颜料是没有白颜料这么废的。张桐能够那么爽快地将自己的颜料给借出去还不让人还的,也足以说明她对画画是真没什么兴趣了。
时人常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然而张桐来这艺术生扎堆的艺体班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兴趣。她打小就对旁人追求的什么钢琴吉他没兴趣,对毕加索达芬奇这些画家也不感冒,顶多拿着毛笔在爷爷家的柜子上胡乱涂鸦罢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靠画画来维持以后的生活,她只想着以后随便找个男的嫁了。那个男的也不需要多好,只要能够支付起她的生活就行了。她从前在学画画时也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虽说也在画着,却也只是单纯的画着罢了。就像是有些人每日也在上学,可这心里头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也就只有他自个儿才知道。张桐每日虽然也在画着,却只是手上画,没有入心的。
不过当她不小心瞥见林妙音的画之后,她忽然来了灵感。毕竟有的时候,缪斯女神总是会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出现。
哦,我的缪斯女神啊!
刘麒就选了个靠近张桐的位置坐了,张桐不在意这事儿,其他人却都心里恍如明镜似的,只是谁也不会去戳破这层窗户纸。这可以说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张桐对于这件事情是默认的,态度其实颇让人觉得耐人寻味,不过对于她来说,只要不是明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或者不如说是需求的人,他们的意见是算不得数的。
“张桐,你这是画的什么?”刘麒将手臂上那白颜料小心翼翼蹭下来后才又去看张桐的画,张桐一个劲儿地往画上添颜料,大片大片的,完全看不出是什么。
“不叫我桐桐了?”张桐似笑非笑地看着刘麒。“这样有什么意思,你自个儿是摘出去了,可却拖了另一个无辜的人下水。”
刘麒“啊”了一声,“你知道?”说着看着她的眼睛,张桐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可惜近视之后有点散光。张桐平时是不喜欢戴眼镜的,现在她戴上了,这也给她增加了一点学生气。有些人总以为戴眼镜的人没有戴眼镜的人好看,其实不然,有些人戴眼镜了反而更加有气质。
张桐耸肩,“我又不是真那么自恋。”
不过很多时候,她还是更愿意做一个自恋的人的。
“对不起。”刘麒也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事情,可是让他再多说别的什么话,他又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没什么好道歉的。”
张桐是真的不在意,刘麒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很能够理解的。他有喜欢的人,但是喜欢的人太耀眼了,又害怕别人说些闲言蜚语,于是找了个挡箭牌。很不巧,她张桐就是那个挡箭牌。
刘麒道:“真的很对不起,我会尽力补偿你的。”
“补偿?”张桐涮了下笔,往画上泼了点水,“你要是真想补偿,那我是不在意的,听说学校对面开了个精品店,你放学等下我,或者我去找你。”
“额……”刘麒纳纳,“精品店?”他一时半会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后悔了?”张桐盯着刘麒的眼睛,“口头上答应的也是代表了一个人的信诺,如果你做不到,你就不要乱许诺,如果你觉得这个人很市侩,那我也不在意,随你怎么想吧,我只要一个答复,一个结果。”
“没有,我会给你补偿的。”刘麒认真说道。
“行呢呗。”张桐笑了笑,便不再理会刘麒了。反而是认真去作画去了。
刘麒没有离去,他感受着手臂上的白色颜料泛着的冷意,竟觉得连这冷意也能够品出些温暖的意思。“桐……”刘麒一个“桐”一才刚出口,便又才想起刚才已经说开了,现在自个儿也没有什么这么叫她的资格。虽说从前也不见得有。
他便这样安静地立在了张桐的身后,张桐手上一直不停,他也不敢出声惊扰。他只是默默看着张桐作画,只是面上的表情却由漫不经心变做了震撼。
那绝对是他一生中看到的最让人震撼的作品。
张桐的画纸上是大片大片涂抹的痕迹。刘麒眯着眼睛,方才还未成形的画,如今已经能初步看出画成后的模样。
那绝对是一幅最惊人的作品。
已经完全说不清楚那种感受,仅仅靠语言是无法准确地将之描述出来的,然而若是用肢体语言去表达去比划又未免有些太过草率。
完全没有办法。
该怎么去描绘眼前这震撼的一幕?
刘麒久久地伫立在画前。
张桐仍旧在画,她手上动作没有停顿,就像是从最高处不断往下落的瀑布,她的灵感好像没有任何断绝似的,她不停地画,不停地画,直到最后一笔结束,她才终于停下。当她停下的时候,她手上已经染上了不少的颜料,这些颜料五颜六色的混合在一起,已经辨别不出原先的模样。
她终于停下,没有去洗手,也没有用纸稍微擦一下,就这样撑着自己的脑袋,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有些迟疑,有些惊慌,甚至于是茫然,她问站在她身边的刘麒,“这是什么?”
刘麒道:“这是你画的。”
张桐再次询问,有些不确定,又有些恍然,“真的是我画的?”
刘麒肯定了她的问话,“是的,没错,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简直就是神迹!”
那是什么呢?那一大片的向日葵宣泄着自己的情感,它们舒展着自己的腰肢,面对着太阳,而在它们的前方,是个略微有些卷曲的金黄色头发的女人,女人头上戴了一个缺了口子的草帽,微风徐徐,吹起了她的裙摆。
顺着徐徐的微风,她伸展着自己的身体,在微风吹拂下,她好像也是那些向日葵中的一员。然而在她的不远处,那些青黑色的群山,群山万壑后是黑压压的鸦群,深黑色的漩涡,好像要将人的眼睛都给吸进去一样。
女人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然而再去看时,却发现她的动作是很扭曲的,就好像有人在强迫她完成什么动作一样。
“这是我画的吗?”
张桐问自己。
这怎么能够是我画的呢?张桐回想过去自己画的画,都是些学生作品,看着是还可以,但是却缺乏自我的表达,你也可以,我也可以,这个人也行,那个人也没问题。艺术家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普通人可能能够模仿出一些形,但是却难以模仿出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有人说是“魂”。
然而,张桐是不够资格成为艺术家的。甚至,她以前的那些画,说是狗屎都是夸赞。她画的是什么呢?儿童娱乐时的戏作罢了!
“原来白痴也会有爆发的一天嘛。”
有人赞叹,有人惊呼,他人沉醉,他们为这幅画而动容。
张桐突然有些迷惘了,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灵感爆发,甚至于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或许成为一个画家也是不错的选择。就算只有一幅作品,那也是有作品可以供人观赏的。
就在张桐燃起了对画画的一点儿兴趣之时,林妙音也看到了张桐的那副画,与其他人的赞叹不同,林妙音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一定要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