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两双运动鞋头挨着头,稍大的那只鞋底还沾了片江堤的银杏叶。
谢忱伸手将湿的刘海往后拨去,无意露出总被头发遮住的右额角上一块很小的旧疤:“冰箱里有面包,饿的话热一下再吃,我去冲个澡。”
“好。”陆元扯下运动发带,已经十分明显的喉结随着呼吸轻颤。
谢忱走进浴室,将黏在身上的运动服丢进脏衣篮。花洒旋开后氤氲水汽漫过泛红的耳尖,很快浴室的镜面蒙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雾色。
恍惚之间,他想起了刚才陆元的异样。
——他似乎很不想有个嫂子。
可谁能不成家呢?至少谢忱还是比较渴望的。
他无比怀念四岁之前的家,那时他温柔的母亲会带他去小朋友多的地方玩,他的父亲会在下班后一口一个“忱忱”唤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真诚,家里永远充斥着欢声笑语。
可后来一切就变了,再次体会到家的温馨,就是十年后在平仲巷了。
或许等陆元再长大些,就能理解了吧。
关上淋浴,濡湿的手指刚触到浴巾时,三记轻轻的叩击声撕开了这片朦胧水幕。
谢忱的呼吸一滞。
磨砂玻璃后立着一道清瘦剪影,少年人的指节保持着叩击的弧度贴在门上:“哥,你有电话。”
铃声隔着门刺进来,催命似的穿透脆弱的耳膜,谢忱拿起浴巾在腰腹间缠了一圈,然后对门外说:“你进来吧。”
外面的影子顿了顿,几秒后,哑光黑的门把手向下转了半个弧度。
铃声戛然而止。
少年进退犹豫,但下一秒铃声又适时响起来。
淋浴门闪开一条缝,最先露出一截洁白如莲藕的小臂,很快谢忱一身水汽的走出来。热雾笼罩着住整个房间,只待几秒钟便热的难耐。
“愣着干嘛,过来。”谢忱催促了一句。
“哦。”陆元走过去。
浴室空旷,显得铃声更加焦急刺耳。谢忱接过来,手上尚未擦净的水珠滴在了屏幕上、门把上、以及陆元紧张到发颤的指尖上。
在铃声即将第二次静止时,谢忱按下了接听。
下一秒,听筒里炸开了邓霄急促的声音:“你再不接我就准备直接杀你家里去了。”
“我在洗澡,什么事?”谢忱用掌心在镜面抹开一道清亮,他看见了自己潮湿的头发,还有陆元涨红的脸颊。
他扭头去看,陆元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来不及去深究,对面的邓霄又说话了:“星期天大早上不睡觉去洗澡?快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谢忱扶额:“我能干什么?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
邓霄是他大学同学,隔壁法律系的。虽然两人不同专业,但都是学生会的干事,后来新老接替,邓霄成了纪检部部长,谢忱也被选为新一届学生会主席。
他们在学校关系就很不错,哪怕后来邓霄直接参加工作,谢忱继续读研,两人也没断联系,三个月前邓霄和安玥告白,谢忱现场当辅助,漫不经心的经过把姗姗来迟的花塞到邓霄手里……
电话转成了扬声器,谢忱对着镜子涂爽肤水。
“也是,我们谢大主席最洁身自好了,想当年和校花谈恋爱,结果还没几天呢就分了。”
旁边的陆元眼皮一跳,继续沉默着。
谢忱语气无奈:“邓大律师,看来我要好好和你谈谈侵犯**权的事了。”
“哎别,我最近案子多,你可别给我找事了哈。”
“究竟谁和谁找事啊。”谢忱被气笑了。
邓霄嘴碎,又和他侃了几分钟,才把话题扯回到最初打电话的目的:“方胜要回来了。”
谢忱正要拿刮胡刀的手一顿:“什么时候?”
“昨天听人说的。”
“我问的是他什么时候回来。”
“哦哦。”邓霄想了想:“大概下周吧,怎么,你和他同个科室的居然不知道吗?”
“……”
陆元一直低着头,直到听到拖鞋声渐近,地砖上两串湿漉漉的脚印小的踩着大的,像极了他们晨跑时一前一后总是重叠的步点。
谢忱捂住麦,对他轻声说:“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熟悉的沐浴露气息就在鼻间萦绕不断,陆元昨晚洗澡用的也是同一瓶。
指尖嵌入掌心,陆元的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团烧红的钢丝球,后背被热气烘得微微出汗,浸湿了一小片棉布料。
“好。”他迟疑了一下:“面包我热好了,放在餐桌上,我……我去背单词了。”
谢忱点点头,等他转身才后知后觉——他脸怎么这么红,这屋有这么热吗?
