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天使 第91章 第九十一羽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活着。

在这个世界的阴影中，在杀与被杀的夹缝中，在苟延残喘的余生中——

活着。

即使没有理想，没有想守护的事物，没有未来。

也曾想过放弃，但是失败了。

当敌人的利刃落下时，恐惧驱使身体奋起反抗，即使这意味着他必须伤害另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而当敌人倒下时，他心中没有任何对生命逝去的惋惜，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既然不想死，那就逃跑吧。

不过是一个新人卒子，只要能躲过一段时间的追捕想必训练场也不会再管，毕竟费力不讨好。

可是这段时间以后呢？

一个没有信仰，除了战斗什么也不会的孩子，终于在某一天蜷缩在狭小昏暗的房间角落里，开始构筑起自己的未来。

他会梦到什么呢？

可爱的动物、童话中的城堡、翩翩起舞的仙子、糖果屋？还是一箱积木、堆满房间的遥控玩具、画册、吃不完的美味零食？

不，这些都没有——地狱之外一片黑暗，无法想象。

他想活着，但是快要撑不下去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他不是那样的孩子，即使放声大哭，最后面对的还是禁闭室冰冷的灰色墙壁。而等到43这样的好人出现时，他已经不会哭了，心中牢记着教官教给他的在训练场的生存法则——不要向任何人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使是你信任的人。

在无尽的绝望之中，他又梦到了那双与曾经的自己相同的烟晶石色的双眼，在视野中逐渐变得暗淡。

要是爸爸妈妈还活着就好了，都是那个天使的错！

愤怒像咆哮的风暴席卷了梦境，少年在微弱的光线中睁开眼，原本深红色的双眼此刻像被鲜血浸染过，猩红夺目。

他差点就忘了，在那个害他陷入痛苦的天使死去之前，自己绝不能死。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信仰。

“从今天起，你正式进入猎人小队服役，以后执行任务时行动不会受到任何限制，可以自由出入旧城区以外的地方。”

“我要当队长。”

“……你是认真的吗？”

“怎么？你觉得我不配？”

“你的实力我很清楚，但你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的目的是亲手杀死天帝，跟你这种只会投机取巧的胆小鬼不一样，我必须变得更强。”

“呵，大言不惭。不过没问题，我会给你争取挑战机会，但我有一个要求。”

“说。”

“帮我保护好鹤梅。”

从那以后一切都很顺利，他击退数名挑战者稳居队长之位，而他的养母被晋升为人类基地的最高统帅。

得到机会进入新城区，意味着他可以随时脱离恶魔势力远走高飞，但是……外面的世界虽然跟他在训练场听说的完全不同，却也一样危险肮脏，凶险异常，甚至会杀人于无形。

各路臭鱼烂虾狼虫虎豹换上精致的伪装混迹于人群里，这里同样充满了欺骗、虚伪、冷漠和背叛，但同时也有真诚、温暖、善意和正直，就如43那群人和张鹤梅那样的滥好人所拥有的品质一样，究其原因不是身处何地，而是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这些矛盾。

在训练场尚且难以支撑，杀死天帝以后，失去信仰的他又该如何在这样的世界立足？凝视着地狱边缘的深渊，他却步了，与其换个地方重新受苦，还不如继续当支配一切的国王，在自己的王国里呼风唤雨。

地狱并不单单意味着会遭受□□上的痛苦，还有无尽的精神折磨，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也看不到人生的意义，把人炼成一具活着的尸体。而他讨厌没有意义的事情，自己拼命厮杀付出那样承重的代价，等来的却是另一个地狱。

即便如此，那时的他也认为杀死天帝以后自己依然会想活着，说不上为什么。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也许他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与新的信仰相遇。羿久珣让他觉醒了从未有过的**，不同于想要手刃敌人的仇恨，那是一种会让人感到快乐且有强烈满足感的**。

相对的，**和无所欲求的空虚也会带来痛苦，麻痹人的内心，产生自己没有价值，活着没有意义，不惧怕死亡的错觉。但若是摒弃所有痛苦扪心自问，既然已经诞生于世，谁又甘心毫无意义地死去？

至少，他不愿意。

因为命运已经向他证明，只要不停下前行的脚步，信仰就永远也不会熄灭。即使未来要承受粉身碎骨的痛苦，任何人、任何事也休想妨碍他开辟新的道路。

天使不行，恶魔也不行。失败不行，死亡也不行。

刀毫无征兆地舞动，与同样银白的剑刃激烈碰撞，手中传来清晰的震颤，那是决意与信念的铮鸣。

“……好险！”许文钦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接下攻击，神色倒未显得多慌乱，“亲爱的，偷袭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

