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香伴 第4章 五月·因祸得福的闲暇

摸底考试完，慧心以为总算能松口气了，于是拿起手机给晚晴发了消息：周日下午两点半，学校外面河堤，不见不散。

最近天气很好，又正值人间四月天，不冷也不热，温暖得恰到好处，适合晒晒太阳、散散步。

有时候光阴是拿来虚度的，哪怕即将高考，也并不耽误慧心去虚度光阴。

晚晴很快回复：好。

慧心看到这坚定而简洁的回复，会心一笑，放下手机就写作业去了。周中她要抓紧时间写作业，周天下午才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跟晚晴逛逛河堤、晒晒太阳、聊聊天儿。

但是没想到，还没到周天下午约定的时间，慧心与晚晴就又有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机会。

慧心与晚晴所在的高中是县一中，对县城中学的孩子们来说，成绩才是王道，老师们才不管什么素质教育，只管题海战术。这些从题海战术中优胜出来的孩子们后来进入大城市、走进名校，后来又有了特定的称呼——“小镇做题家”。

对于小镇做题家和潜在的小镇做题家们来说，高三以来不仅每周只有周日下午的半天假，而且学校每周都要组织一次模拟考试，美其名曰“每周一考”。

这个周明明已经全市模考了，按道理来说“每周一考”应该被全市联考替代了，但是，丧心病狂的老师们竟然让学生再考一次——全市联考加上每周一考，也就是说本周有四天时间都在考试。那么，剩下的两天半时间就是用来讲解试卷了。一周下来，好像所谓的学习就等同于考试做题了。

周一、周二全市联考，周五、周六还要进行“每周一考”，同学们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还是不得不乖乖接受审判。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慧心所在的理科（5）班，一件令人惊奇却又让人拍手叫好的事情就那么发生了。

周五一早，照例是班主任带着试卷来监考。

“十分钟时间，大家出去上个厕所啊，九点钟我们正式开始考试。”头发不多、脊背略弯、脸上尽是疲惫倦怠，但声音却很洪亮的班主任神气十足地将一大抱试卷“砰”的一下砸在讲台上，撂下这句话就径直出了教室。同学们都知道，班主任会在走廊的尽头点一根烟，一边吸烟、一边叹气。慧心不明白班主任为什么叹气，难道班主任也不想考试？不对呀，明明是他将试卷拿进教室的。

不一会儿，走廊的尽头便烟雾缭绕。最近一段时间，班主任的烟瘾似乎特别大，只要他走进教室，哪怕不抽烟，同学们都能闻到一股烟味。

十分钟的时间，同学们上厕所，班主任抽烟，时间刚刚好。

高考时间是早上九点钟开始，为了让同学们形成“思维闹钟”，每周一考的时间也严格按照高考时间来。

此刻，同学们正摇头晃脑、步伐虚浮、勾肩搭背地朝着厕所走去。

上午九点钟，即便是社会上最累的所谓“996”的打工人也才刚开始工作。但高三的学生，五点钟起床，五点半整整齐齐坐在教室里早读，六点钟上早操，六点半上早自习，七点半去吃早饭，八点至八点四十五上完上午的第一节课，而后十分钟时间上厕所，五分钟时间做考前准备，九点正式考试。时间刚刚好，被计算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样的计算周而复始，从未间断。

多年后，当这批学生上完大学，或是从技校毕业，走向工作和社会时，原以为他们选择了喜欢的专业和工作，能走向自由和理想，却不料仍旧被丢入“996”甚至“007”的漩涡中，她们的每一分每一秒再一次被计算得好好地——忙来忙去，不过是被一只强大的手所推动着忙着生，忙着死，大概未来也是一眼就可以望得到底的吧。

当然，这是后话。

回到考试那一天，慧心上完厕所就快速回到了教室，她坐在第一排，课桌与老师的讲桌连在一起，近在咫尺，因此对讲桌上的状况一目了然。

当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习惯性地抬头望向讲桌时，神奇的变化发生了——班主任方才重重砸在讲桌上的那堆白色试卷不见了。

慧心扭头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并不见试卷分发给大家，她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了。

下一秒班主任就进来了，他一眼就看到试卷不翼而飞，接着也像慧心一样环视四周，没有看到任何一张试卷，他当即询问坐在第一排的慧心，“试卷呢？”

“老师，我不知道，我方才去厕所了，回来就没看到试卷了，正想跟您说的，您就进来了。”

“那你们呢？有没有人看到？”班主任又将视线移向前两排所有的同学，声音低沉暗哑，但慧心知道，那是暴风雨爆发前的征兆。

前两排的同学纷纷摇头，要么是上完厕所回来就没看到试卷了，要么就是压根儿没注意这个事情，只是一低头一抬头的刹那试卷便没了。

一大堆试卷就这么在全班五十几个人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了。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的注意力一瞬间都集中到了那不知所终的试卷上面。

此刻已经九点多了，但试卷不见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不用考试了？许多同学因此内心狂喜，恨不得拍案而起、拍手叫好，但还是不得不抑制住内心的兴奋，换上一副镇定、懵懂甚至从容的表情。