但他已经没心情去管了。
方胜要回来的事,连和他没太多交集的邓霄都知道了,而自己这个和他一起上了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的室友和同组、在一个科室上班三年的同事、认识了近十年的朋友,竟然毫不知情。
细细算来,他和方胜已经有快两周没联系了。
他随便扯了个理由:“我最近没看邮件,你说他下周回,具体什么时候……”
陆元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合门的瞬间,他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
谢忱背对着他,那片光洁的背仿佛和习题册的纸一样薄,肩胛骨微微凸起,平时熟人见面都说他又瘦了。
可唯有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弟弟知道,那隐于衣服下的是多么紧致和漂亮的肌肉,仿佛每一寸都是精心雕刻的一样。
那一串没擦净的水珠顺着背肌沟壑蜿蜒而下,在腰间汇成晶亮溪流,最后迅速坠进系在薄薄胯骨间的浴巾边缘……
陆元的喉结不由自主滚动了一下。
门彻底关上了。
胸腔止不住剧烈起伏,眼前总是浮现那一抹春景,哪怕闭上眼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可偏偏脑海中那抹同样的身影更加清晰鲜活。
这个房间实在太不隔音了,他屏住呼吸时,还能听到一门之隔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他低头看着自己。
“不争气。”
·
谢忱换好衣服出来时,次卧传出来的英语听力声已经响的震耳了。
他走过去敲门,可很久都没人来开。
“元元?”他喊了几声,依旧没反应。
手搭在门把上,门没锁,只需稍稍一用力就能很轻易的拧开。谢忱盯着紧闭的房门,又等了将近一分钟,正准备再敲一遍时,原本拒人的门开了。
“哥,什么事?”
陆元走出来,手里拿着做了一半的习题册,声音有些嘶哑。
谢忱回了回神,说:“喊了你好几遍都没听见,下次别把音量放这么大。”
“哦。”
“刚才邓霄给我打电话说要想办个接风宴,可以带家属,你下周有没有空……”
陆元右肩抵住门框,门把手在腰侧硌出凹下去的槽,运动短裤下的双腿保持着微曲的僵硬角度,仿佛被人拔掉了筋,徒留两袋灌铅的皮囊堪堪撑住全身的重量。
“你怎么了?”谢忱严肃起来。
陆元一向站的很挺拔,从没像现在这样萎靡不振。
他想要上前察看,但下一秒陆元就说:“没怎么,就是运动过后突然休息,腿抽筋了。”
“那快去坐着。”谢忱搀扶他进屋,陆元却挡在了门口。
“我没事的,哥快去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陆元反推着他。
这次谢忱没有动。
他盯着陆元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刚才是不是在藏东西?”
陆元猛地看他,最后硬扯出了个“没。”
谢忱自然不信:“既然没有,那为什么不让我靠近?”
他的反应实在太太奇怪了,好像刻意要避着他什么,如果不是想到陆元从前一直很乖,否则他早就看出来了。
陆元抿了下唇,而这个动作恰好被谢忱捕捉到了。
这次,他确信陆元有事瞒着他。
“我不想问你的**,但是元元,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学抽烟了?”
他歪着头往里看,只见风扇正对着床吹着,窗户大开,风卷着窗帘扬起波浪,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彻彻底底换了个遍。
陆元低着头,不吭声了。
这种心虚的模样谢忱看过不下百余遍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掌心托着少年随着年龄逐渐清晰的脸颊,说:“不要学那些不好的,抽烟一旦染上,就很难戒掉了。”
对于这方面,谢忱很有话语权。
陆元低垂的眼眸闪过几分放松,随后答应下来:“……嗯。”
他乖巧的听训,反复承诺以后不会了。
听他格外真切的保证,谢忱说:“那我相信你一次,烟我就不收了,你自己去处理掉。”
“好,我会的。”
“行了,你也出不少汗,快去洗……”谢忱的那个“澡”字还没说出口,突然就想到他还有正事没问。
“等等。”谢忱叫住他:“你还没回答我,下周去不去?”
陆元要关门的动作一滞,过了会儿,他问:“都有谁?”
谢忱细数了几个,他们都和陆元见过,还一起去过平仲巷给孙老头庆祝七十大寿。互相都是认识的,想来陆元去也不会觉得陌生。
“我听哥的。”
谢忱揉着他的脑袋,说:“这回,我没食言。”
陆元一怔,随即轻轻笑了。
“这回,我也不用再吃焦掉的煎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