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接风宴那天。
天色熹微,谢忱按掉闹钟轻轻开门,他光着脚踩过木质地板,每一步都像踏在琴键边缘,生怕惊醒另一个屋里某只正沉睡的幼犬。
他从冰箱里拿了三个鸡蛋,单手轻轻施力,蛋壳瞬间裂开。
他又往碗里倒了点牛奶和两勺白糖,混匀后又放了些低筋面粉和一小块黄油,木筷在瓷碗里卷起细密的漩涡,面糊泛起的涟漪映着他频频回望的侧影。
应该没吵醒吧?
华夫饼机冒着热气,面糊倾倒时发出“滋滋”声。另外一个灶上煮着板栗粥,蒸汽漫出锅盖时,醇香裹着焦糖的甜攀上百叶窗,在晨光里织出一层朦胧的雾纱。
身后的卧室里似乎有些声响,谢忱把筷子和勺子摆好,摘下围裙走过去。
指节叩门声比心跳还要轻三分:“能进吗?”他问。
里面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差不多半分钟后,那道带着晨露般潮湿水汽的嗓音穿透木门:“可以。”
房间昏暗,只看见床前的一团在动的黑影。
谢忱走进去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晕在陆元凌乱的发顶上打转,皱成酸菜的白T恤瘫在地板上,少年套校服时胳膊卡在袖管里笨拙的晃了两下。
“饭好了,吃完押送你去学校改造。”谢忱帮他穿好理好,掌心拢住那张睡出红印的脸,拇指在脸颊处不轻不重一掐。
少年眼尾立刻泛起泪花,像被踩了尾巴的奶狗发出呜咽:“哥……”
尾音还缠着未褪的睡意,像裹了蜜的棉花糖,软软的撞在心尖上。
谢忱笑着用虎口卡住他下巴:“这声哥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虐待动物呢。”
“没有虐待,你这是合法饲养。”陆元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往他怀里栽。
谢忱趁机又蹂躏了一遍他软软的脸,和小时候一样的手感,也一样的乖巧,仿佛怎么“捉弄”他都不会生气,甚至还乐此不疲的要求再摸摸。
陆元也学着他的样子去碰他,却被谢忱立刻看出了意图给躲开了。
“能耐了?”谢忱屈指弹他额头。
陆元眼珠一转,瞬间抓住他手腕反拧,却忘了对方大他八岁的事实,天旋地转间他反被按进被褥。
谢忱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狗崽子,你想干什么?”
睡衣布料的摩擦声混着少年的闷哼:“轻点!腰要断了……”
床头灯被他们的激烈动作震的往旁边斜去,光影恰好漫过床沿,照亮了少年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谢忱微微怔了下。
也就是犹豫的这半秒,陆元突然翻身,借力将他哥也拽到了床上。
谢忱一惊,等再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已经摔在了松软还带着些许余温的被子里,而不知什么时候陆元拽过来枕头,在他即将与床撞上时准确无误的垫在了他的后脑勺下。
陆元把脸贴了过来,睫毛在他的掌心扫出细痒,谢忱下意识想推他,但陆元先一步说话了。
“哥的力气好大。”
明明现在是他在上,说出的话却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他们离得非常近,近到能看清对方脸上细腻的绒毛,近到那温热的呼吸完全交融,再也分不清属于对方还是自己。
“你也不差啊,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不知怎得,谢忱突然想起陆元小时候跑出去玩结果找不到回家的路,最后是他打着手电筒在漆黑阴冷脏臭的垃圾站寻到了浑身淋透的小狗。
“别怕,哥在呢。”他把身上的雨披脱下来,仔仔细细把陆元包裹进入。
雨靴踩过浅浅的水坑,后背上的小陆元用手给他挡雨,谢忱扶着他的腿往上颠了一下,他心下一惊赶忙抓住哥哥被雨水完全打湿的衣服,一直到家都没撒手……
昔日的糯米团子在记忆中越来越模糊,逐渐被眼前壮健的高中生所取代。
闹铃声打破了这场清晨的兄弟“相争”,最终的赢家自然是谢忱。他拉开窗帘,清晨的微光穿透积云,驱散着被雾气笼罩了一夜的城市。
“赶紧的,粥要结痂了。”说着,他把校服外裤子丢了过去。
陆元稳稳接住:“哥,那叫米油。”
“米油结痂,我新造的词,有意见?”
谢忱按着他的后颈往浴室带,漱口杯里早已接好了温水,挤好牙膏的牙刷静静放在架子上,就连陆元常用的孩儿面润肤霜也提前拧开了盖子,而这些,陆元已经习以为常。
水池边闹着混有薄荷味的笑声,电动牙刷“嗡嗡”震着少年的抗议:“哥你都多大了还欺负高中生……唔!咳咳,泡沫呛嗓子了!!”
·
接风宴的消息一出,往日安静的群又恢复勃勃生机,几个活跃的人聊嗨了,直到谢忱下班还在源源不断蹦出最新消息。
经过导医台时,谢忱听到几个护士在聊天,隐约听到了“方胜”的名字。
“听说没,方医生今天回来了。”
“真的?”
“那还有假,我看到他的朋友圈了,刚落地。”
“谁是方医生啊?”新来的小护士问。
“你来得晚不知道,方胜也是我们心理科的医生,人长得很帅,我们都说他和谢医生是‘心理科颜值双子星’呢。”
“可我怎么没见过他?”
