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丁煦昇起了个大早,拿着小厮送来的衣服坐在榻上犯了难。
这衣服很厚实,布料摸的舒服,虽然颜色暗淡,瞧着是普通,但定不便宜,可刚刚问那小厮说,他换下下的衣服已被拿去洗了,一时半会儿干不了。
虽有私心,但他也如实相告,也算是提供了小小的助力吧?
门被敲响,沈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听小厮说丁兄已起,现早膳已备好,特来寻丁兄同往。”
闻言丁煦昇顾不得其他,连忙就把衣服套上,同时答道:“就好就好!劳烦沈兄了!”以后若有能帮沈兄的,他一定义不容辞!
等出了沈府大门,寒风猛地袭来,丁煦昇才觉得如梦初醒,只有脸颊受其害,新衣保暖,肚子里也还有刚喝下的精米热粥。
那粥中还有蛋丝肉末,丁煦昇没舍得喝完,留了半碗想要带回家给爹娘,纠结一番才悄悄朝沈暮说了。
没想到不一会就有婢女带来个沉甸甸的食盒就往他手里塞,他推拒,又在沈暮家人一言一语下给拿住了,欠的是越来越多了!
昨夜将事与沈暮父亲说明后,几人觉得此事现在不宜声张,先私下调查一番为好,就连主家派来的人都没告诉。
人虽有权,但到底是外来人。
众人商讨一番,便先定下了今日,由沈暮和一名府中老人随着丁煦昇去踩点查看情况,沈父随着沈府其他人以及主家派来的人去官衙看看情况。
未避免打草惊蛇,三人同乘一牛车而归。
“听闻官府抓走冯兄后,从他身上搜到一个玉坠子,不知此物沈兄可有印象?”
丁煦昇记得那坠子冯沛贴身带着,宝贝得很,生怕给别的人瞧见了,“那坠子应是家中传承或是长辈赠予……”
是一个能验明身份的物件!
沈暮想了想,道:“确有此物。”罢了又连忙接道,“丁兄不必担心,此物被官府定为物证,现仍在那官衙中,待事毕也定会完好地交还与冯兄。”
丁煦昇总觉得有什么被遗漏了,他将与冯沛相识相交的过往一遍遍回忆,突然灵光一现,抬起头抓着沈暮的手臂就道:“前段时日,是不是有个冯大儒倒松柏书院讲学?不知其此时可还在渠县?”
他眼中满是喜色。
虽然只是猜测,但是却让丁煦昇看到了新的希望。
沈暮被人一抓浑身一震,听到丁煦昇的话更是一惊,冯沛……莫不是那荆州冯家的人?若如此,此事牵连就愈发的多了。
“大儒周游讲学,凡所至之处皆停留一月有余,今应还在渠县内,待复归可前去拜谒。“
天上漂的浮云挪动了身子,把那太阳给露了出来,日光就这般洒在这条土路上,牛蹄子踏碎了一团团泥土,朝着他们的目标而去。
丁煦昇先带着他们去了密林,几人挖出了先前他和小刚挖出的货物,瞧着被砸烂的锁,丁煦昇还连忙解释了一番,经确认,这的的确确是沈家失窃的那批货物。
后面丁煦昇自行回了家,推开门就瞧见一直守在院子里的母亲。
好好宽慰母亲了一会儿,又跟母亲说他结识了松柏书院的学子,学子已过了县试,邀他到县里一同学习,就几日,很快回来。
刘萍是听过松柏书院的,自知这是难得的机遇,对孩子是有益的,只是这孩子以往从未离家住过,昨日还是头一次,她这才有了孩子即将长大,会自己飞到另一片广阔天空的感觉。
每每思及,都有种难言的苦涩漫上她心头,是以昨夜她辗转难眠。
她连声应了几句好,轻柔地拂着丁煦昇的发丝。
她相信,她的孩儿,一定能够走出杳村这一方天地,走到更美好的地方去。
将餐盒里的食物端出处理好,嘱咐母亲几句,丁煦昇就带着点衣物银钱挥别了母亲。
他要去和沈暮他们会合,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考虑要去做。
另一边冯沛没再被抓去审问,一可能是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二是冯沛现在一身伤,他们兴许还没打算就要了他的性命,或者也不在乎。
