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条阴暗潮湿的廊壁,她终于见到了穿着一身破旧囚服的周重山,他虽面容憔悴,但神情坚毅。
“相公。”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是两人自成婚后,姚秋儿第一次如此正式而深情地唤他,一开口,她的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周重山没想到她会冒险前来,心中既惊讶又感动又担忧。
男人粗糙的长指轻轻落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温柔地拭去那些掉落的泪珠,姚秋儿抬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掌,隔着冰冷的牢门,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对不起,他们不让我带任何东西进来,你在这里一定受了很多苦。”她哽咽着开口,声音里满是心疼与自责。
看着哭成泪人的小媳妇,周重山的眼眶也湿润了,“秋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深知,媳妇一个弱女子,大概是头一次来到这陌生的县城,更何况还是牢狱这种阴森可怖的地方。
姚秋儿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两句,听到有人相伴,他心里宽慰了不少,可随即,他又沉下了脸色。
“秋儿,判决已经下来了,明日我就要被发配去北面。”此去路途遥远且艰辛,今日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我走后,你……”周重山欲言又止,心中满是不舍与牵挂。
姚秋儿仿佛预感到他要交代什么,赶紧将小手放到他干枯的唇瓣上,轻轻摇了摇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不会的,你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她哀泣着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爱意。
“我们永远在一起,会生很多娃儿。”她继续哽咽着憧憬着那美好的未来,仿佛这样就能驱散眼前的阴霾。
提到生娃娃,周重山的眼神变得柔和而深邃,他闭上双眸,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也一直盼着宝宝的到来。但我知道,你想让孩子在村里自由自在地长大,所以一直没有给你,而且你年岁尚小,我怕你早早有孕会伤了身子。”
至此,那个姚秋儿一直忘记问他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而是比任何人都想得深远,只想给自己和宝宝一个更好的未来。
“时间到了,快出去。”狱卒的催促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温情。
见对方大步走来,周重山生怕他粗鲁地赶人,忍痛说道:“你快出去,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相公。”姚秋儿依依不舍地唤了他一声,然后快速而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在外面焦急踱来踱去的姚冬儿,不时抬头望向这边,心中充满了忐忑与不安。
没多久,袁悍赶着骡车缓缓过来了,见他车上空空荡荡,她不由吃惊道:“这么快就卖完了?今天生意这么好?”
袁悍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心中却暗自庆幸自己将猪肉低价快速售出,只为减少这两个妹子的等待时间。
两人简短交谈了几句,姚秋儿也恰好从牢狱中走了出来,脸色苍白而疲惫。
见到她姚冬儿忙迎了上去,拉着她默默坐上骡车,三人一同朝着祥云镇的方向出发。
“秋儿,你一夜没睡,靠姐姐身上眯一会吧。”姚冬儿看着妹妹那仿佛被抽空了生机的模样,心疼地提议道,随即温柔地将她拉入了自己怀中。
姚秋儿依言躺到了姐姐怀里,但她的眼睛却并未闭上,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四处翻飞,拼命思索着能够救出相公的对策,时间紧迫,她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这让她感到无比艰难与无助。
姚冬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妹妹,只能默默地陪伴着她。
路上,袁悍好奇地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征得妹妹同意后,姚冬儿轻声细语地将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袁悍听得认真以至于没注意到脚下的路,一块突兀的石头差点将姐妹俩颠下骡车。幸好他反应迅速,大掌一捞,稳稳地将她们拉了回来。
“没想到你还是个练家子。”姚冬儿心有余悸地感叹道。
袁悍淡然一笑,言道:“去过战场,会些拳脚,不足挂齿。”
抵达祥云镇后,姐妹俩正准备找地方下车,袁悍却悠悠然地说道:“闲着也是闲着,我送你们到村口吧。”
至此,姚冬儿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他虽然外表冷漠,内心却是十分热忱的。
从骡车上下来后,姚秋儿朝着袁悍深深地鞠了一躬,以此表达自己深深的谢意,袁悍随意地摆摆手,然后扬鞭离开了。
坐在村口的姚水生和马小花看到她们后,急急跑了过来。
“秋儿。”
“秋儿姐姐。”
两个孩子的声音如同一股清泉,瞬间唤醒了姚秋儿那纷飞的思绪。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她忽然紧盯着马小花,仿佛要在其身上寻找某个答案。
她猛地蹲下来,急切地问道:“小花,你上次说兔子下崽了,能带姐姐去看看吗?”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让几人都愣住了。
姚冬儿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不明白在这种时候,妹妹怎么还有心情去看兔子,男娃也是满脸惊奇。
没有得到马小花的回答,姚秋儿的声音不禁又提高了几分,语气中充满了急切:“小花,能带姐姐去看看你家的兔子吗?”
