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嬿熄了灯,只留一盏烛台,在黑夜中静候。
枯坐是件无聊的事,好在她等的人不算太晚。几柱香的功夫,叩门声就响起,声音极轻,若是不仔细听,只怕就错过去了。
陈嬿轻手轻脚地把门拉开,门外人一个闪身迅速进来。门栓被小心锁紧,不发出一点声音,屋外依然是一片寂静。
陈娆一进门,就急促道:“阿姐,宋福的事儿不是我……”
这话一定憋了太久,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由得放大,陈嬿忙捂住她的嘴,贴近她温柔道:“嘘,别慌,阿姐知道。”
她的手掌感受到了妹妹的泪水,陈娆在黑暗里无声的流泪,抬手紧紧握住陈嬿那只手。
三个孩子里,陈娆一直都是最为天真善良的那个,心思也不多,原是被父母兄姐呵护着长大的小女孩。
一朝风云变,如今她也不得不走上台前,站在陈家女眷的前列。
陈嬿感受着她的哭泣,有些心疼。
宋福的事只有她们知道,在宋福遇害、陈嬿被罚的这些日子里,她又是如何担惊受怕着度过的?
“宋福是自杀的,”陈娆声音里含着哭腔,一只手还不停地抹着眼睛,嘴上已经急匆匆的开始诉说经过,“他早存了死志,从宫里出来便把平安锁给我,说权当答谢。我后来发现平安锁里藏了纸条,说担心事情泄露,遭人逼供追查。加上他伤病难耐,已不长命,因此选择自尽。”
“我看过纸条后,立刻去往客栈。幸好去的时候我多留了心眼,我先带人去旁边的酒楼高层观察。真的有一批人在客栈附近徘徊!他们虽然穿着便服分开,但行动姿势统一,反应一致,我猜可能是卸甲的老兵,或者……”
或者就是在役的士兵。
陈娆声音里的哭腔重了几分:“我不敢再出面,最后只得看着宋福尸身腐坏,被以‘无名死者’的名字送去了乱葬岗……”
她无力改变这惨痛的现实,愧疚与对自己无能的悔恨在一日日的煎熬里增长,这痛苦又在不能与人言说的锅炉里烧的更旺,把她闷得喘不上气。
陈嬿抱住妹妹的肩膀,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轻拍打着:“娆娆已经做得很好了。”
宋福先前养伤时躲避得很好,是由于出面才暴露。他知道出面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也知道幕后黑手手眼通天,因此才万分叮嘱陈娆保密。
好不容易从战场逃出生天,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去找自己,只为告知真相。
一生磨难,忠良之士,最后落得个死后无坟的下场。
像他的家人一样,遭到了灭顶之灾却无处伸冤,连存在的痕迹都被遮挡的人,还有多少?
像他一样饱含赤子之心参军报国,却因为自己人的险恶用心,最后葬身他乡的人,还有多少?
想到宋缘低落的表情,想到宋福绝望的那一拜,陈嬿只觉得有重石压在胸口,喘不上气,可胸膛里的火却越烧越旺。
平复心绪,陈嬿开始思考。既然宋福确认对方手眼通天,那么他是如何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溜进皇宫的?
只要对方确定了宋福的身份,那么只需要警惕宋福去往武宁候府,去往皇宫,以及陈娆家,这几条路线守好便可。宫宴是宋福寻找自己的重要机会,若说对手没有防备,陈嬿可不相信。
但是追查速度这么快,如此手眼通天的敌人,又是如何让宋福混进来的?
“娆娆,宫宴那日,你是如何把宋福送进来的?”
“宫中尚仪局司赞名唤李端,父亲是淮西都督府长史李椌,从小随着祖母住在京城,是我的手帕交。我是托了她才让宋福混进去的……阿姐,你被罚莫不是与这有关?”
若是实话告诉她,只怕陈娆又得哭成泪人。
陈嬿摇头否认:“不是,只是在寻找不合理的地方。娆娆,私自带人入宫乃是砍头的重罪,李端为何要帮你至此?”
陈娆小声道:“小时候,我们参加另一位小姐的赏花宴,她父母不在京城,因此受气,被推下了水……那时候我救了她。她说,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我可以对她提一个要求。”
在陈娆的手帕交里,确实有个女孩姓李,印象里是个安安静静,陈娆做什么都跟着的姑娘。
然而人心易变,尚仪局司赞也不算小差。做到这个位置的人,会为了童年一句诺言搭上性命吗?陈嬿对此保持怀疑。
这些思虑,她不准备与陈娆再说。
“娆娆已经帮了阿姐太多,”她温柔地摸摸陈娆脑袋,“余下的交给阿姐就好,娆娆只需要一切小心,保重自己。”
此间凶险莫测,暗流难防,她却不得不去闯,只存了小小的希冀,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可以继续平安无忧的生活下去。
月光将窗外的树影打在门上,树枝随风摇动,树影也随着摇曳,在这深夜里平添了几分诡异的味道。
林迢迢只穿着中衣,披了件长袍,站在东侧殿的门前,觉得自己像是个深夜扮鬼的离奇传说。
或许是茶喝多了,今夜林迢迢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就在她无聊的坐在窗口发呆时,听到了东侧殿传来了打碎东西的声响。
这么晚了,路潇潇在做什么?正疑惑着,林迢迢就又听到了“砰”的一声响,像是碰倒了什么重物的动静。
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竖耳细听,却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联想到陈嬿走前的嘱托,林迢迢心里有些不安。她喊来芷歌,决定一人敲正门、一人去屋后查看。
计划的时候倒是信心满满,然而等真的站在这儿,林迢迢揉搓着胳膊,瑟瑟发抖地想,这气氛还真有点吓人。
估摸着芷歌已经到了后面,林迢迢抬手敲响了殿门。
“咚,咚,咚。”
没有脚步,没有回声,依然只有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她自己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守夜的宫女绝不该这么久没反应。心跳不自觉加快,林迢迢抑制着心慌的感觉,抬手准备再次敲门——
她从门上的阴影里,看到身后有道影子,正在快速的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