“只要能杀了你们这群碍事的家伙，我不介意用任何手段。”明知许文钦早就做好迎战准备，不过是在惺惺作态，佐胤也懒得废话去拆穿他。

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佐胤又察觉到另一个带着杀气的人在向这边迅速靠近，而身旁的盟友却没有要防备的意思，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打什么算盘，但至少能肯定还不需要自己出手。

深紫色的裙摆轻盈浮动，拥有深棕红色发丝的女仆从上方落下，手中小臂长的剑刃朝言伊精准刺去。却不想她与目标之间忽然窜出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如绸缎般柔软的发丝划过一道金色的弧光，下一秒剑刃就被一把短刀牢牢架住。

握住刀的少女眼神坚毅，冲深紫色女仆喝道：“休想伤害主人！”

收回短剑，女仆推了推黑框眼镜上下打量几眼少女，眼角挂起轻蔑的笑：“这不是被淘汰的改造体α零型吗？看样子叛变以后日子过得不错吧。”

“不要叫那个代号，我有名字，叫做玛莎！”

“就算换了名字你也不过是报废了的玩具而已。”

“我劝你不要小看言家的女仆长。”

“就你？”女仆禁不住发出一串刺耳的嘲笑，“瞧瞧你这站立的姿态，脚型都不对还敢自诩为女仆长？”

为了替主人挡住攻击玛莎的脚尖向内倾斜有些内八字，并且一时忘了摆正。而她的对手却是微微侧身，双脚一前一后脚跟相接，呈现完美的45度，且身姿挺拔头颅微昂，双手自然垂于身侧，端庄而优雅。

“啰嗦！对……对于女仆来说业务能力和对主人的忠诚心才是至关重要的考核标准！”“首战”败下阵来，玛莎不服气地反驳道。

“既然如此，我暗星β4型1式，今天就来教教你真正的女仆该具备怎样的能力。”

“原来你也是改造体。”玛莎惊讶道。

“我不仅是改造体，还跟你在同一个设施里接受训练。毕竟你只是试作品，被终日关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对设施和改造体的事情一无所知也很正常。”

“那又怎样，我可不会怕你。”

赌上女仆尊严的决战一触即发。

玛莎清楚自己的改造率和功率肯定远不及她之后研发的型号，一旦双方混战起来很可能难以完全牵制住对手，万一他们一齐针对主人，那主人的处境就危险了。况且她从一开始接到命令赶过来增援时，就被主人分配好了任务，不管遇到的对手是谁，只要尽量分散敌人的战力便好。

所以，无论是出于对主人安全的考虑，还是对战局的控制，她都必须将这个傲慢的女仆引导至别的战场。

“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去外面1对1比试一下，有胆量就跟我来。”玛莎说完便又从门口冲了出去。

拎起裙摆，暗星转过身向中枢前默不作声的许长老行礼，见对方点头应允，这才跨步追随少女的身影而去。

不知何时，隔壁的佐胤已经跟许文钦旁若无人地打了起来。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出凶狠异常，一个眼中煞气闪烁似要吃人，另一个则仿如病态的追求者，用炙热且疯狂的视线注视着要取自己性命的对手，满脸兴奋。

望着似乱非乱的发展形势言伊也开始发愁，想要摧毁中枢确实需要打败拦在前面的议会成员，但也可以选择互相配合制造机会先毁了中枢。目标就摆在房间里那么显眼的位置，想找不到都难。可是他的盟友似乎更想先解决完私人恩怨，这样也好，无需自己动手这些人也会被挨个砍完，而自己只管摧毁中枢就是。

感受到言伊的视线，一直选择观望的李旭愣了一下，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随即便见对方微笑着冲他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喂喂喂，说好来的只有两个人，忽然又杀出来一个，我岂不是得加班？”李旭不满地抱怨道。

“你也可以现在下班走人，我只是想把你身后那个东西拆了而已，并不想打架。”言伊提议说。

看了一眼玻璃舱又看了一眼言伊，李旭烦躁地砸了下嘴，有些不甘不愿：“那可不行，比起明天失败我宁愿加班。”

“看来没得商量了。”

