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香伴 第6章 五月·高考前不刷题（二）

是的，如果慧心堕落成了“不良少女”，那么她的爸妈必然会感觉到丢脸。在慧心老家村里的村民以及一众亲戚的眼中，慧心的爸爸算是打工群体里混得相当不错的。他凭借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在外地成了令家乡人羡慕的老板，几年后又买房买车；为了让年迈的父母安享晚年，他还在家乡的县城里给父母买了一套房，甚至还千里迢迢把父母接到江苏的新房子里，只是年老的父母始终住不惯城市里的生活，在江苏住了半年，又在县城里住了半年，最终还是回了村里自家的小院儿。当父母终于决定落叶归根、老死于家乡后，慧心的爸爸又把老房子拆了重建，给爷爷奶奶盖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小院子，爷爷家也是村里最早用上冰箱、空调、液晶电视的人家。此外，慧心的爸爸还是那个计划生育年代里人人羡慕的“儿女双全”的榜样，他把儿子送到了一年花费近十万的贵族学校，望子成龙心切，于是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培养。所以，如果慧心堕落成了“不良少女”，就等于在父亲脸上打了一巴掌，老慧家的脸就没处搁了，爸爸一生的奋斗与一世英明也就无异于毁在了慧心身上，是以，妈妈回来了，妈妈回到了这座她离开了十几年的小城，誓死要阻止女儿的堕落。

其实，慧心爸妈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在她们家乡的小城里，没有父母的照看和管束，爷爷奶奶又多是溺爱，且不懂教育，因此不学好、成为街头混混的“不良少年”和“不良少女”简直太多了，她们早恋、抽烟喝酒、偷东西、翻院墙出校园到网吧里通宵打游戏，甚至霸凌同学、殴打老师，而“不良少女”的标配还有私生活混乱、穿着妖艳且暴露，乃至早孕，更可怕的还可能被卖到外乡。

慧心偶然得知了妈妈回来的真相后真的很伤心，她觉得自己到底不是爸爸妈妈亲手养大的孩子，她们根本就不了解自己，也压根儿就不相信自己。

慧心的确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从小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小时候奶奶养的小鸡仔生病死了，她就很伤心，为了让小鸡仔“入土为安”，她用手刨了一个小土坑，把小鸡仔埋在里面，旁边还埋了一些鸡饲料，算作是“陪葬品”。每每在新闻上看到杀人、抢劫等等之类的报道，慧心一点也不相信，还会跟爷爷很生气地指责那些记者都在胡说，简直是污蔑人。

所以，慧心后来痴迷于佛学，读了一些佛经后就很自然地就被佛教不杀生的慈悲心所感动，立志要吃素，从初三到高二的三年里愣是没吃过一块肉。因为不吃肉，渐渐习惯了蔬菜的香气和味道，再闻到肉味儿、尤其是生肉时自然会有生理反应，不仅会作呕，甚至还会呕吐。爸爸妈妈见此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她的身体和肠胃问题，而是怀疑她在外面瞎混被人搞怀孕了，这的确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情。

至于去网吧，慧心大概也是网吧里最奇特的存在吧。别人去网吧是为了通宵打游戏，而她是在通宵打字。爸妈原本答应她的电脑没有兑现，而她又实在是想要写作，于是平时只能在纸质的本子上写，修改好后放假就去网吧里打成电子版，然后用电子邮箱投给杂志社。慧心热爱读书和写作，也的确是有一些天赋。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给她们每个周布置的作业是一篇600字的周记，大多数同学都在凑字数，唯有她一口气能写一两千字，而且每次都是95分以上。年轻的语文老师欣赏她的写作才能，有意识地帮她留意各类作文比赛，帮她把纸质版文章输入为电子版，帮她投稿，她的写作热情于是越来越高，初中三年拿了不少奖项和稿费。当然，也因为写作，她的心思没放在学业成绩上，最后因为6分的差距与市里面的重点高中失之交臂。上了高中后，学业越来越紧张，她压根儿没有了初中时那样轻松的写作氛围，但是一有空闲还是会写作，然后去网吧里打字、投稿。可以说，在全国的中学生都被应试教育的刷题策略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整个中学阶段，自由地读书和写作是她最大的解脱和快乐，也让她始终保持了一份对生活的热情和热爱，在以后的人生中也不那么容易被生活打倒。

此时的慧心还不知道，许多年后在她人生至暗的低谷中，也是写作给予她力量，陪伴她走出低谷，涅槃重生。而当她也需要为名为利去内卷，做许多她并不热爱的工作时，她仍旧从心底里感激写作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是她从未放弃过、发自心底里的纯粹的热爱。

