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与阴暗湿冷的牢狱无关,世上除了黑,一切属于人世间的绚烂色彩都被隔绝在外,此时冯沛正如丁煦昇所想,就在此间。
他正趴在干草上,干草稀疏透着地上的冰凉,只是再冰的地板他都感觉不到,他只觉得痛,痛的他想死!
他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白色囚服早已污糟,有的破掉的布条已与血肉相粘连。
为什么?他想问为什么!
他只是如往常般在榻上酣睡,突然有人踢门而入,一群官吏就这样进了他的房间,他什么都来不及问就被人架着而出。
期间挣扎喊叫无用,稀里糊涂地就被直接送到牢里头来,他的问题从没人解答,最开始只是不断地问他,后面直接免去了其他关节,除了反复的问就是反复的打。
什么沈氏商行的货物,跟他有什么关系?!什么碰头地点!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做!
只是这里的人不信,他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会拿鞭子抽他,甚至还将他的坠子生生扯下,说是什么赃物是他行窃的证据,狗屁不通!
这是他自小戴到大的!他攥紧了拳头,无力击出。
这间牢房里除了他还有六人,各占据一地,谁身下的干草都比他的还要多。谁都不吭声,七个人一起呼出的气让牢房里气味变得更加污浊。
冯沛突然感觉有人的气息靠近,想要抬头但动一下脖子就觉得疼。
“你是被诬陷的?”闻声冯沛就想爬起来,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经拉扯全身的伤口都在作痛,他只能咬牙支起个脑袋,断断续续地吐露几个字:“是…谁?”
他转动眼睛看向那人,只能看到同样破烂的囚服。
“到底是谁想要害你,我不知道。但是你来到这是祁山的何持供出的你,说你是他们的探子,专门给他们传递消息的。”那人答道。
冯沛还想问些什么,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气的一下又一下喘着粗气。
只听那人一声叹息,又说道:“许是怕你俩串供装谎,没给你俩安排到一间牢房。”话毕,就这样走开了。
牢房外头是广阔的大地,丁煦昇问了一路可终于到了沈府附近,就在冯沛提到过的北涯街。
望着偌大的仪门,丁煦昇犯了怵,终是还是迈开步朝前去了。
他敲了敲门,不多时就有小厮把门拉开个缝探出身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这位客人,请问您找谁?”语气带着困意,却没有丝毫不敬。
倒是丁煦昇想多了。不过他可从来没想过里面会蹦出两个如门神一般魁梧的大汉!
他朝前一拜,道:“在下是贵府郎君沈暮的友人,今日与他一块儿在茶楼喝过茶的。现有要事寻他,望乞帮忙通传一下。”
那小厮倒是被他这一拜吓得一惊,竟是从门内跳了出来,慌忙朝上抬手,想扶又不敢扶:“客人不用行礼!我去叫我们少爷就是了!您稍等!”话毕就连忙逃离,门都没关严实,透着个细缝。
小厮摸着胸口,里边砰砰跳。
他看门,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所以不会轻易看低别人,要是在入口怠慢了客人,导致主人失了生意那可是罪过!
可是不看低他的人可是少见,朝他鞠躬的人更是从来没有过!这还是他家少爷的友人哩!果真如少爷一般平易近人。边想他边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那小厮就领着沈暮就出来了,见外头站着的确是丁煦昇,十分讶异。
沈暮敛袂迎了上去,笑道:“还真是丁兄!刚刚小厮来报我还有些不信。”
丁煦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行一礼:“突然上门叨扰沈兄,是我唐突了。”
接着借着沈暮扶他的动作正过了身来,又道:“沈兄可告知今日你说的那两名贼人的姓名?”
沈暮略加思索:“一人名唤何持,是头先被抓的,被这何持供出来的是叫冯沛。”
霎时间,丁煦昇只觉得脑袋一紧,面上煞白,沈暮瞧他不对,又思及今日,想到了些什么:“那冯沛,可是今日丁兄那未赴约的友人?”
