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拳风从脸侧掠过,皮肤上传来一阵隐隐的刺痛,这种感觉令言伊想起了和自家大哥切磋时的情景。那强劲果断的出拳充满威压感,通过拳风就能感受到那双手上鳞片的冰冷和坚硬。
然而面前的男人,还远远达不到那样的程度。倒不是说身手不好,是他的一招一式中都带着些鲁莽和浮躁,没有技巧也没有战略,完全凭借自身的力量和冲劲挥拳。这跟人的性格有关,一般来说会怎样处理一件事情全看当事人的思维方式,而思考后作出决策又一定程度上受到性格影响,重复多次之后变成习惯。
所以和一个人相处久了,只要仔细观察过习惯了解过性格,就不难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尤其是那种不做任何伪装全由着性子的人最好吃透。战斗也是一样,一旦摸清对方的想法和习惯,就能轻松预判到对手的动作。
敌人虽强,但言伊在三招四式中已经习惯了他的攻击,心中完全有了战胜对手的把握。但问题就在于对手不仅力量强大,身体还健壮,硕大的肌肉如同天然铠甲,就算是想掏心挖肺也说不准手直接就卡里面了。被那么一具庞大的身躯拥抱一下,言伊估计自己的身体肯定会吃不消,只能耐着性子一点点消耗对手。
不过盟友那边的变数太大,佐胤这个男人总是会出其不意地给人惊喜,不仅一直在成长还想一出是一出。在不完全冷静的状态下,多久能杀死对手或者能拖住对手多久根本不能确定。何况玛莎那边支撑不了太久,绝对的力量优势是技巧无法追赶的,即使做好了失去同伴的准备,他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他们。言伊不会自诩为正义之师,但为了守护众多生命而战斗的人不应死去,所以他不允许自己人有任何牺牲。
这场战争,既然安静地开始那也要安静地结束。
眼下证据已经找到,接下来只要联系平民派代表让他们增援,议会将变为众矢之的,不攻自破。但在那之前言伊得确保战争不会发生,必须先把中枢摧毁,然后还得想办法成功脱身。毕竟看议会这架势,目击者是不会被允许活着离开的。
挥动黑翼重新向敌人发起进攻,言伊惊叹于这两只漏风的翅膀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弹孔影响,他的行动依然敏捷,敌人至今未能伤到他分毫。黑鳞与武器不断碰撞,言伊挡下攻击利用飞行优势腾空而起,给对手厚实的胸腔送上了一脚,将那个敦实的大汉踹得连连后退。
“没想到你看着骨瘦如柴的,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李旭拍了拍胸口的灰尘,一副安然无事的样子。
“是你太强壮了,我的肌肉其实也不少呢。”言伊悠然地笑了笑。
听对方如此说,李旭竟也认真地打量起言伊来,随后点点头说:“所言不虚,在一般男人中你的身体素质确实算得上优秀。”
“是吧?所以你输给我也没什么丢人的。”
“哈哈哈哈,没错就是这样,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战斗才有意思。”李旭情不自禁地乐出声来,“你看咱们的队友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个的,不是成天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就是长着张比女人还秀气的脸,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既然是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不是?”说到兴头上李旭弯曲双臂做了个健美动作,向言伊展示他夸张的肌肉。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认为不应该用外貌和性格来简单定义某种性别。”
“不然呢?”李旭摊手耸肩,对言伊的说法并不买账,“看看你带来的小白脸,那也算?”