慧心眼看着班主任的脸在一分钟内变换了好几种颜色，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掏出手机就到走廊上打电话去了。

班主任前脚走出教室，同学们后脚就开始欢呼不用考试了，一些胆子大的男生甚至朝着门口的方向吹起了挑衅的口哨。

慧心觉得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她们这群苦命的学生来吧，所以才会以带走试卷的方式来解放她们。

三分钟后，老师又进来了，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捣乱，还有二十几天就要高考了，你们心里都没点数吗？”

班主任是真的非常生气，他将班里他最信任的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喊出来站在讲台上，在他看来，除了这两个人，其他人都有嫌疑。

接下来，班主任竟然让这两位同学在教室里对同学们搜身，搜一个出去一个，出去的人又在操场上集合。

班主任大概是真的气晕了吧，五十多个人的试卷，足足有那么大一卷，偷试卷的人怎么可能把试卷放在身上啊，班主任竟然让人搜身。

每个同学都知道班主任此举很滑稽，却没人敢说什么，他们心里虽然然对偷试卷的人佩服且感谢，却也带着看好戏的兴头期待着水落石出。

总而言之，不用考试了，大家都很高兴。

不一会儿时间班里五十几个同学就都被搜过身了，试卷自然是没有找到，同学们只能去操场集合，班主任又叫上了班长和副班长一起搜查同学们的书桌，还准备去翻走廊和楼下的垃圾桶，一副不找到试卷就不罢休的架势。

慧心也就跟着人群去了操场，没想到操场上还有一个班的同学，她走进了才看清楚原来是晚晴所在的文科（12）班，她赶紧朝着晚晴挥了挥手，两个人就心照不宣地脱离人群一起走到操场东南角的草坪上坐了下来。

慧心这才了解到原来晚晴所在的文科（12）班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好巧啊!”

“真巧啊!”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出口。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不用考试了，连着考试，铁打的人都扛不住啊。”晚晴吐了吐舌头跟慧心说到。

“我以为像你这样‘优秀的好学生’不会这样想呢，嘿嘿。”慧心原以为晚晴是不会期待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怎们会呢？”晚晴赶紧解释道：“我巴不得不考试呢，考试真的是太累了，而且这样接连着考试根本就没有任何效果。”

“谁说不是呢……”

……

试卷不翼而飞的风波给两人带来难得的放松，她们就这样坐在初夏的微风中有说有笑，完全不像即将要奔赴高考考场的学生。

多年后再想起那一日，慧心和晚晴都依旧记得，那日阳光正好，即将高考的她们坐在盛满阳光的草坪上，毫无压力地在蓝天白云下享受日光。一个爱说，一个爱笑，仿佛即将到来的高考并不是一场能决定人生输赢的竞技，而只是人生无数个寻常的、必经的路口之一，无需惊讶和刻意，只需从容自在，毫无波澜地走过去便好。

……

试卷的风波就这样成为了一场“悬案”，班主任用尽所有的办法也没有找到那些消失的试卷，但是考试仍旧接踵而至——下午和周六的考试继续，周五上午耽误的考试移到周天上午。

还有二十几天就要考试了，班主任老师又怎么会如她们的愿？老师们说，考试前多刷一套题就多一分把握，能多刷一道题目就绝不少刷。

但是对慧心和晚晴来说其实也算是因祸得福，毕竟她们因此得到了“浮生半日闲”。她们两人之间像那样轻松的谈天说地的机会，不仅在高三，哪怕是在后来的人生中其实也并不多。

而关于试卷的悬案，慧心也是在多年后从一位同学那里偶然得知了真相。据同学说，那沓试卷是被一个叫姜丰的同学拿到厕所里用打火机点燃后烧成灰，再用水一冲，就完全毁尸灭迹了，任凭班主任如何去找都是找不到的。那位同学又为什么会知道真相，还能说给慧心听呢？当然是因为当时其实是有同学看到姜丰拿走了试卷的，只是她们都选择了沉默。

所以，班主任恐怕这辈子都想不通试卷消失的真相吧？不知道班主任午夜梦回时，是不是还在琢磨事情的真相？

那个名叫姜丰的同学真的应该庆幸当时教室里还没有安装摄像头，因为下一届开始，每间教室里足足安装了四个摄像头，同学们的一举一动都完全在老师们的监视中。

姜丰？很多年后，当听同学说起当年试卷的真相时，慧心才想起这个在高中毕业后几乎都要忘记了的曾经的同桌。

慧心记得，姜丰是校长的儿子，叛逆、高调、不羁，他还未转到慧心所在的班级时慧心就听说过他。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慧心以为会是“江枫”二字，“江枫渔火对愁眠”，拥有这样名字的人该是一个温润雅致的人，却没想到姜丰两个字竟然是“葱姜蒜”的“姜”和“丰收”的“丰”，而他本人，也是极致的叛逆，二十岁以前的人生目标就是事事与他的校长父亲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