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骨 第6章 引导

场面一度很安静。

在场知道内情的饶有兴趣看热闹，不知道的一脸茫然，几个学弟学妹更是面面相觑，想吃瓜又不敢问。

舒小冉一进来，邓霄的面色瞬间沉了几分。

那会儿正值毕业季，也是许多情侣的分手季。只是谁都没想到，刚在一起不到两个星期的谢忱和舒小冉也分手了，并且舒小冉就此失去了联系，连毕业典礼都没回来参加。

许多人不由得议论揣测，有说谢忱脚踏两条船负了舒小冉，也有说舒小冉一直有个校外男朋友，是谢忱第三者插足最后被发现了两人闹的不可开交死生不见……各种谣言和冷嘲四起，和他俩关系好的几个朋友联系不上舒小冉，于是都跑来问谢忱。

谢忱很平静，只是淡淡说：“没那回事，我们是和平分手。”

但邓霄问他原因，谢忱却闭口不言了。

方胜是跟舒小冉一同进来的，寥寥几秒，他就感觉到了此刻空气中弥漫着的几许尴尬，于是打圆场道：“我和小冉正好在机场遇见了，要不是她先摘墨镜和我打招呼，我都不敢认。”

他嗓门响，一句话就打破了原有的僵局。

同届的一个同学赶紧活跃气氛道：“冉姐比以前漂亮了。”

“会不会说话，冉姐上学的时候就很漂亮，现在应该是更美更有气质了！”

几个人“吁”起来，说他马屁精。

听着同学互相调侃着，舒小冉也慢慢放松下来：“听方胜说这次聚会整个学生会的人都来，邓霄，你怎么不邀请我啊？你把我外联放哪儿了？”

邓霄很快恢复正常的神色，挤出礼貌的笑容，说：“我的好冉姐啊，你这可冤枉我了。不是我不想喊你，你一毕业就换了手机号，谁都联系不上你，你现在倒打一耙，我反而里外不是人了。”

他这一说，让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氛围又一次陷入僵硬。

良久，舒小冉才开口：“我不是有意换号码的。”

她下意识用手指绞着衣摆，说：“快毕业那段时间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只能先离开嘉城，但在火车站手机钱包都丢了……”

有人问什么事？

舒小冉面上闪过一丝痛色，虽然转瞬即逝，但谢忱还是捕捉到了。

他微微攥住手心，指尖深深嵌进皮肉也浑然不知。

而这一幕也让陆元看到了。

舒小冉紧抿着唇：“是……”

一群人像恶狼一样盯着她看，虽说没有恶意，但他们实在太好奇当年的事了。

舒小冉的唇被咬的渐渐泛白，额头也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说啊，要是还没解决，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忙呢。”

“是啊是啊，冉姐你就别卖关子了。”

他们催促着，完全没看到舒小冉近乎摇摇欲坠的身影：“我、我……”

安玥感受到了她的异常，瞪着那几个人说：“你们别问了，小冉她……”

“各位。”

关键时候，谢忱突然出声。

在众人的目光从舒小冉移到他身上的同时，他拿起桌上的一杯满到快溢出来的酒杯，与自己手中的那杯轻轻相碰。

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此刻逼仄的诘问。

他朝胖哥虚虚举杯：“我还欠三杯酒呢，胖哥你帮我数着。”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酒精的辛辣灌喉，激起阵阵刺痛在回忆的深潭中泛起涟漪。

陆元紧锁眉头，却并没有拦。他去倒了杯温水，在谢忱喝完三杯后不由分说的塞他的手里。

胖哥这才后知后觉：“忱儿你悠着点……”

这酒度数高，三杯下肚，谢忱眼前忽的一晕，他借着放酒杯的机会抓了一下陆元的手臂来稳住身形，对方的掌心立刻覆了上来，牢牢攥住。

“没事。”谢忱低声说道。

舒小冉深深望着他，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谢忱转过身，盯上了离他最近的王澔，脸上挂着几分笑意。

王澔预感有些不对劲。

他正要往后退结果邓霄一把将他推了过去，谢忱勾住他的肩膀，说：“大二那年我竞选学习部部长，你小子为什么缺席投票，现在给我从实招来！”

王澔大惊失色：“不是，你还记着这事呢？我不是跟你说了好多遍了吗，我打篮球忘记时间了。”

邓霄早就看出谢忱的用意，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拱火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你特么……我发誓，我真忘了，后来补票的时候我写的就是忱儿，但人家说是废票不算数了……”

这两人又闹起来，旁边的人也跟着闹，气氛又恢复了他们刚进门时的热闹。

谢忱这才松了一口气。

余光瞥见舒小冉睫毛轻颤，垂下去又扬起，两人的目光隔着喧闹对视，互相点点头。

而一旁看穿一切的陆元快把牙咬碎了。

·

寒暄暂时告一段落，一群人边聊边入座。

谢忱出去接主任打来的电话，回来就发现自己的座位旁坐着舒小冉，她正和安玥有说有笑。

“……”他稍稍一愣，随即挂着最礼貌的微笑径直走了过去。

陆元自然是挨着他坐的，在谢忱即将落座的瞬间，他用脚尖勾着他哥的椅子腿悄悄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谢忱浑然不知。

上菜后，方胜先说了一些，基本上都是他在国外多么多么想念故乡……邓霄嫌他话多，干脆提了杯酒堵住了他没有尽头的话。

“行，那我就不多说了，今天大家敞开了吃，我买单。”方胜也没计较，与他碰了杯。

有人嚎了一嗓子：“方哥阔啊！”

