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苏沐回去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了,他骑着单车来的,本来说是自己骑回去的,结果高鹤硬是打了电话给杜叔,叫杜叔送他回去。
景川的夜里灯火辉煌,苏沐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心中却只觉得沉重。
“小苏,你也别想这么多。”
杜叔看他一直愣愣看着窗外不说话,好心开口劝慰道。
苏沐转过头来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家的事儿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够理清楚的。”
“杜叔,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你这个样子,高鹤刚才应该给你说了不少他们家里的事儿吧?”
“是。”
“其实你应该知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那位父亲去意已决,但是小鹤他妈妈是怎么也想不通,两人就这么纠缠着。小鹤妈妈如果始终不肯迈过那个心结,那这件事就始终没有办法。”
“其实我听高鹤说,之前他爸跟他妈还是很相爱的。”
“是的,我一直在小鹤家里工作,他们俩我是看着一路走过来的。但是人是会变的,有些事不是曾经是这样,就现在也是这样。”
“那高鹤他?”
“小鹤是个好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可活泼好动了,可是后面他妈妈……,他就渐渐沉默了下来,慢慢变成了你现在看到他的样子。他妈妈是个要强的人,不仅是在感情上,在生活中也是如此,她一直各方面都严格要求小鹤,有时候我们这些外人看着,都觉得…严苛。唉。”
“前段时间换了班级之后,明明稍微好了一点儿,看着人也开朗了不少,但家里又闹出来这档子事儿,你说这搁谁谁不难受啊?”
苏沐没说话,主要是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其实我看小鹤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挺开心的,他有你这个朋友我也放心些。”
开心?
“其实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见他有多开心,大多数时候还是不说话。”
“是的,但是相比于他在家里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了。你是没有看到他在家里,他妈妈不跟他说话,他就能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你说这样下去,孩子心里能好吗?跟你在一起确实也不爱笑,不爱说话的,但是他整个人都是轻松的,不像是家里总是闷着、压抑着。”
“这样吗?”
“对啊,所以我有时候看他跟你在一块,我也挺开心的。小鹤是个好孩子,我不希望他受太多大人事的影响?”
“那我以后多来陪陪他。”
苏沐说着,是在告诉杜叔,但更像是在告诫自己。
那天回去之后,苏沐看着窝在自己被子里面呼呼大睡的年年,心血来潮地捏着人家的胡子给拍了个它因为起床气而龇牙咧嘴的视频,传给了高鹤。
周三,高鹤回来参加比赛了,戴着帽子,将上次苏沐看到的绷带遮得严严实实的,没露出半分。
这家伙太过骄傲,从来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
学校超语里面的图片流传不算是太广,但是很多人还是知道的,因此看他一戴着帽子走进教室,就有许多同学看着他开始交头接耳,教室里面顿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嗡声。
特别是张玲,看着高鹤微微低着头的样子,眼睛里面的嘲讽夸张得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还是一副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的苏沐,慢慢悠悠从座位上站起来,却因为“睡懵了”一“不小心”撞到了旁边蒋子涵椅子上,铁质的椅腿在地面上发出“呲啦”一声巨响,而他自己也很合时宜地跟着吃痛大叫一声,引得教室里面正对着高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人,齐齐转过了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各位,没睡醒不小心撞到了!”
苏沐“清醒”过来,冲着教室里看着他的众人抱歉笑笑。
被他这么一打岔,教室里面对高鹤议论的声音才渐渐消除了下去,只余下少数人窥探的目光。
比赛即将开始,高鹤只是回来拿自己的参赛证,想来是因为上次没料到家里的事儿,把证件放教室里了,正好这场比赛又是在他们学校,所以这才专门回来拿。
他拿了东西就出去了,苏沐站在楼梯口等他。
一看见他出来就狡黠地冲着他眨眼,像是一只奸计得逞的小猫。
“有没有撞到哪里?”刚才动静挺大的,高鹤不太放心。
“哪儿就这么脆弱了,要是这么一下就撞到我了的话,我还怎么打球呀?”苏沐无所谓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手上呢?”
