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你干嘛呢?”一袭白裙的女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走廊上出来,眼睛下面乌青清晰可见,面上的倦色浓重,明显是昨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
一直到她抬起头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站在高鹤身边的苏沐。
分明距离上次的见面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但是面前的这个形容憔悴的女人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苏沐一般,看看苏沐,又看看高鹤。
那眼神里面的问询之色将她的疑惑展示得一清二楚,倒是苏沐反应快,率先站直了身子,叫了声“阿姨,是我,我是高鹤的同学苏沐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苏沐?”女人条件反射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但是不知为何,一下子就是想不起来。
“妈,医院里,上次翡翠湖边你们见过,想起来了吗?”高鹤端着刚洗好的蓝莓递到白雅面前,接着提醒她。
白雅伸手接过,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苏沐,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面上却还是一副懵懂的表情,明显还是没想起来。
但是饶是如此,她还是保持着自己一贯的良好修养,强打了精神,微笑着拉着苏沐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来,孩子,吃蓝莓!”
她的声音很温柔,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把刚才高鹤递给她的装满蓝莓碟子递到了苏沐面前。
苏沐赶紧伸手接过,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高鹤身上,他知道这东西是高鹤专门出去买来给白雅吃的,这会儿白雅这么给他,他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但是无奈高鹤没看见他求助的眼神,兀自转身又从岛台上鼓捣了起来。
好在没一会儿他就又端了一盘下来,递到了白雅面前,“没事儿,这儿还有呢,都给你们准备了的。”
高鹤在苏沐身边坐下,顺手将自己手中的碟子递到白雅面前。
他的声音很温和,是那种苏沐从来没有见过的温和,甚至跟白雅说话的时候还是微微带着些笑意的,配合着他此时有些受伤的脸,显得柔软又破碎。
白雅看见自家儿子这样,颇为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宝贝儿子”。
“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没事儿的,早上已经听您的话去包扎过了,这会儿早就不疼了。”
“那就好。”白雅笑着看他,
母子俩之间的氛围温馨而又和谐。
苏沐本来是笑着的,但不知为何,笑着笑着,他就想起了上辈子在学校里听说的白雅死亡的消息,而在高考成绩出来后的第三天的高鹤自杀了。
虽然现在还不敢确定这两者之间有直接的关系,但苏沐确定白雅死亡这件事,对高鹤来说肯定也是一个十分沉重的打击。
“你这孩子,发什么呆呢?快吃啊!”白雅看他不动,又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这一动作将苏沐的思绪从遥远的前世一下子拉到现在。
面前人憔悴的面容一下子放大,惹得苏沐心下一惊。
却只能暂压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笑笑,然后接过盘子,心不在焉地吃了几颗,道了声“谢谢阿姨。”
接下来就是一些日常寒暄的话,上次在翡翠湖边她已经问过一回,却因为遗忘而在今天这个别墅里又问了一回。
然后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在苏沐原本就不平静的心中悄悄弥漫,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白雅这个样子,怕是不太好。
高鹤这样在乎白雅,如果真的有一天白雅出了什么事儿,那高鹤又该如何?
都还不待他把这个问题想明白,白雅就因为精神不济,自己回去睡觉去了。
只剩下苏沐和高鹤一同坐在这偌大的起居室里,外面的湖水在月色下显得波光粼粼,透过起居室的落地窗反馈到苏沐面前,显得诡异而又静谧。
“刚才一路过来都没看见,原来你家后面居然还有个湖。”苏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率先打破了这阵沉默。
“嗯,我妈喜欢湖,当时这个楼盘设计的时候专门在这儿挖了一个,你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就是个湖最佳观赏位置。”高鹤说着,随即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斜斜倚靠着看他。
“那你爸对你妈还挺……”挺好的。
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但是说到一半的时候苏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住了嘴。
“挺什么?挺好的吗?”
