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才雪到家时,王芝凤刚巧在午睡。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王芝凤的手机,迅速解锁翻阅着通讯录。
婶婶名叫高宝珠。
梁才雪迅速划拉着屏幕,结果通讯录的联系人过多,好一会儿还没到G的界面。她试着搜索“宝珠”、“弟妹”等字眼,都没搜索出结果。
只能重新往下滑,如此耽搁了好一会儿,她急得鬓角都开始冒汗。
幸运的是,G开头的联系人并不多,不幸的是,王芝凤并未存婶婶的电话。
结果她刚息了屏,就听身后传来了王芝凤疑惑的声音:“雪雪,你在干嘛呢?”
“妈,我……”梁才雪吓了一跳,差点失手摔了手机,大脑的齿轮飞速旋转下,她回身解释道,“我……我想打下我的电话,我电话卡不是刚换的吗?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用了。”
王芝凤对此并无疑义,随之问道:“姑婆中午请你吃什么了?”
忘记带身份证了,回姑婆家取,姑婆热情地留她吃饭,午饭后继续上营业厅补办卡。
这是梁才雪赶去医院后,想出的托词,一来一回时间正好。
梁才雪随口编了几碗菜。
王芝凤阴阳怪气道:“我们在的时候只剩下拍黄瓜了,走了反而做面子装客气。”
“姑婆是好意。”梁才雪无奈纠正道,“长期打扰她,居住在她家,是我们不对。”
……
今天王芝凤晕车得厉害,没多久又睡下了。
梁才雪偷跑去了楼顶。
她在网上查询到婶婶名下的一所美容院电话后,打了过去。
说出了目的后,接线员温柔又礼貌地表示了拒绝。
正常人谁会在未存储婶婶的电话后,不是求助于亲戚们,却打到了婶婶旗下的公司的啊?
多半是骗子!
梁才雪沮丧的同时,内心还是很感激,这位小姐姐起码在口头上表示了信服,不让她难堪。
她继续尝试打各大分店电话,终于在打到第六通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高宝珠正好在坐落禾泰县的这间美容院巡查,接线员便喊她来接电话了。
——“我侄女?哪个侄女?把电话给我……喂?”
梁才雪紧张的喉咙都要跳出来了:“婶婶,我是梁才雪,苹果妹——王芝凤跟梁木生的女儿。”
对方似乎被这段正儿八经的自我介绍给逗笑了:“你找我什么事呀?”
梁才雪磕磕绊绊地将目的说明了,介绍案情时,只声称几个主人公是自己的朋友。
——“这种雇主明显有过失重大的案件稳赢。张律师今年一整年都在京都,不过他的私人律师事务所在福安市,里头的律师都是他精挑细选的高校子弟。我跟他打声招呼,给你派个靠谱的,尽可能多拿赔偿金这事,应该不难。”
“谢谢婶婶!”梁才雪激动得语无伦次,“真的非常感谢婶婶,我……我有什么能报答您的吗?”
对面却话题一转:“谈恋爱了?瞒着你爸妈?”
“……”
高宝珠似乎把手捂在了话筒边,神秘兮兮地说道:“放心,我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不会告密的。告密的人最是无耻了,是不是?”
明明是三十几岁的人,语气却俏皮似少女。
“……”
好在对方只是故意逗弄下她,在梁才雪矢口否认下,并未刨根问底。
报答自然是不需要的,律师费的话,凭着她刷脸也能免。
挂了电话良久,梁才雪都觉得不真实。
婶婶不仅不讨厌她,还愿意偷偷帮忙。或许两家的关系并不糟糕?不过大抵仅限于“不糟糕”了,否则两家人也不会十年来,像陌生人一样从未曾联系过。
梁才雪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发微信告知了南元,接下来一个星期,她都跟着王芝凤走亲访友,算是出国前夕,最后一次增进感情。
家里破损的窗户也雇人全部给补上了。
王芝凤跟王老二这俩亲姐弟,也“冰释前嫌”了。像以前一样,每每得了好东西,王芝凤总是不忘分点给弟弟。
这天晚上,梁才雪照王芝凤的吩咐,提了只旁人送的甲鱼过去。
结果才刚到王老二家,她就远远瞧见了火光。
王老二正坐在院子的矮四方桌旁喝米酒,整颗脑袋酡红,像只人模人样的白秃猴。
梁才雪问道:“舅舅,那边是着火了吗?”隐约间,风中传来大火过后的焦糊味。
“哪?你看错了吧?”王老二用力吸了两下鼻子,半信半疑地起身,顺着梁才雪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吓得醒了酒,“嘿哟,真的是火啊!那不是秃鬼家吗?”