至于此时父母对她的误解，她不愿解释，更懒得解释。终其一生，她都是这样的性格，别人信便信，不信便罢了，从来不强求、也不主动争取。她始终觉得真正相信自己、信任自己的人不需要那么多解释。

慧心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一股脑就把许多事情跟晚晴说了，也顾不上晚晴是否爱听、是否愿意听这些唠叨和倾诉。

晚晴静静地听着慧心的叙说，中间从未打断，也并没有任何不耐烦，这就让慧心觉得很安心了，她越说越想说，话匣子止不住，干脆又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这些话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而今天酣畅淋漓地说完后她好像经过了新生一样，总之非常舒服。

小船一路晃荡，终于荡到了有莲花的地方，晚晴伸手折了一朵白色的莲花递给慧心，“慧心，你就是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人生的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以后的人生路，我会陪着你，别害怕。”

慧心瞬间眼眶湿润，强忍着才没有落泪，她吸了吸鼻子，接过莲花，郑重地向晚晴点头，“好，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怕。”

正在这时，旁边睡莲丛的深处突然飞起两只白鹭，白鹭好像是因为她们的船而受了惊，扑腾着翅膀一下子就飞远了，还溅起了许多水花。白鹭突然飞起的那一瞬间，慧心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朝着晚晴怀里扑过去，晚晴也一把拉过慧心，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慧心的背以示安慰。

待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后，两个人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儿来，都笑着不约而同的说起李清照的那句诗：“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而后两人哈哈大笑，瞬间冲淡了方才的悲伤气氛。

……

时间确实是不早了，一眨眼两个人又聊了一个多小时，慧心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脸上不由得浮起愧疚的神色，“你赶快回去吧。”

“好。”

两个人都不再多言语了，今日两个人分享了美好，也倾诉了各自心中的隐痛，这个下午不仅是开心，更是内心深处的舒畅与酣畅。她们都知道来日方长，不急。

两个人赶紧把船划到岸边交给船老板，而后就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坐在河堤边哭，眼看着天快黑了，慧心和晚晴都很不放心，于是就走上前去。

“小妹妹，你怎么了？为什么坐在这里哭？”晚晴柔声问道。

“我偷偷溜出来玩儿，迷路了，回不去了。”小姑娘越说越伤心。

“那你爸爸妈妈呢？”

“我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打工，我跟奶奶住。”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溜出来玩儿呢？”

“奶奶平时太忙了，都没有时间陪我玩儿，她怕我跟邻居家的孩子玩着玩着学坏了，所以出去上班的时候就把我锁在家里，我是从窗户里悄悄爬出来的……”

又是一个同病相怜的小姑娘，慧心与晚晴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慧心走上前用纸巾给小姑娘擦了擦眼泪，又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小孩子的脸蛋儿肉乎乎的，特别好玩儿，慧心忍不住多捏了两把。

晚晴见状也想上前去捏一捏，可是手伸出来的瞬间又缩了回去，她摸了摸自己异常粗糙的双手，默默地把手背在身后，声音柔柔地跟小姑娘问到：“那你记得你家具体在哪里吗？”

“大概就在前面。”小姑娘伸手不太确定地指了指前方，晚晴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结果却是水面上，她不由得笑出了声儿，看来是不知道家具体在哪里了。也难怪，平时就被奶奶锁在家里，很少出门，女孩子方向感又不好，多半是路痴，也难怪记不住。

“那你记得你奶奶叫什么名字吗？”慧心开口问道。

“嗯，记得。”这次小姑娘倒是很笃定地点了点头。

慧心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还记得一些关键信息。她站起身来，牵着小姑娘的手跟晚晴说到：“你快回去吧，天快黑了，你也还有好多事情要忙，我带着她到前面挨家挨户问问，她家应该就在这附近，小孩子大概也跑不远的，实在不行我就把她送到前面的派出所里，她既然记得奶奶的名字，那派出所里总是能查出来的。”

“好。”晚晴点了点头，也不再推辞，在小姑娘这里耽误了一会儿，时间确实不早了，她必须得回宿舍了，的确还有许多琐事要忙。

两个人就在这里分手，慧心一只手拉着小姑娘目送着晚晴往前走去，她走在杨柳依依的堤岸上，背影被柳枝掩映，若隐若现，斑斑驳驳。

慧心伸手触了触头顶柔软的柳枝，“杨柳依依”，真的很柔软，荡漾在心间，暖乎乎的，真的很不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