像是感应到谁在说自己坏话,红眸在战斗间隙冷淡地瞟了这边一眼,言伊刚好注意到,于是在心里酝酿起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恕我直言,他可比你更像男人。”
略显傲慢地否定了对方,言伊的态度果然引得李旭一阵不满,脸色大变,向他质问说:“你小子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当然不是,”言伊解释道:“别看他这副模样,人家可是为了保护挚爱打算只身一人前来挑战议会呢,真是令人钦佩的勇气。”
在旁人看来是褒奖的话语,传到红眸男人耳中,似乎字里行间都透着阴阳怪气的嘲弄。言伊使坏的心思被对方瞬间看透,于是他再次感受到了盟友冷冽的视线。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我承认他的勇气,但是……”李旭的发色忽然由黑变红,头顶似是燃起一团火焰,背后也生出两只巨大的黑翼,冷笑道:“娘炮就是娘炮,永远也算不上真正的男人。”
旋即就见李旭扶摇直上,随后扇动翅膀向言伊挥拳而来,黑色的身影像极了一只进食过量的蝙蝠,难免令人感到滑稽。
“既然你质疑我的眼光的话……”言伊低声自语,双拳紧握,后退一步屈膝下蹲,将本可闪避的攻击正面接下。
被毒蝎和蛰狼斩裂的鳞片在巨大的冲击下进一步崩落,从缝隙中渗出的血液附着在表面,为言伊漆黑的双臂镀上一层血腥的光芒。痛觉也随之被激活,言伊难受得皱起眉头却依然没有撤退,咬紧牙顶住对手的压制。
这并非逞强,而是尊严上的问题,区区议会长老也胆敢质疑他认可的男人,无异于是在质疑他的判断。
见费力没有讨到好处,李旭收回力气再度出拳,绷紧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青筋暴起,卷起一阵风向言伊脸上急速冲去。若被套着金属指虎的拳头砸中,别说是人,就是一头牛也得少半口气。言伊却偏不躲闪,他现在不想去考虑什么最优方案,既然有获胜的把握不如学学旁边那个男人,把看着不爽的家伙全部揍飞。
接下壮汉的全力一击不如想象中那样简单,当拳头贴上手掌时,言伊感觉到整条手臂被震得发麻,关节也传来弯折的痛感,手被压制得差一丝就要撞上脸颊。
也许是没有料到言伊敢如此莽撞,或者没想到对手能一只手接下自己的攻击,失败的李旭迟疑了一下,而正是这微不足道的失误让他后续的节奏全线崩盘。在勉强防下言伊两次进攻后他脸上便挨了一脚,随后是腹部、小腿,魁梧的男人竟被对手三两下给揍翻在地。
发达的肌肉在这时起了保护作用,言伊的攻击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伤害。调整好状态后,李旭抬手一把扣住敌人要收回去的腿,随即猛的一拉,没有防备的言伊失去平衡也摔倒在地,而他则趁机起身,往敌人脸上又送去一拳。
攻击仍旧被言伊完美防住,李旭感觉十分不痛快,恼火地朝他猛烈而快速地挥起拳头,企图用密集攻击来打破对手的防御。
拳头似冰雹一般砸下,即使有鳞片缓冲,还是疼得言伊紧咬牙关。一轮攻击下来他也就勉强护住了自己,鳞片渗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滴落在嘴角的血液将口腔染上了一股腥味。
抓住攻击间隙的短暂停顿,言伊猛然拍打翅膀令身体腾空,随后一个漂亮的空中360度转体挣脱对方的手,另一条腿也同时借着转体的力道一个回旋踢落在李旭头上。
大块头男人被踢得往侧方踉跄几步,而言伊此时也轻巧落地,若不是那两只沾染了鲜血的手,大概会以为他赢得很轻松。
各自稳住状态后正要进行第二轮较量,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迅速接近,带着充满压迫感的杀气。李旭察觉到危险而转身的瞬间,一面刀刃陷进他腰部的皮肉中,随后以无法反应的速度从腹部往胸腔斜向拉出一道血液飞溅的裂口。
在飞洒的鲜血中,瞪着无情红眸的男人并没有收手,刀身继续向前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划过一个半圆,又接住了身后袭来的剑刃。残余的血液在碰撞中再度飞溅,李旭在这一片血色中猝然倒地。
突如其来的变数改变了整场战斗的格局,形势是变得更有利,但也只能算是运气不错。盟友的做法实在太过大胆,刚刚的攻击但凡没有击倒李旭,或者回防慢一拍,言伊就得孤军奋战了。
“你竟然!你竟然在骗我!”
恼羞成怒的怒吼响彻大厅,许文钦脸上的笑容在李旭倒下时便僵住,随后金色的眼中升腾起熊熊怒火。
“我说过了,不择手段。”佐胤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不是说我无聊吗?现在是不是有趣了?”