“他去年拿到医院的内推名额去国外学习去了,听说现在可厉害了。”
“哇,年轻有为啊。”
这时有人插嘴:“厉害什么,小道消息,那名额本来该是谢医生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就……”
“聊什么呢,不上班了?”护士长的声音打断了闲聊。
谢忱隐在墙柱后面,静静听着四散而去的脚步声,手中的礼物盒突然变得格外重。
而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点开语音的刹那,听筒对面少年带着水汽的呼吸先于电波抵达耳畔,谢忱仿佛能看到小狗摇的尾巴:
“哥,我快要放学了哦。”
·
谢忱给陆元请了晚自习的假,接上他后,开车直接驶向餐厅。
他对路线很熟,就在嘉城大学附近,为了不迟到被罚酒他还特意抄了条小路。到门口时,正好遇上了邓霄。
“弟弟不上晚自习啊,请假了没?”他逗着很久没见面的小朋友,这群人总是喜欢逗孩子。
陆元始终跟在谢忱身后,喊了声“霄哥”然后悄悄拽了拽他哥的衣摆。
谢忱替他说:“你以为我弟是你啊,逃课到平时分只有十二分。”
“那咋了,我考试分高啊,刚好擦边及格。”
谢忱撇嘴,回头告诫陆元“别跟他学,这家伙惯会油嘴滑舌的。”
陆元重重点头。
邓霄不乐意了:“我们律师靠的就是这张嘴,你……”
“邓霄,你又卡点到!”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站着一个女生叉着腰怒气冲冲朝他喊。
邓霄冷抽一口气,小声和谢忱抱怨:“完蛋,母老虎发威了,我晚上要睡沙发了……”
谢忱:“该。”
“……你还是不是我亲好兄弟?”
谢忱和安玥对视一眼,当是打招呼了。
“不是哦。”他勾着陆元的肩,调侃说道:“这才是我亲兄弟。”
陆元笑了,衣领上那只经谢忱亲手戴上的六芒星领针在霓虹下熠熠生辉。
几人一进包厢,原本就很喧嚣的氛围更是瞬间到达顶点。
离门最近的胖子“嗷”地嚎了一嗓子,很快几个能闹的老同学涌了上来,把他们团团包围。
“你们最后一个到的,来来来,先自罚三杯看看诚意!”
酒满上,杯子递到谢忱嘴边。
他无奈接过一杯:“胖哥,我是被邓霄扯后腿了。”
“那霄儿得加倍!”
“我靠,谢忱你可真狗……唔唔!”
胖哥嬉皮笑脸,他也不和邓霄客气,按着他的脖子就灌了一杯酒。
邓霄呛得脖子和脸通红,他指着看热闹的谢忱骂道:“咱们今天就绝交吧,过来和我切八段,以后我再和你说话我就跟你姓。”
安玥在旁边捂脸,尴尬的表示不想承认这是她交往了七年的男朋友。
结果谢忱还没出声,他旁边一个戴着眼睛的斯文男人道:“这话我在学校就听你说了几百遍了,我说谢霄,别只是我们这么喊你,你倒是也把身份证上的名字改了啊?”
周围人哄堂大笑。
“滚滚滚。”邓霄瞪着说话的人:“王澔你小子真以为纹了花臂我就打不过你了?敢不敢去楼下,咱把大三那年没打完的架再续上?”
王澔不急不慢卷起袖子:“走啊,怕你不成?”
安玥赶紧打圆场:“你俩注意点,还有小朋友在呢。”
她这一说,众人才注意到谢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他实在太安静了,被众人注视着也只是浅浅一笑,挨个喊哥喊姐问好。
“我还记得小元以前老往学校跑,大中午的抱着饭盒在教室门口等忱儿下课,不像我们还得去挤食堂。”
“我那时候可羡慕了,问我妈还能不能给我生个弟弟,结果被骂了一顿。”
一个有亲弟弟的说:“你就算有弟弟也不一定像忱儿的弟弟这么听话啊,不闯祸让你去收拾就不错了。”
“我有段时间没见小元了,小伙子更帅了啊,比你哥都高了……”
一群人仿佛找到了话题,对着陆元叽里咕噜说了很多。
陆元红着脸,不动声色的摇了摇他哥的手。
“行了,我家孩子都害羞了,都别说了啊。”谢忱及时止住他们,他环视一圈,基本上当年学生会的人都到齐了。
“方胜呢?”他看了一圈也没看见今天这场聚会的主角。
胖哥道:“到楼下了,说是遇到个朋友,等会儿一起上来。”
邓霄说:“胖子你敢骗我说是最后一个,我告诉你,我可不管等会儿上来的是谁,他都得给我喝完一瓶。”
“霄哥,人家是女孩子,别了吧。”
“那咋啦,咱嘉城大学生会的规矩就这样。”邓霄自己去倒了一杯果汁:“方胜一瓶,女孩子就这一杯,行了吧,省得你们说我欺负人家,对了,来的是谁啊,我看这不都到了?”
话音刚落,门从外面打开了。
“我来晚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女生的声音轻柔婉转,如同涓涓细流。
原本正说话的几人突然住了口,纷纷朝她看去,然后又扭头看向了谢忱,慢慢后退为他们让开一条路。
陆元心中一惊。
舒小冉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依旧淡然,而在看到谢忱后才漾起微微波澜。
“好久不见。”她先说道。
谢忱有一瞬错愕,但很快又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释然与温柔。
六年了,确实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