方胜用手按着空气示意大家低调，他扫了一圈桌上的人，最后将目光定在谢忱身上。

从他进屋起，谢忱就没看他一眼。

酒过三巡，一群久未见面的老同学又开始高谈阔论。

谢忱并不主动参与，只一味给陆元剥虾，很快小碗就垒成了座小山丘。他把装在满满虾肉的碗放在陆元面前，贴心的浇了勺白灼汁。

陆元和他离的很近，稍微一动就容易碰着胳膊：“谢谢哥。”

谢忱摘掉一次性手套，拿湿巾擦着每一根手指：“多吃点，我可是交了两份钱的。”

“好，哥也吃。”他夹着一块虾肉递到谢忱唇边，谢忱咬住虾尾，冲他笑了笑。

这样一副很兄友弟恭的画面引来邻近的几个人感慨，说“弟弟多乖啊，忱儿你可真有福气……”

谢忱倒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家伙心里打什么主意，这是我弟，谁问都不借。”

“嘿，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我们可不敢在你这弟控面前横刀夺爱。”

陆元挑了下眉。

“你们就算想夺也得我弟愿意跟着走才行。”谢忱很骄傲的看着陆元：“是吧？”

陆元重重点头：“嗯，只跟哥走。”

那群人又开始起哄：“我真服了你们这对兄弟了，霄儿和安玥这真情侣都没你俩能腻歪……”

谢忱无奈扶额：“你这什么类比……”

突然，旁边一道很小的打喷嚏声截断了后半句话。

包厢里空调还吹着冷风，舒小冉穿的少，只好用掌心仅剩不多的温度盖在腿上取暖，但效果微乎其微。

她裸露的脚踝泛起细密的寒栗，膝盖不自觉向内蜷缩，就在小臂上的绒毛集体倒竖的瞬间，一道熟悉又温柔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不介意的话穿上这个吧。”

下一秒，一件黑色大衣披在她的身上，盖住了露在外面的肩头。

陆元脸色微变，附近的几个人互相递着眼色时刻关注他们。

舒小冉犹豫了几秒，大概还是受不了这迎面而来的强劲凉风，于是接受了：“麻烦了。”

“没关系。”

她拢了拢还余有温暖的衣服，闻到了一抹淡淡的清香。

小小的举动成了破冰的关键。

舒小冉主动说：“刚才的事……谢谢你。”她声音很轻，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一样。

谢忱给她的杯子里倒了些热水：“举手之劳。”

舒小冉捧着滚烫的茶杯，谢忱盯着壶嘴上坠的一颗小小水珠，两人都很沉默，气氛比其他人更显得尴尬。

“最近过得怎么样？”舒小冉打破尴尬。

“挺好的。”

“听说你在医院工作？”

“嗯。”

谢忱说了一些自己的工作，舒小冉静静听着，偶尔出声问一两句，仿佛两人真的只是多年不见再次重逢的好友。

“你呢，这些年在外地还住的习惯吗？伯母身体还好吗？”谢忱问道。

舒小冉回：“她挺好的，我也还行。刚开始一个人挺难的，还闹过很多误会和笑话……”

他们聊了很多毕业后发生的事，舒小冉已经不像刚开始一样拘束了，她用胳膊撑在桌沿，就和上学时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样，仿佛周边所有的喧闹都与他们无关。

邓霄坐在陆元旁边，无意间瞥见他放下筷子，他不解问：“不好吃吗，这家店的菜都挺正宗的。”

陆元用纸巾擦嘴：“歇一歇。”他的声音很低，像极了从深渊里传来的诡异诅咒。

“哦哦，你年龄小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你哥可是特意叮嘱我再点道糖醋排骨呢，说你爱吃。你看你哥，对你多好。”

这回，陆元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他点点头：“嗯，我哥就是很好。”

说着，他稍稍得意地望向旁边，却在听到邓霄随口提的一句“小冉是你哥初恋……”时，嘴角的笑意瞬间全无。

只听舒小冉说：“……你这些年还是一个人？”

见他点头，舒小冉追问：“没想过再找个伴吗？”

“没，我这条件……”谢忱苦笑一声：“不好找。”

舒小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陆元：“也是，你一向最有责任心，若你真舍弃弟弟妹妹，那就不是我所认识的谢忱了。”

她对谢忱家有些了解，其中对陆元的印象最深——那还是她和谢忱刚确定关系时去约会，在电影院门口遇见了和同学一起来的陆元。

哪怕后来她快忘了陆元的长相，却依稀记得那孩子看自己的眼神漠然又冰冷，她从未在与他同龄的孩子眼里看到这种情绪，即便商场暖气很足，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她仍感觉脊骨都窜上了寒意。

谢忱很认同：“所以，我大概会孤独终老吧……”

而就在这时，有人戳了戳他的后背。

谢忱回头看去，只见陆元正指着身上校服的一团油污，可怜兮兮的说：“哥，衣服弄脏了。”

他胸口前的洁白布料上糊着一片辣椒油，通红的油污正往旁边晕开。

“……怎么吃个饭还能泼出泼墨画来。”谢忱轻轻皱眉，抽了几张纸用力去擦校服。

陆元低着头，声音有些委屈：“真不是故意的。”

油垢并不容易去，在谢忱换成湿巾去擦时仍顽固的泛着油光。

“算了，等回家先扔脏衣篓……”

“等一下。”舒小冉探身去看，从包里拿出一只去渍笔：“用这个试试吧，我之前吃火锅时救过白衬衫。”

陆元盯着笔看了几秒，然后冲他哥说：“哥，明天我要穿去上学的，不能脏。”

“……”

谢忱喉结动了动：“那我带他去外面弄。”他接过去渍笔。

而在他们出去后不久，方胜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