“为什么不用尽全力来杀死我!”许文钦大怒。
“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为了让我心爱的天使活下去,拆掉中枢可比跟你分出胜负重要多了,为什么要在你身上白费力气?”佐胤笑得愈发美艳,在说“心爱”两个字时还刻意加重语气强调。
许文钦的脸因嫉妒而扭曲起来,恨恨地咬着牙,似是要把面前的男人剥皮抽筋一般。言伊也看不太懂,佐胤到底是想用激将法扰乱对手,还是单纯在故意气对方。
“你也太乱来了,有没有考虑过后果?”言伊指责道。
“没人告诉你吗?我向来记仇,尤其是对嘴碎的家伙。”佐胤举起刀冲敌人摆开进攻架势,又继续对身后的盟友补充道:“还有你,刚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赶紧去把中枢解决掉,不然一会连你一起杀。”
一边听着队友的“絮叨”一边整理好衣服,言伊无奈轻笑一声回应道:“呵,你自己先活下来再说吧。”
聊天结束,两个男人同时迈开步伐朝各自的目标奔去。
不知什么原因,深沉的睡眠忽然中断了,琥珀色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睁开,借着窗户外漏进的月光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发呆。
片刻后,心头涌起一阵不安,张雨歆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出了房间。
“久珣。”
轻轻敲门,但无人应答。于是张雨歆拧动把手推门进去,开了灯才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同时心中的不安又更加强烈了一分。她立刻返回房间拿起手机,在听到另一头的忙音播报时,心沉到了极点。
这种感觉和那时一样。
“不会,久珣不会有事的。”张雨歆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疾步下了楼。
二楼的门打开了,从里边透出昏黄的灯光,继而公公的脸出现在门后,看到是自家儿媳妇便开了门让她进去。
“怎么了这是?”坐在床上的婆婆擦着朦胧的睡眼问。
“爸,妈,你们知道久珣去哪了吗?”
两人听了相视一眼,随后公公答道:“他说睡不着想去城里溜达一圈来着,刚刚还把车借走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难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我就是打电话联系不上他。”张雨歆垂着头,双手惴惴不安地握在了一起。
“可能咱这乡下偶尔信号不好吧。”婆婆笑着宽慰道:“都那么大一个人了,不要过于操心。”
“是啊,他离开还不到一个小时,从这到城里光来回都得个把小时,再等等吧。”公公也劝说道。
虽说好歹知道了儿子的去向,但张雨歆的情绪却并没有得到安抚,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虑一直挥散不去,并且愈演愈烈。为了不让公婆担心,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又回了房间。
这种心理不踏实的感觉跟前一阵子久珣失联时的感觉一样,总觉得自己的孩子遇到了什么危险,在不安的同时体内也翻涌起一种躁动的情绪。平时就听说过双胞胎之间会有心灵感应,母子之间血浓于水,说不定也会有。
想到这里她停住了混乱的思维,如果真是那样那久珣岂不是很危险?不,或许只是因为久珣出门没能和她说一声,所以这才开始胡思乱想。
可是随着不安的加剧张雨歆再也欺骗不了自己,她感觉体内那股躁动的能量正在失控。当时也是这份躁动驱使她跑出门寻找久珣,之后不知怎的自己变得魂不守舍,开始在旧城区漫无目的地游走,因为她总感觉久珣就在那附近的什么地方。
后来逐渐的就失去了知觉,等到再次醒来,自己已经赤身**地倒在了旧城区边缘的河道旁,腹部上还有个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正巧在附近侦查的扶灵带着那个叫陆忠义的男人发现了她,与故人重逢并没有太大的喜悦,因为过去的事情太过痛苦,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再去寻找那些旧时的友人。
攀谈了几句后脑袋便隐隐作痛,随后她想起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和她杀害导师时如出一辙,所以她顿时便明白自己又一次变成了天帝,变成了那个可怕的怪物。
“你是说这22年来一直都好好的,今天忽然又变成天帝了吗?”扶灵为她披上自己的长袍,轻轻拍着她的背问。
“……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就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久珣遇到了危险。”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感到十分无助,“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再……我不想再变成那种可怕的东西了!”