秃鬼一家“离群索居”地住在南区的一丛野竹林里,冲天的火光,即是被竹林挡去了大半。
王迎娣神色木然得将甲鱼接过,梁才雪莫名不安地问道:“姐姐,小龙呢?”
王迎娣思考了下,答道:“小龙去小竹林玩了。”
“哎哟!”
王老二闻言大喊一声,光着脚扔下酒杯,立刻往秃鬼家跑去了,梁才雪跟王迎娣紧随其后。
一会儿的功夫,附近的人家都发现了火情,纷纷在秃鬼家门前聚集。
王老二逮住一名住附近的老妪问道:“小龙!小龙!姑奶奶,你有没瞧见我家小龙啊?”
老妪头发花白,九十岁的年纪,背曲腰弯,嗓音却还很洪亮,她不满道:“有啊,刚才几个崽子又在这乱跑乱跳的,吵得我脑壳疼,被我一棍子全赶跑了。王老二啊,你家的那个最闹腾了,你得好好管管……”
王老二打断了老妪喋喋不休的话,急问道:“姑奶奶,你有瞧见小龙他往哪跑了吗?”
“其他小孩全跑了,就你家那个最调皮,故意往秃鬼他们家那去,想着趁我不注意再跑回来,专门搁这气人呢!哎哟喂,该不会在火堆里吧?!”
两厢一联系,姑奶奶也急了,往前又走了两步,忙给王老二支着招。
秃鬼家门前,花儿的独母被好些人拦着,面朝火光冲天的木房子哭囔道:“花儿,娃娃,花儿!闺女,闺女,孙女啊……你们别拦着我,我家绝后了啊呜呜呜!”
原是,刚吃完晚饭,秃鬼一家三口就回房睡觉去了。
疯子夫妻俩的行事让人捉摸不透,又喜怒无常,花儿妈之前提过几次“消化不良”,见完全管不动,偶尔还得因此被打,就放任自流了。
刚才她趁着还剩点天光,拿上粪勺往田里去,准备给菜地浇水。结果菜浇完回来,就发现家里的木头房子,竟然着了!
大声哭喊嚎叫,这才招来了竹林外的邻居们。
众人连声安慰花儿妈,唏嘘同情的同时,暗自庆幸这火烧不到自个家。
王老二一时脑筋转不过来,共情地也要往大火里冲:“小龙,你撑着,爸来了啊!”好在被众人及时拦截了下来。
围观帮忙的人,一桶水接着一桶水往里浇,到处都是凌乱的脚步声。可惜火势猛烈,不过杯水车薪。
浓重的尘烟几欲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梁才雪挤不上前,焦急得四处张望之际,在竹林的一处石墩子上瞧见了秃鬼。
竹林黑黢黢的,只秃鬼的斑秃脑袋反射出一点月光。
她连忙跑进了竹林,气喘吁吁道:“怪叔叔?”
“嘘!”秃鬼不满地瞥了她一眼,“花儿跟小花儿在睡觉呢。”
随即又透过竹林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围住他家的那群人,阴森道:“他们真吵。”
梁才雪比划着手势,费力解释道:“怪叔叔,你家着火了,你的老婆孩子都在家里呢,你快去帮忙灭火!”
“黑娃娃,小声点。”秃鬼瞪了她一眼。
见喊不动秃鬼,梁才雪将手横在腹部,转而问道:“怪叔叔,你瞧见小龙了吗?就一个长这样高的小孩,头发有点炸毛……”
这声“小龙”恰好跟王老二那头崩溃的嘶吼声重合,秃鬼诡异的嘻嘻笑了两声,螳螂一样猛地弹跳起,跑到了家门口后,学着王老二的一举一动,涕泗横流道:“小龙,你撑着,爸来了啊!”