她声音急促,小女娃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领着她去了自家后院。
姚秋儿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吓到了这个小妹妹了,于是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还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轻声安慰道:“别怕,姐姐只是想看看你的兔子。”
进入后院后,马小花指着一旁的小木屋说道:“兔子都在那里。”
原来,马家爹娘十分疼爱女儿,见她喜欢兔子,便特意给兔子弄了个小木屋住,还用竹篱笆围了起来,方便她喂食和观赏。
姚秋儿家的事马家也听说了,见她一直盯着兔子看,小花娘刚准备热情地打招呼,姚秋儿却突然转身拉着她的手,恳切地说道:“婶子,这些兔子全都卖给我好不好?”
说完,她又转向马小花,用同样恳切的目光看着她,然后着急地往身上摸银子:“小花,姐姐给你钱买糖吃,求你把兔子给姐姐好吗?”
马小花下意识地看向一同过来的姚水生,虽然她不知道姚秋儿为什么要买这些兔子,但看到男娃满脸希冀地看着自己,希望她能同意,她心里有些动容。
“好。”马小花含着眼泪答应了,小花娘也连忙说道:“秋儿,这兔子本就是你给的,说什么钱不钱的,如今你有用尽管拿去,我拿个箩筐给你装好。”
姚秋儿执意要给钱,但小花娘却死活不肯接。
时间紧迫,姚秋儿也不再跟她客气,连连道谢后,歉意地看了看马小花,然后和姐姐一起将兔子抬了回去。
一共十只兔子,两只大的,八只小的,在笼子里蹦跶得十分欢快。
看到这一幕,姚父姚母满脸惊讶,除了姚秋儿,众人都是一脸雾水。
她来不及多做解释,只是嘱咐家人一定要照顾好这些兔子,千万别让它们跑了,她自己则飞快出门了,她要去一趟镇上。
此番她要去找一个篾匠。
篾匠的手艺十分精湛,能用竹篾编织成筲箕、箩筐等各种竹制品。这是一门细致的手艺活,需要极高的耐心和技巧。
当姚秋儿赶到时,篾匠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劈着篾条,手中的刀具隐隐闪着寒光。
道明来意后,对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活儿都不自觉停了下来。他望向姚秋儿,难以置信地说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篾匠,还是头一次遇上你这种要求,况且天都黑了,明早就要,这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嘛。”
姚秋儿闻言,满脸歉意地看向他,眼中闪烁着恳求的光芒,“真是麻烦您了,我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但我真的急需,我可以先付银钱,再多给您一些辛苦钱。”说着,她从怀里掏出银子,放在篾匠面前的桌上。
篾匠见状,微微一愣,一般都是拿到东西后才付银钱的,但看她如此着急又诚意十足,这一桩买卖他最终还是应下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我就试试,不过你得等我一下,我得去准备些材料。”
姚秋儿感激地点了点头,耐心地在一旁等待,终于,篾匠开始忙碌起来,她这才放心准备离开,刚走出没多远,就被一道臃肿的身影拦住了去路,张员外带着几个仆人,将她团团围住无处可逃。
张员外搂着身边的小妾,笑眯眯地看向姚秋儿,然后对仆人阿福吩咐道:“打晕带回去。”
阿福应了一声,手刀刚伸过来,姚秋儿就恰到好处地晕倒了,阿福愣了愣,自言自语道:“我好像还没发力呢,她就倒了。”
张员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以为他是想表现自己故意这么说,不耐烦道:“知道你功夫厉害,别啰嗦了,赶紧带走。”
回张府的路上,依偎在张员外怀里的小妾看着姚秋儿被带走,心里酸溜溜的,嘀咕道:“老爷看上她了?上回瞧上她的狗,这回应该是看上她这个人了吧。”
张员外听了,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小妾偷偷撇嘴,心里不信,又问道:“那为何要将人弄晕带回府?”