盯着她思索片刻,扶灵抱住她轻声安抚道:“雨歆姐姐,你先冷静一下,我和忠义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就目前的情报来看,我想到一个可能性。”陆忠义说完等待了片刻,见扶灵没有意见便继续道出自己的看法:“天使和恶魔除了能感应到对方的气息,拥有近亲血缘关系的个体也能彼此感应,既然天帝是用他们的基因改造出的产物,会对后代产生感应也不奇怪。而且天帝的行为方式比起人更接近动物,说不定这是一种保护后代的本能,感应到孩子处境危险于是体内的力量就失控了。”
“可是……久珣他是人类啊。”她对此疑惑不解。
“这个……”陆忠义看到她的表情顿了顿,之后又挂起温和的笑脸说:“我得回头去跟朋友咨询一下,他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我的事情不重要,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吧,我能感觉到他就在老城区里!”她拽着扶灵的衣服哀求,眼下只有这两个人能帮她。
“会的。”扶灵答应了她的请求,“我跟忠义正好要去里面侦查,你现在力量失控的原因还未知,我先安排人送你去天使的设施疗伤吧。”
“谢谢,谢谢你们!”
在那之后,她在4区的设施里休养了几天并配合对方的检验和测试,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失控原因未明,但她的儿子有很大概率会产生同样的异变。
“久珣继承了我的力量,一定不会有事……”张雨歆缩在床头的角落里喃喃自语。
明明是深秋的夜晚,明明只穿着一条薄薄的睡裙,张雨歆已经汗流浃背,她一手拽着自己的头发一手紧紧按住膝盖,企图平息体内躁动的力量。
当耳畔似乎传来久珣的悲鸣时,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断裂崩塌,张雨歆最后的坚强也分崩离析。那声音痛苦而凄凉,彷如扎进心脏的匕首,她侧耳倾听,四周却又安静异常,她怀疑自己疯了。
胸口涌起一阵悲伤,泪水抑制不住地滴落在手背上,微弱的光线在泪珠的折射下变得明亮起来,张雨歆这才注意到下面雪白的鳞片。
“啊!”
看清双手,张雨歆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不,不能这样!必须控制住!
深吸一口气,张雨歆死死拽住了裙摆。
她体内的野兽曾经在老城区差点杀死久珣,幸好那时有人救下了他,现在她才终于想起来,那个人就是佐胤。
“你,过来一下。”
因得知久珣入院而赶去探望,在医院的走廊里,她遇到了正拿着检查单排队的佐胤,对方如平时那般冷淡地叫住了她。
之后两人一起进了无人的楼梯间,她心里开始忐忑起来,接纳佐胤住进家里有一段时间了,但她从来没有跟他单独说过话。何况向来对她态度温和客气的孩子,此时冷淡的视线变得十分严肃,这也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并非害怕佐胤忽然攻击自己,亦或者指责和怨恨自己,她最怕的是这个孩子告诉她要离开这里,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只见佐胤轻舒了口气,随后诚恳地向她请求道:“能否请您把久珣交给我。”
“……那个,交给你是指……”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端详着对方那张神情郑重的脸,片刻后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会保护好他的,”佐胤继续向她承诺道:“用我这条命。”
议会已经对造物主计划没有兴趣,他们母子不会再受到威胁,这是佐胤亲口向她丈夫交代的。但是恶魔想要对天使动手的事,已经由言伊的仆人向他们传达过了。
也就是说佐胤想从议会手中保护的不是“造物主计划的实验品”,而是纯粹身为天使的久珣,他想用性命去守护他,这是爱意最深沉的诺言。
“……如果久珣也有这个意向,我愿意把他托付给你。”她也向佐胤许下承诺。
她相信佐胤一定会保护好久珣,因此她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力量失控,这样反而可能会伤害到那两个孩子。何况还有阿偈在,只要能联系到他的话……
颤抖地呢喃着丈夫的名字,张雨歆挣扎爬起,踉踉跄跄地向床头柜走去,眼看就要拿到手机却在伸手之间猝然倒地。
她意识迷蒙,双眼逐渐被碧色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