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香伴 第3章 五月·渐相知

2014年，18岁，高三。

对于慧心来说，这一年最重要的事情或许不是高考，而是在高中校园里于惊鸿一瞥中遇见了那个能够穿透她此后人生的人。

五月初，学校进行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摸底考试，也是全市联考，俗称“三模”。

竹溪一中的大型考试往往是文理科混合，理科（5）班的慧心很巧合地被分在了晚晴所在的文科（12）班。考试安排出来的时候，慧心很惊喜，觉得这是巧合，更是缘分。

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么慧心与晚晴呢？该是前世多少次的回眸，多少次的守候，才等到今生今世的久别重逢？

考试那天，慧心从家里带了一张仓央嘉措系列的明信片，正面是身着绛红色袈裟的雪域之王仓央嘉措静静地跪在布达拉宫面前，仓央嘉措双手合十，比面前宏伟的宫殿更加坚定挺拔。明星片空白处有一行简体竖排的小楷工整地印刷着一句话：与有缘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慧心在背面用黑色中性笔把这句话重新抄了一遍，并附上这么一句：“晚晴，愿有朝一日，你我静坐蒲团，高山流水，共赏花开。风吹的街道晚霞不散，尘世的烟火扑朔迷离。唯愿你我，初心不改，安渡流年。”落款是“慧心手书”。为什么写这样一句话呢？因为慧心最想要的生活就是简简单单的、有茶有花的平凡生活，至于老师们说的什么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挣大钱什么的，她好像从来都没认真思考过。她相信晚晴也是喜欢简单平凡的生活的，所以就写了这么一句话。

“和有缘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多么勇敢无惧、洒脱不羁的心灵啊。大概年少时候才能有这样的灵动和单纯。等我们长大，即便遇见有缘人，其实也没有，或者说不敢去期待快乐事了。

年少时，心如赤子。少年的我们根本上还是一个生机勃勃、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小动物。后来，慢慢年长，我们获得更多知识与认识，乃至成功与财富，逐渐被这个世界和世俗的规则所驯化——你要努力、你要成功；你要拿高学历、高工资；你要变漂亮、变优雅；你要有很多朋友，要被很多人喜欢和认可；你要学会交际、学会隐藏……你要把自己磨练成材……你要符合社会对成功标准的定义……

千百年来，人类驯化了许多动物——狼被驯化为狗、野猪被驯化为家猪；鸡、鸭、鹅等许多家禽亦由野生驯化而来。但是，这所有的驯化都不及人类对自己的驯化，人们最成功的驯化对象实际上是我们自己。

人类驯化着其它动物，自身亦被我们亲手所构建的社会规训所驯化。

从自然性到社会性，是每个从少年走到成年的人，必然要经历的成长阵痛。

许多年之后，慧心和晚晴再回首时，她们都惊觉此生无比幸运。许多人一生都无法遇到一个有缘人，然而她们在少年时便遇见了，还做了许多快乐事，这多么幸运呀。

慧心借着去文科12班考试的机会将这张明信片放在了晚晴书桌的抽屉里。

摸底考试分两天，第一天考语文和数学，第二天考英语和文、理科综合。慧心第一天就将明信片放在了晚晴课桌的抽屉里，可巧第二日就收到了晚晴的回应。

第二日下午的最后一场考试，慧心走进考场就在自己的桌子上看见一本书——《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仓央嘉措传》。

“她果然明白”，慧心就知道晚晴会明白的。她会心一笑，双手触摸到书籍的时候，内心感觉到被一些东西渐渐填满，那种感觉无以言说，却在瞬间，让她觉得非常感动和温暖。

书中还夹着一张纸，淡黄色的纸张上写满了黑色的文字，那应该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纸。晚晴的字如同她的人，干净整齐、小巧雅致，像簪花小楷，但一笔一画里却又带着棱角分明的叛逆和不寻常，有着瘦金体的倔强。“字如其人”，便是如此了。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慧心还记得这是仓央嘉措的诗歌：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纶，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叮叮叮……”考试的预备铃响起，将慧心的思绪拉回现实里，她赶紧将书塞进抽屉里，整理好心情等待考试。

考试结束后，慧心跟随拥挤的人群慢慢朝着自己教室的方向走去，在拥挤的楼梯道里刚好遇见了晚晴。慧心下楼，晚晴上楼，推推搡搡的的人群里，两个人会心一笑，擦肩而过。因为实在过于拥挤，两个人也没机会说什么，倒也觉得不必说。

言不尽意，语言不能穷尽的，都是曼妙的真实。

慧心以前读陶渊明的《饮酒》诗，其中有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时候她就想，人与人之间的美好相遇应该也是这样——你与我悠然相遇，心有灵犀。

遇见晚晴便是这样的感觉。

余秋雨说：“有时候走得远了，会遇见一个人，或樵夫、或隐士，出现在你与高山流水之间，几句话，便使你大惊失色，遂引为终身莫逆。”

慧心在书中初次读到这句话时，便觉得惊艳，但此时此刻在现实生活中遇见了这样一个人，她才明白余秋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基于实际的生活，而非文学想象式的向壁虚构。因为慧心遇见晚晴就是这样的“大惊失色”。

回到家，妈妈已经做好了饭，慧心原本想关上房间先看信，但妈妈一直催促吃饭，她只得先放下书和信件。

饭桌上妈妈说了什么，慧心几乎都没有听见，只是敷衍着随口答了几句，吃完饭借口考试累了，她就赶紧回了房间。

反锁上房门，慧心小心翼翼地拿出书，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书中晚晴的信。

淡黄色的信纸上是晚晴娟秀的字体，有种古意，她写道：

我说，我愿做这尘世上一个孤独的行者，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景，在行走的路上遇见本该注定要遇见的人。看遍万好河山，游赏千丛绿水，于某一处不为人知的世界里觅见人生的真谛。

慧心，遇见你，这是佛缘。仅此一句，足矣。

我从未想过在这里能觅见一个和自己志同道合、心趣相像的人。我说，这是注定。

我无法去诉说一个完整的故事，因为生命本身就该是一种残缺不全的美丽，行走于尘世，不必要太多的浮华，不作归途、不是过客。于脚步匆匆中掀起点滴细碎的微尘，我们虽微如芥子，却能用一颗佛祖的慈悲之心去聆听、去感悟、去发现大自然中的真善美。没有熙熙攘攘的热闹，有的，只是一种从容的宁静和淡然的心怀。如此这般，岁月静好。

慧心，往后的日子，我愿陪着你，伴着你。即使不能常在一起，心也能成为皈依。如果可以，我愿聆听你要诉说的所有，愿分享你所有的悲欢喜乐，愿与你一起探寻那些深邃的智慧，做伯牙子期那般的知己。永远无需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所有的一切，便已懂得。

慧心，愿有一日，你我静坐蒲团，共赏花开，乘一叶小舟，不管，放逐到哪里的天涯。

距离高考37天，希望优秀的你坚定自己的选择，要达到的地方，它值得我们为它付出那么多。

我们一起努力!

我支持你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每一个不悔的选择!

——2014年4月30日

晚晴

手里拿着晚晴的信，慧心觉得沉甸甸的。该说的，要说的，信里都说了。

这世间你能遇见的最好的人莫过于如此：你的心，对方懂得；你要说的，对方都晓得。

慧心紧紧攥着信，脑子里懵懵的，有点如梦似幻的感觉。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遇上一个像晚晴这般的人。在此后很多年中，她和晚晴也多次问对方：“我们怎么就遇见了彼此呢？”最终两个人也只是相视一笑，相遇哪里需要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