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很是毒辣。
林妙音在那条街上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张桐,她是有些失落的,然而这一点失落也消失在了热气蒸腾和满街喧嚣里。她这时候看到了往日人声鼎沸的店铺此时几乎不约而同般,全部关闭了店门,只有零星几个还开着的。
毒辣的日头,往日里很是闹腾的钻在树丛中鸣叫的知了,似乎也失去了活力,有气无力地鸣着。
在两点钟的钟声响起的前一刻,林妙音转过身,身影随后消失在了这条街道上。仍旧是车水马龙,仍旧是热闹十足,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王老师的家已经零零散散来了几个人了,那几个都是女生,走艺术这条路的很少有男生,艺术班的女生的数量基本是男生的几倍。
林妙音是第五个进门的,在她之前已经有四个人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三女一男。林妙音看了一下,没有一个是张桐。张桐还没有来吗?
王老师看着已经来了的五个学生,进去厨房给他们端来了一盘已经被切好片的西瓜,让他们分着吃。吃着西瓜,暑天的热气似乎被冲淡了些。
林妙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画架上固定着一张八开的纸,纸上画着她还没有完成的作品,她边吃边看着,又挑出来几个不甚满意的地方。
那是莫奈的《日出·印象》,却不是她的日出,也不是她的印象。
林妙音眯着眼睛,看着那日出,看着那日出的印象。
画面朦朦胧胧,好像透过一层薄薄的玻璃,在一片昏黄中,画面中尤其突出的是那圆形的红日。红日后是被大片涂抹的痕迹,橙色混着蓝色,金乌西坠,湖水倒映着红日,船上的人划桨,水上倒映人影,远处的风景看不清,不过依稀能认出那是几个烟囱。
林妙音看着那水红的背景,那一大片被涂抹了的痕迹,浓墨重彩的。
她伸出手去拿调色盘,调色盘里有她昨天还没有洗干净的颜色,她挑了一点儿,看着那副画,迟迟没有下笔。
她忽然想起来,那本应该是早就被遗忘了的记忆,在此刻却又突然想起。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早晨。
宛城的秋日总是多雨的,阴郁而又缠绵,林妙音打着伞。
雨下,张桐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人是不是总是这样?我以为我来到这里会很快乐,但是我到了这里也不快乐。”
“人们的烦恼总是相似,只有远处的风景才是风景。”
雨停了。
保宁这个城市的雨总是这样来的突然,也去的突然。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保宁与巴山离得近,这雨也是相同,每到秋日,保宁的雨便会连绵不绝。
张桐看着她,忽然眨了眨眼睛:“你说的不错,所以,我要证明一件事情。”
鬼使神差,林妙音问了一句:“什么?”
“我要向所有人证明,只要是我选择的,只要是我愿意去做的事情,都会做到很好。”张桐难得走在了林妙音的前面,只给了林妙音一个背影:“因为,我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我也不想要为任何人放弃我自己。”
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吗?
张桐去了家奶茶店,奶茶店里的风扇呜呜扇着。张桐被火一般的烈日烧灼得滚烫烦躁的心在风扇的运作下逐渐冷却下来,她要了杯加冰的烧仙草。
烧仙草的味道不断地在嘴里蔓延,那种奇怪的像是混杂了泥草的滋味。啊,会是这家店的在偷工减料吗?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得想个办法整整他们才行。
要做点什么好呢?
这时候她看到了还站着的夏歌,夏歌还站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如果是林妙音的话,那么无论是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被人指责的吧?
“走吧。”张桐抿唇,率先走出了奶茶店。
在快要上课的前一刻,林妙音才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张桐。
张桐是要比其他人稍微高一些的,在南方人眼里,一米七已经是很高的个儿了。
所以林妙音没有在张桐进门的那一刻及时看到缩在张桐身后的夏歌。
在看到夏歌的时候,林妙音瞳孔缩了缩,随后挤出一抹笑容,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个夏歌的信息——一个各方面都不突出且存在感不强的小可怜。是夏歌主动找的张桐吗?她几乎于是下意识就要排除这个答案。夏歌,这么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小可怜,是有什么胆量找到张桐的,张桐可是跟谁都能够玩得好的存在啊。
与她跟所有人都是点头之交不同。
张桐跟谁都玩的很不错,不仅仅只是见了面打个招呼这种。
所以像夏歌这样的人来找张桐什么的……
不,其实这样反而也能够更好的解释,毕竟是无论什么人都能够聊起来并且成为好朋友的张桐啊。
林妙音笑的很牵强,她现在几乎确定张桐是故意放她鸽子的,而且多半是因为夏歌的缘故。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办,直接质问张桐吗?她没有这个胆子,在外人看起来她好像是要更为强势的。毕竟,所有人都羡慕她,都围着她。但是她很清楚张桐不是。
为什么要害怕张桐呢?明明扮演讨好别人的那个角色应该是张桐才对。
但是,只有她知道,张桐是绝对不可能去讨好其他人的。即便张桐跟她说自己以后只想要结婚生子,她也是这么确信的。
“……张桐?”
“嗯,是我。”张桐自然而然地挽着夏歌的手臂,将她推到人前:“夏歌跟我说希望这周末我们三个人能够一起去古城看看,妙音你不会介意吧?”
林妙音脸白了白,嘴上却道:“当然不介意了,夏歌能来我也很开心。”
有什么好开心的……
张桐压了压帽檐,林妙音看了,清了清嗓子:“你这帽子?我以前没有见过。”
“哦,这个啊。”张桐摘下帽子,用手指捏着,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后才又道:“我也忘了哪儿来的,大概是哪个人送的吧?”
“谁知道呢。”林妙音说。
原来张桐已经不记得了。
“你是谁?”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瘦小的女孩,眼前的女孩实在有些瘦小的,跟自己比起来很小一团,就像是个随时都要断气的奶猫儿。
“我……”
“你什么你,都这么大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今年五岁了,你呢?”
“六岁了。”
“哦,那我比你小……但是,你这么矮,你还是要叫我老大。”女孩扬了扬头,神情骄傲地看着那个比自己还要矮上一些的小人儿:“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我的秘密基地。”
“咚!”是什么破碎的声音,无论再怎样遮掩,两人已经回不到过去,想要强行挽留,也只会徒留一身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