张员外笑了笑,解释道:“府里厨子熬了老龟汤,我得赶紧回去用膳。为了不耽误吃,我先把人带回去,等吃饱了再跟她聊。”
小妾听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知道那老龟汤美容养颜、延年益寿,心中也开始期待起来。
而姚秋儿虽然倒下了,但心中却十分清醒。
她不知道张员外究竟想做什么,与其被对方打晕带走,不如自己先装晕,再寻机会逃脱。
此时,小妾娇滴滴地对张员外说道:“老爷,等您捐了官,往后妾身就得改口唤您镇令大人啦。”
张员外闻言,脸上浮起一丝得意之色,他晃了晃脑袋,说道:“那是自然,张家家大业大,少不了跟官府打交道,有了这个官身,以后会方便很多。”
在这个国家,皇权不下县,县衙下面并没有其他官吏,但朝廷最近发布了一道公文,从明年开始,要在各镇设置镇令一职。
张员外早已将这个职位视为囊中之物,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它。
从两人之后的对话中,姚秋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不少地方已经陷入了饥荒的泥潭,而朝廷因缺粮无法有效地进行赈灾。
于是,朝廷为那些愿意慷慨解囊捐出粮食的人,打开了一扇通往仕途的大门——只要舍得捐出足够多的粮食,就能得一官半职。
在这个紧要关头,张员外这个贪婪且自私的人竟然跳了出来,想要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谋取私利。姚秋儿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相公明天就要被发配,她只有一碗的时间,偏偏张员外这时候跳出来,姚秋儿怒火中烧,但理智告诉她,现在必须镇定下来。
为了免去家人的担忧,更为了救出被冤枉的相公,她必须保持冷静,然后想办法说服张员外放了自己。
她脑瓜子飞快转动,逼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我有一计,既可让员外您轻松拥有官身,又能让您博得一个好名声。”姚秋儿猛地睁开了双眼,在阿福扑过来想要再次制住她之前,飞快地吐出这深思熟虑后的话。
果然,这话一出,张员外立刻被她吸引了。
他瞪了阿福一眼,眼中满是不满,“你这个办事不利的狗奴才。”蕊儿替他求了几句情。
阿福心中委屈,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子竟然如此狡猾,为了躲避他的毒手,居然提前装晕。
“你说吧,我听着呢。”教训完仆人,张员外迫不及待地说道。
姚秋儿知道自己应该有救了,但她并没有立刻说出心中计谋,她深知,若此刻和盘托出,就失去谈判筹码了。
“但我有一个条件。”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想要先得到对方的保证。
张员外自然也知道姚秋儿男人的事情,他双手环胸,脸上满是不悦:“你是不是想让我救你男人?没门儿,我不可能为了你去求情的。”
小妾也附和道:“就是,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村姑而已。”
周重山的判决已经下来,而且事涉官府,两人又非亲非故,张员外怎么可能为了姚秋儿去得罪县老爷呢?
姚秋儿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她只想用这一计来换取自己的自由。
“我的条件是,希望张员外永远不要再找我,以及我家人和小黑的麻烦!”姚秋儿坚定开口。
张员外和小妾对视了一眼,心中有些意外,这个要求虽然情理之中,但也算是意料之外。
“你先说你的计策。”张员外催促了一声。
“你先保证。”姚秋儿毫不退让。
两人互不相让,气氛一时之间变得紧张起来。
小妾不屑地瞥了姚秋儿一眼:“老爷,要做官,你不是已经有法子了么?捐粮即可。她一个村姑,还能有更好的计策?”
姚秋儿却毫不慌张,她言简意赅、条理清晰地将捐纳得官的弊端一一指出:“捐纳得官,一来名声不好,容易被人诟病;二来易受歧视,在官场中难以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