深灰色的虹膜瞬间变得似蛇眼一般金黄，漆黑的瞳孔随着翅膀伸展猛然收缩，眨眼间言伊便出现在李旭跟前。

两人身高不相上下，但李旭相当壮实，比言伊大了不止两圈，顿时在视觉上拉开了力量差距。不过李旭没有掉以轻心，绷紧双臂用手上的指虎抗住言伊的爪子，随后迅速出拳逼退对手，避免自己被压制。

“还挺强的嘛，小子。”李旭笑着，向前踏出一步拉开了架势。

跑到走廊中段的位置玛莎才停下脚步，反身闪开追击，短刀绕着手指飞速转动半圈调整好角度朝对方反击回去，暗星见状也后撤躲避，双方战绩至此依然持平。

“放弃挣扎吧，你赢不了的。”暗星手中的短剑指向玛莎，神色平静。

“你也是人类吧，为什么要帮助议会？”

“就跟你帮助贵族一样，我也有我的打算。”

“为了毁灭同胞？”

“不，那些事情都跟我无关，就像你说的忠诚心，女仆只需要服从主人的命令。”

话音落下，暗星另一只空空如也的手忽然凭空甩出两只飞镖，玛莎后跳躲过，紧接着又迎来短剑的攻势。暗星的剑术华丽而流畅，突刺、上挑、转剑调整方向然后反手横斩，像跳着轻巧的华尔兹一般，裙摆随之晃动旋转。明明步伐那样优雅内敛，攻击却猛烈而瞬息万变，玛莎不得不配合她的节奏不断地俯身、后仰，翻转跳跃，乍一看两人不像在战斗，更像是在比试舞蹈。

在贵族和议会，对女仆长的要求是非常严苛的。不仅要做到无微不至地伺候好主人的日常起居，还要兼顾各种才艺，比如绘画和舞蹈，以及剑术，甚至连熟练使用各种武器的本领也必须具备。所以能当上女仆长的人都有着令人仰慕钦佩的过人之处，也因此她们都有属于自己的荣耀感和高傲，无论何时都力求完美。

逐渐的，暗星的速度开始占据上风，玛莎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在保存实力。当剑刃擦破袖子在手臂上留下伤口时，玛莎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战胜她。

“哦？原来你是强化战士，并非机械改造体。看来α项目的方向是制造血清强化战士的替代品，如果不用血清，天使和恶魔就感受不到气息，确实很适合当暗杀者。”盯着玛莎手臂上那抹鲜艳的红色，暗星若有所思地总结道。

“那你又是什么类型的改造体？”玛莎重整好态势问。

“你大概只用特殊材料强化过骨骼和肌肉吧，而β项目是基于你的基础上对个体进行二次强化。”暗星一边解释一边举起短剑划开了手背的皮肤，皮下没有血液也没有肌肉，只露出一线冷冰冰的金属，“我和你一样是增幅型改造体，只不过我的四肢被机械替换并重新贴上人造皮肤，从外观上和人类没有区别。而γ项目完全就是为了制造战争兵器，全身80%左右被机械替代，已经快要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

“议会还真是丧心病狂，我要打倒你然后再打倒议会，这是为了主人也是为了我自己。”

“还在说这种天真的话吗？算了，陪你玩玩也可以。”

剑刃再度袭来，玛莎灵巧躲过前两次攻击，因为速度差距第三次无法闪开，她便用刀挡下，随后趁着剑刃被弹回立刻挥刀刺去。暗星也迅速避开并挥剑反击，短兵相接发出一阵金属碰撞声，攻击被对手完美化解。当她抽回剑刃想进行第二轮进攻时，玛莎抬脚使出一记下踢，迫使她拉开距离躲闪，没有抓住进攻机会的暗星只好先防下对手的攻击。

眼见反击的时刻再度来临，暗星毫不迟疑地举起剑朝玛莎刺去，对方却出乎意料的并未马上躲闪。在锐利的尖端即将穿透肩膀的瞬间，玛莎这才压低身体，让剑刃贴着肩头擦过。衣服再次破开一道裂口，连同肩部的皮肉一起，女仆装的白色又染上一抹鲜红。但这道伤口并非没有意义，玛莎趁势拉进距离，并挥刀朝暗星斩去。

而这一切暗星早已看破，她俯下身轻松躲过，正待继续发起进攻，对手冷不防地又使出了一记下踢。虽然最后成功闪开，但暗星险些被对方踢到。

不过是区区一个已经淘汰了的改造体，被逼到这种程度暗星自然感到不快，她将脸上的黑框眼镜扶正，眼神变得认真起来，随后再次向她的敌人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