冯沛仍旧维持着趴的姿势,没有动静,微微起伏的背表明生命之火未熄灭。
他从被扔回牢房开始就没有再进食过,其他人多坐的离他远远的,只有昨日跟冯沛说话的男子边吃着一碗馊饭边往冯沛这边瞧。
牢房唯一的窗口在那门上,还是在下边,那是狱卒给他们放饭的通道,只有荧荧火光从窗口照来,纵使双目适应了黑暗,男子也瞧不清冯沛的情况。
男子瞧着冯沛愈发不安,终是站起拿起一碗馊饭、一碗浊汤过去。他长得高大,头发只及肩,脸上有个伤疤从耳前到下巴。
他先把汤饭放到一边,俯身推了推冯沛,叫道:“吃饭了,醒醒,吃饭了。”
见冯沛没有反应,又伸手抬起他的头摸,只瞧冯沛双眼紧闭,面庞苍白,两片唇更是失了血色,男子只觉得手里的头烫的跟火炉壁似的。
牢房里的其他人也都往这边看,或叹息或神色紧绷。
这里头的,大多也是苦命人。
“要不…要不喊人吧?”角落里坐着的瘦小男人讲了话。
其实当朝是有悯囚制度的,只是可能在这个县衙体现不出来。
他们不敢喊狱卒,怕平白遭顿打。
就这么死在牢里的,他们牢房还没有过,但是其他牢房有过,有次还瞧见了一只垂下来的手!
瞧冯沛被打成了那个模样,指不定就是想要了他的命!
没有人敢动,就连刚刚提意见的人也偏过了头,最后还是那个高大的男人起了身,朝那瘦小男子道:“毅夫,你去就着汤给他喂点饭,我来叫牢子。”
话罢三两步就走到了门前,那个叫毅夫的连忙到了冯沛身旁,犹豫了会儿拿起了碗来。
旁的人听高大男子发话了,也有人走了过来,帮着毅夫给冯沛喂食。
高大男子用力敲起门来,朝外喊道:“来人啊,这有人快死了!快来人啊!”
不一会儿外面就来了人,只是门没打开,反而被什么坚硬物件击打着,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吵吵什么吵吵,是你想死吧?”
高大男子把冯沛的情况又简单说了遍,从兜里掏出了个物件朝门外丢去,那狱卒过了一下才不紧不慢打开了门,嫌弃地朝里望了眼。
颠了颠手里的物件,朝高大男子说道:“行吧,给你面子,等着吧。”话毕就啪地把门关上走掉了。
高大男子舒了口气,顿时又觉得有点肉疼,那点银子他好不容易藏下的,就这么为个无关之人给用了。
想是这么想,但他还是回过头去看冯沛去了。
原先给冯沛喂食的两人此时一脸犯难地抬头看着壮汉,根本喂不进去多少,塞进去,又流了出来。
壮汉无奈道:“唉,能喂进多少就多少吧,他现在神志不清,喂多了呛死就不好了!”
其他两人一听会呛死,吓得差点连碗都丢了,连忙放下人和东西回到自己的角落去了。
看着两人走开,壮汉感觉脑袋里头一跳一跳的,只得自己走了过去。
少间,只听外面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他们牢房的门被猛地打开,里头的人都没想到那牢子竟回得这般快。
那狱卒也没想到,他原先还打算先去外头买块饼子吃哩!
只是走道一半就撞见刘典史急匆匆而来,说是那苦主沈家主家来了人,说要和罪犯当堂对质,还说问了府衙没接到渠县上报的案子,自己先行赶来,府衙那边也已经派人往渠县来了。
狱卒大惊,不知怎得这沈家还有这能耐,能叫动府衙的人。
这不就连忙来提人处理一下、另外安置,狱卒心里嘀咕,也不知道县太爷他们怎的想的。要他说,当初就应该打的狠点,送他归西!现在好了,这关口人是死不死呢?
牢子晦气地朝一旁吐了口痰,也没理会牢房里的壮汉他们,跟着其他几个牢子架着冯沛就往外走。
他们还得处理这人身上的伤,给他套絮衣,可没别的时间。
牢房里的人自然不敢多问,自打门被打开那会儿起,一个两个缩的更紧了,只有壮汉一人兀然立在一边,终是又叹了口气。
他又能做什么呢?
看着冯沛,就如同这砧板上的鱼肉,仍人动作,搬搬抬抬间眼皮都没动一下。
壮汉在暗暗叹息,冯沛啊,你只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