“早就没事了,就是擦破点儿皮的事儿,不信你看。”一边说着,还一边邀功似的将手递到他面前给他看。
手上伤口确实好了些,这时候大多都已经结疤了,看起来黑一道白一道的,还是有些吓人。
但高鹤见他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确实也不像有事儿,于是也放下心来。
“结疤了,还是要记得好好儿抹药,别碰水!”
“我知道啦,高老师,高师父。您快去比赛吧,再磨叽一会儿您都要迟到了!”苏沐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身后正通知着比赛注意事项的大喇叭。
高鹤看看那喇叭,又看看他,撂下一句“晚上放学了等我”,就急匆匆走了。
“等你干嘛?”苏沐问他。
结果只得到了高鹤匆匆消失在楼梯间的背影。
于是,放学后,天台上。
苏沐盘腿坐在花坛上,望着天上零星的几颗星星,百无聊赖地等着高鹤过来。
高鹤一上来就看见他盘腿坐在那儿微微抬着头的样子。
“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儿人少,自在。”苏沐说着,一个撑手站起来,晃晃悠悠来到高鹤面前。
“上午不就比完了吗,怎么叫我晚上等你?”言下之意,你下午干嘛去了。
“下午请假回家了,带我妈妈去医院。”
一说到这个事儿,苏沐就瞬间没有了逗他的兴趣,转而冷静严肃起来,“阿姨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高鹤看着他突然严肃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柔声说:“没事儿,就是日常检查而已,不用担心。”
“那就好!”
“你伤口呢?我看看!”说着,就抬手想要取下他的帽子看看他的伤口。
高鹤本能地想要躲开,但是看着苏沐亮晶晶的眼镜里面盛满的关心,就觉得怎么也挪不动步子了。
于是就僵硬着脖子站在原地,等着苏沐将他头上的伪装全部揭下。
不过苏沐的手在碰到高鹤头的那一瞬,犹豫了一下,苏沐看着高鹤,征求高鹤的意见,“高鹤,可以吗?”
高鹤几乎要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自己主动伸手摘了头上戴着的帽子,将伤口完完整整地暴露在苏沐面前。
他没说话,不过已经用行动表示了一切。
原本围在额头上的那一圈纱布已经被拆下来了,只在伤口的部分贴了一小块,防止感染。
“你这贴着纱布呢,你就戴帽子,也不怕捂出痱子来。”苏沐看着那纱布上被帽檐压出来的明显痕迹,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像你说的,哪就这么脆弱了?”
“没见过你这么要面子的人。”
“也不是要面子,就是不想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
“看见了怎么啦?你能少块肉啊?”
“当然不会,但是我不喜欢别人议论我这些东西。”
“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家伙,苏沐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对了,早上叫我放学的时候等你,究竟什么事啊?”
“其实也没什么,你周末不是比赛吗?等你比赛完了再跟你说。”
这家伙还卖起关子来了。
“你早上专门叫我等你,不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怎么现在又不说了?”
“到时候跟你说。”
“你这人,把我兴趣勾起来了又不说!干嘛?故意吊我胃口吗?”
“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你提前跟我说?还要专门等到周六比赛结束再说,看着就不像好事儿的样子。”
“真不是,你别想这么多,好好比赛,像赵雨欣说的,决赛的对手都不好对付,你全神贯注好好比赛,别再像上次那样用自己的身体去赢球了,听见没?”高鹤看着他,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就站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怎么问话也不说了。
其实刚才说完那句话他就后悔了,提前吊别人胃口也确实不是他的风格。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苏沐的时候,这些话就直接脱口而出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让他仔细思考一下。
他反思过自己,这可能是因为在苏沐面前总是太过放松的缘故。
每次见苏沐时,他总会按要求自己拿出对待别人该有的防御来,但是每次一看到苏沐自己就会把这些完全抛诸脑后。
他也为此懊恼,但实在是没有办法。
怎么看着面前这个再怎么问也不肯开口透露半点的人,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偏偏这人还是个病患,他憋了一肚子气也没地撒。
好在最后出校门的时候,高鹤硬拉着他去了校门口的甜品店,他一口气塞了两个冰淇淋下去,这才稍稍平复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