丁煦昇点头连声应道:“不是他。“
沈暮心中了然,也有话欲问,张嘴又作罢。
丁煦昇随即又看了看周边,走近小声道:“有关于失窃案的事想跟沈兄说,这里不太方便,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暮正了正神色,侧身道:“丁兄请跟我来。”
接着就在前边引起路来,丁煦昇跟在后面进了大门,跟着走过长廊绕过一方石山,又跨进一道门,入眼就是比他家地还要宽的花园子。
这花园子在这冷峭的季节中竟也群花争艳,花团锦簇冲入眼中来把四季都给模糊了,旁边的池塘甚至还向上冒着烟丝,。
丁煦昇连忙收回了眼,就瞧着前头沈暮的衣摆,生怕被什么幻术迷了神智。
那话本里的花妖就是从白烟里飘出,用幻术摄取人的神魄的!
一路上丁煦昇愣是没把头给抬起来过,也不知道跨过了多少道门,一路上走得战战兢兢,等撞到了前头的人才停下脚步,立马回过神来道歉。
沈暮摆摆手,推开房门邀人入内,丁煦昇只觉得暖气铺天盖地而来,沈暮吩咐着人,待侍从沏好茶后才叫人退下。
丁煦昇此时坐在软垫上,周身暖洋洋地好似暖春时节,整个人更是飘飘乎,他抬起两手拍拍脸,所幸手还是冰凉的,能拉他不被乱花迷眼。
他喝了口茶润了嗓子,朝沈暮道:“沈家那批货物在犀山一处密林中。”而后便将其中备细道尽。
“刚在路上就思及怪异之处。祁山匪徒当街强取百姓钱财无人管,为何那何持就那么刚好给抓到了,不都是祁山人?”
只见沈暮双眉蹙起,那常驻的笑意在丁煦昇叙述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广斌参与其中,甚至主谋,不无可能。冯沛或被陷害。”沈暮叹出口气,“丁兄待我坦诚,我不好再遮掩下去。”
“那陈广斌曾中了举,被人顶了身份,失了自己的身份,而这顶替之人,是沈家大房的外戚,我大伯母的娘家人。“
丁煦昇瞠目结舌,其中竟有此事。
原来这陈广斌出身贫苦,生母早逝,家中有父亲,还有继母与一继弟。在学学问颇有天赋,可家中并不支持其求学,但峰回路转,因着与沈家大房庶出的郎君相交,陈广斌得银钱供养以入松柏书院学习,受沈府之恩,其学习也刻苦认真,从不懈怠,是以成绩稳居书院前列,县试院试甚至到了乡试都一路平顺。
可谁曾想,一夜之间,恩人却变了仇人,以金银财宝与他家人取他功名,害他性命!
陈广斌好不容易逃脱,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县衙不管,往府衙去又遭刺杀,得幸被祁山匪首救了去,自此更名改姓,面目全非。
沈家郎君发现端倪,欲告于友人,却被嫡母派人囚于密室之中,连乡试都没去成!等重见天日,一切皆以尘埃落定。
朗朗白日之下,郎君只身一人走出了沈府,没带走半分财产,自此没了踪迹。
沈暮父亲是老来子,这位庶出郎君虽只比沈暮父亲小上几岁,可却是沈暮的堂哥。沈暮记得堂哥为人谦和,酷爱读书,他也是堂哥开蒙的……只是没想到……
讲者闻者俱叹息。
丁煦昇没想到陈广斌的遭遇如此悲苦,好生生的被逼的落草为寇!那沈府郎君定也自责不已,两个好好的人生就这么被毁。
那嫡母可恨!外戚可恨!那继母可恨!官府,更可恨!一旁的沈暮毕竟是沈府的人,当着他的面,丁煦昇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连连叹气。
只是这陈广斌纵然可惜,但冤有头债有主,为了报仇栽赃构陷无辜的冯沛真是千不该万不该!
后面丁煦昇又跟着沈暮去见了沈暮父亲,将先前之话细细复述一遍,后在沈府招待下简单用了饭食,被奉为上宾,留宿在沈暮院子的一处厢房。
婉拒了小厮守夜,丁煦昇窝在柔软暖和的床榻上,鼻尖隐隐有香气传来,不知怎得,刚刚还觉得周身不对劲,脑子里各种消息交杂的头痛,这会儿他眼皮就打起架来,随之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