苏沐不知如何作答。
“那时候是挺好的,不过后来就变了。”高鹤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本来是想抽一根的,但是扭头看了看白雅刚才消失的方向,最终还是把它揣了回去。
“后来就变成了,像你刚才在楼下看到的样子。”
“他早就不爱我妈了,上次在商场里面你没看见,那天是我妈生日,但是他自己宁愿自己带着其他女人在外面逛商场,都不愿意回家跟我妈好好儿过个生日。我去找他,想让他跟我一起回去,结果……,结果就成了后面你遇见我那个样子。”
或许是在允许自己进入这栋房子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的心理准备,高鹤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十分普通的寻常事儿那样。
可是作为听众的苏沐,此刻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虽然刚才高鹤所说的一切他早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但是自己猜的始终跟高鹤自己说出来的还是不太一样。
那种将血淋淋的现实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别人面前的勇气难得,高鹤这样骄傲的人选择如此更是难得。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跟你分开后,我就跟着他回了家,在车上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了他准备要跟我妈离婚了,叫我做好心理准备。”
“离婚?”
“对啊,离婚。其实他之前就跟我妈私下说过很多次,但是我妈一直没有答应他,他不耐烦,渐渐也就变得肆无忌惮,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了。”高鹤说着,朝着白雅的房间微微抬了抬头。
“最近每一次只要那个男人回来,他就会提一次离婚,但是每次我妈都是不同意的,从最开始的震惊、哭诉、祈求,到现在的冷漠拒绝,她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直到昨天,你可能看不出来吧,他来接我的时候就已经把离婚协议拟好了,我们一到家他就把那东西放到了我妈面前,我妈拒绝了这么多次,她怎么会同意呢?然后那个男人就说,他外面的女人已经怀孕了,他想要给她一个家。”
话说到这里,苏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后续发展不过就是女人的崩溃哭诉、男人的冷眼相待罢了。
原本应该是温馨港湾的家庭化作一把利剑,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而作为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据的湖水,此时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一般,也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高鹤……”苏沐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高鹤转过头来看他,面上神色倦怠。
“你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当然是希望那个男人有多远滚多远,但是就像是我刚才跟你说过的一样,她都拒绝了他这么多次,硬生生跟他纠缠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一下子想通,就这么轻易放手呢?不过又是这么拖着,得过且过罢了。”
他就这么站着,平静湖面将夜晚的灯光反射进他的眼中,竟隐隐泛出些粼粼水光。
“所以你头上的伤,也是这么来的吗?”
高鹤点点头。
“所以,其实……我不是想要故意跟你撒谎的,我家里的情况太过复杂,另外,这事儿本身也不是太光彩,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这些。”
“另外,我也不太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所以才……”
“苏沐,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高鹤转过身来,看着他,水雾氤氲的眼中满是期待与小心翼翼,像一只犯错过后眼巴巴祈求主人原谅的小狗,显得又可怜又惹人心疼。
“高鹤”,苏沐轻声叫他,上前两步,走到高鹤身边,伸手揽上他的肩,重重拍了两下。
高鹤比苏沐高了好些,他微微勾着身子,感受着肩膀上的手和身边那人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度,觉得自己一夜未睡的脑子里的麻木渐渐消除了些。
深吸了一口气,正庆幸自己今天早上悬在手腕上的刀没有滑下去的时候,就感觉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微微用了用力,将自己身子和那冰冷的玻璃微微拉开了些。
然后,自己贪婪至极的那份温暖就贴了上来,双手环在腰上,脑袋搭上肩膀,就连耳廓也贴着自己的脸颊,因为常年浸淫在药房里所染上的那股子独有的中药香味将他包围。
而高鹤则像是被定住一般,微微颤抖着指尖,不敢有半分动弹。
“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因为这些事儿而怪你。”
然后,在这深秋的夜里,两个一身寒意的少年人紧紧相拥,交换着彼此身上的温度。沉闷的呼吸声在苏沐耳边响起,不知又乱了谁的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