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雾 第4章 第四章

24岁。

连上天都眷顾他们，每次陈安和成铭生日的这天，总是陈安战队的小长假。

现在是赛季后的修整期，九天假，他们就腻歪了九天，当然只限于在晚上，因为白天成铭要去学校工作或者画画，陈安要训练、游戏直播。

这天早上两人是同时被手机铃声闹醒的。陈安懒得起床，骂了一句，躺在床上接电话。

电话是J2教练打来的，说比赛的正事，陈安只得赶快收了起床气。

陈安能坚持到24岁没退役，还能把水平维持在巅峰，就已经是电竞界的奇迹了。这两年是他的职业巅峰，J2战队在世界电竞比赛里拿了冠军，盘踞着前三名的宝座。

成铭紧紧挨着陈安躺着，抱着他的手臂，一边听他和教练打电话，一边想自己的心事。

成铭从来将自己所学习的美术和生活割裂开来。

他大学和研究生读的专业是美学理论，但他只将美学看做自己的工作，从来不要求自己的生活要多有美感。他不颜控，另一半丑点也没关系，只要对自己好，能互相借个肩膀。

名为成铭，谐音“成名”，他却从不渴望成名。他渴望自己永远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过宁静、不被人打扰的生活，就像18岁在酒吧第一次遇见陈安的那天晚上时，他坐在gay吧角落里一样，永远不被太多人关注。

他想找一个同样普通、不被太多人觊觎的男朋友，可以是奶茶店的老板、程序员、初中高中老师，不需要帅、不需要有钱、不需要有才华，更不需要什么基圈天菜。只要能和他一起好好生活，尽量别出轨。

他们可以买一套不大不小但带有阳台、能看见天空的房子，不养猫猫狗狗，但可以养几只长寿的乌龟，陪伴他们到老。

成铭不喜欢猫猫狗狗，因为小动物的毛太难打理，他有点懒，不想打理。不过男朋友想养的话就养吧，但只可以养一只猫或者一只狗子！一只！因为允许养一只表明他已经让步了！两人各退一步！

——他最期盼的爱情，就是一起白了头发、直到死亡降临。

成铭这几天一直在做心理准备，将试探陈安的话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腹稿，终于觉得自己有说出去的勇气了。他豁出去了，就算要分开，也要知道陈安想不想改变一下他们的关系。

陈安接完电话，翻身搂住成铭，语气哭笑不得：“妈的，经理让我和副队长一起开直播涨人气，说是组CP，搞笑吧！”

J2战队的副队长是阳光帅气类型的富家公子，家里有矿，和陈安是粉丝眼里的官配。

陈安又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笑，经理说反正我25岁就要退役了，退役后就捞不到这么多钱，现在多组组cp圈粉，多攒点钱，以后养老都够了……你说为什么有的粉丝这么无聊，好像有个gay的身份就多独特，就比直男要厉害到哪里去……诶诶诶你在听吗？”

成铭将这几天所有精心准备的试探陈安的话，包括方案一、方案二方案三方案四应急方案通通打烂咽回肚子里。他冲陈笑一笑：“哦，刚刚我发呆了，在想学校的事。”

陈安不满了：“这段时间看你有点魂不守舍，是不是和别人搞上了？”

成铭赶紧摇头：“怎么可能，我们前天不是一起去体过检吗，身体没毛病。”

成铭突然很难过。是的，他的体检报告单上各项指标都正常，但心里已经开始变质了。他好难受，失眠已经成了常态，但陈安不知道。

成铭起身，搂住陈安亲在他的脖颈，“我今天要去学校，学生期中考试，我去监考。”

陈安明显有点不开心：“哦。”

成铭洗漱穿戴好，在客厅里背上背包，正要出门，目光瞥见阳台上的藤编吊椅，在阳光下分外别致。

成铭去年研究生毕业，找了份工作在一所技术学院教美术。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陈安买的，离成铭工作的学校近，200平米，有间带落地窗采光好的画室，更重要的是有大阳台。

他实在太喜欢能看见大片天空的阳台了，忍不住在吊椅上又坐了一两分钟。

恋恋不舍地从吊椅上起身，成铭匆匆走出家门，开车赶去学校。

今天天气很好，好到7点多的日光都有些刺眼。

成铭的车是几个月前拿平日画插画赚的钱买的，16万。陈安想给他买辆六七十万的，成铭坚决不要，说当老师买辆普通的才好，免得被人注意。

他比谁都懂得不要贪心的道理，始终坚信月盈则亏。

他近乎没有亲人，从小得到的爱太少了，每次能从周围的同学、朋友，甚至是霸占他财产还虐待过他的舅舅一家那里得到一点爱，就觉得够了。

真要贪心，就凭陈安现在随便发的一条微博就有几百万的阅读量和数万条评论，粉丝越来越多，他哪里能一个个去吃醋——游戏粉，颜粉，女友粉，和躲在暗处但数量不小的男友粉。

成铭从小做事都不会做满，十分的事情一般只尽八分力，做的太好总让他有压力。

高中艺考时他用了八分力，明明有足够的天赋和能力报考最顶尖的美术院校，他退而求次报了s大，老师替他惋惜，s大虽说不差，总归有点屈才。

读本科和研究生时，他也只用八分的力，学八分、奖学金拿八分、比赛赢八分，在同学的眼里，像是与世无争。找工作时，他也选择了在一所被民间冠上三流标签的技校任教。

他不太想把一件事情做的太好，害怕把自己暴露在公众视野下，怕被人关注、被人阴阳怪气地指指点点。

按照他做事十分只做八分的性格，他应该走到和陈安断掉关系的地步了。他已经花了九分耐心和温柔在陈安身上，但……已经没希望了，他很清楚自己陷了进去，逃不脱了。

“嘟嘟嘟”。

一条街上的车喇叭此起彼伏响起，堵车了。

成铭这才发现前面出了车祸，有人躺在血泊里，旁边围了一大圈人。

对！如果死了是不是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成铭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打了个寒战，险些连刹车都踩不下去。

……不行，他得活着，怎么能有如此幼稚的想法？

但成铭似乎看见铺天盖地的迷雾飘了过来，笼罩住他，火在雾里灼烧，将他包裹住，逼得他在烈火里挣扎。

成铭想起来了，他一直有严重的社会恐惧症，这些害怕与人类来往的因子藏在他的骨子里。他没有去改变，一直在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