秃鬼力气大,众人没拦住,转瞬就窜进火堆里,不见了踪影。
花儿妈精疲力尽地坐地上拍打着大腿,怨天怨地怨人,头发凌乱,脸上沾满黑灰,精神状态比女婿秃鬼好不到哪去。
无力的窒息感笼罩住梁才雪,刺痛的冰凉感从足心直冲颅顶。
她的目光里容纳下现场所有人,像是略显卡顿僵硬的定格动画,火光下的喧嚣尘烟,每个人都极致的不真实。
灾难的背后是生离死别,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毁灭的打击了。
“这秃鬼又疯了啊。”众人心有余悸地感叹道。
好在这个节骨眼,三辆消防车抵达了现场。
消防员们疏散了人群,拿起高压水枪开始灭火。
“舅舅,你先别急,消防车已经来了,小龙贪玩,指不定正在其他地方玩呢,我跟姐姐分头去找!”
王老二寸步不离地守在这,梁才雪则跟王迎娣分头找寻。
王迎娣找小路,梁才雪找大路。
梁才雪的运气不错,顺着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一路往下走,在靠近南区村口的一排绿化芒下,找到了蹲在马路牙子边的小龙。
“小龙!”
梁才雪冲上前,看清小龙在抽烟后,一掌将其打掉,气急败坏道:“谁教你抽烟的?”
这是只烟屁股,明显是别人刚抽完丢地上的,没有火星子,只剩丝丝缕缕的小烟。
小龙安然无恙,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揪住小龙的领子将他提起。
“姓梁的你放开我,要你管!”小龙对她拳打脚踢。
梁才雪吃痛忍着,手上力道更大了,生怕他再度窜没影似的,紧紧抓着,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舅舅都快担心死你了,跟我回家!”
这时,一道熟悉的冰冷声音自路对面传来:“再打一下试试。”
“……”小龙缩起脖子,立刻老实了。
梁才雪循声望去,果真见南元正朝她走来。
昏暗的路灯下,南元一如既往的惹眼。
梁才雪这才发现,路对面或站或蹲着一行“五颜六色”的混混,南元只象征性的挑染了绺紫发,显得良善不少。
他们脑袋凑着脑袋,集体吸着对方的二手烟。
地面满是烟屁股,小龙显然就是在那捡的。
这群混混,正是当初群殴南元的那些人。
南元身上全是烟味,指尖尚夹着抽了一半的烟,不知何时跟他们混到了一处。
梁才雪欲言又止地看着南元,很快收回了目光,一言不发地拉着小龙往回走。
慌乱自南元的眼底一闪而过,他局促地掐灭了烟,反射性的刚要解释,梁才雪就离开了。
南元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盯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逐渐没入了夜色中,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混混头绿毛吹了声口哨,落井下石喊道:“怪可怜的,要不哥帮你一把?”
南元走了回来:“你少管。”
“你这回的眼光不大行啊,以前耍的女人,不都是大屁股大胸的极品?这妞太乖了,跟你不搭。”
绿毛被南元瞥了一眼,只觉得脑袋跟肋骨生疼,死去的记忆又复燃了,他可没忘记,这不要命的人,发起疯来,下手有多毒!
绿毛停止了点评,倒吸了口凉气后,换了个角度啧啧道:“在外头我撞见你们俩五六回了,都租房子住一起了,家里还以为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学生妹呢。
村里又有几个人知道?路上遇见了当做没看见,我看你这回是认真了,人家就未必把你当回事……”
几句话没说完,脸颊就挨了一拳。
绿毛的嘴巴立刻歪了,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南元松了松拳头,往绿毛怀中扔了一包好烟,留下一句“回请”后,转头就走了。
小弟们摩拳擦掌,表情凶恶,但没人敢当出头鸟,最先帮老大出了这口恶气。
等南元走远了,才纷纷拱火道:
“这臭扫垃圾的有反骨,老大,你一声令下,咱兄弟几个赴汤蹈火都要把他打趴下!”
“说是来借根烟抽,老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好心好意地想替他出气,他还不知好歹的把你打了,这口气我们咽不下!”
“咱连夜去东区把他家砸了!”
……
绿毛重重揉捏了下脸颊,把歪嘴归位,疼得直抽气。
气不过又给小弟们的脑袋挨个来了一拳,骂道:“那小瘪三的拳头比钢筋还硬,尽会放嘴炮,是你打得过他,还是你打得过?!”
“这回咱们要智取。”绿毛不顾嘴疼,歪嘴笑道,“说了要帮他一把,就不能食言了!他不是挺宝贝玩过的那学生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