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必经之路今天出现意外,几个小混混染着黄不黄绿不绿的头发,蹲在梧桐树下在那儿吸烟。
商贯中手指蜷缩,放轻脚步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在这里他能看见自己的家了,而这条路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当他准备和混混擦肩而过,一只干瘦的手抓住他垂在校服裤上的手掌。
“诶!好学生给点儿零花钱哥哥们买包烟呗!”绿毛摁灭已经吸到尾的烟头,嬉皮笑脸的开口。
几个人也慢慢悠悠的站起来,浑身干瘦,衣服穿身上在荡漾,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没有钱。”商贯中向后倒退一步,看着这五个人,他明白只要有一次妥协,往后便有无穷无尽的勒索,给了不明智,不给就得受点皮肉之伤,权衡利弊一番过后,那还是受伤比较好。
“你可以回家拿嘛,哥哥们在这里等你!”绿毛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脸和他贴的极近,商贯中能闻到那一股廉价的烟和衣服上的臭味,相交融合难闻的令人几欲作呕。
“诶呦,住在这里怎么会没钱呢。”又一个紧身T恤的男人谄媚的抓紧他的手臂,抓的很牢手指尖泛白。“这条路不安全,哥哥们还是陪你回家拿钱。”
“小子啊!你每天都在这条路走来走去,哥哥们要的也不多,拿个10块,30的出来能给哥哥们买一包烟就可以了。”
商贯中明白这群人可能早就盯上他了,很大一种程度上,这个小镇的人都是固定群体,几乎都是邻里间里认识的,猛然间融入一个看起来少爷面貌的陌生面孔,这很难不让人提起关注,而且每天都往返于学校和家属院,穿着又干净,在别人眼里,最起码是这群混混眼里,整一个行走中的香饽饽。
商贯中被强制往前走,他目不转睛的路过自己的家,往旁边又拐一个道,他家后面是什么地方他也没有来过,只是一直走就突兀听到篮球撞击和人的吆喝。
一声高昂的呐喊让这几个风格怪异的青年低声咒骂,随之而来便是篮球碰撞砸篮球框和吹口哨的声音。
赖五不客气的把沾满烟草熏味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勒起来。“小子你家要来这里?嗯,你是不是把家给忘了?咱们停下来好好想想。”
商贯中指着被参天大榕树遮盖的只露出棕色瓦片房顶的小洋楼。“我家就在那儿!”
“放屁!你指哪哪就是你家?”其中一个小混混低声叱责。“他妈的,这小子不老实!”
商贯中不明所以,只能低头垂下眼眸。”是你们说我家在哪里,我告诉你们,你们又不相信我。”
绿毛也懒得解释,不客气的直接伸手去搜他口袋,结果两个口袋空空如也,不由的气急败坏。“怎么会连个一毛钱都没有?是找打是吧?”
商贯中猛然挣脱他们的钳制,快速的跑向有人声的位置,几个小混混回过神,怒气上头撒丫子的往前追着他,顺手把脚上的人字拖用力的往前丢,光着脚跑得像风火轮。“小子!你别跑!”
他很快穿过T字形的水泥路,新栽的梧桐叶对面是一块水泥地,水泥地只用颜料涂层,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一看就是学生在打篮球。
商贯中停下脚步,回头看,那群混混都刹住脚步,停在T字形过道对面瞪着眼睛看他,嘴里应该没有什么好话的骂骂咧咧。他轻轻喘气,在这么炎热的夏天里脖子间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慢慢的走过去。
中午的太阳非常猛烈又毒辣,在篮球场上飞驰而过的身影个个都浑身湿漉漉,载满汗水。除了他后面的那一排新栽种的梧桐树,这个篮球场的四面都是高大的大榕树,勉为其难的遮住一大半篮球场。
商贯中绕到对面,坐在长石凳子上看了一下表,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再坐坐待会儿再回去,于是他打开书专心的看起来。
十分钟之后,那几个小混混还在哪里徘徊不走,他们干脆就托腮坐在梧桐树下看着商贯中。
张默一个三分扣篮,撩起黑色T恤往脸上擦汗,然后向放在篮球场边的水走去。
商贯中再抬眼看过去那群混混比他还悠闲,干脆坐在地上聊天。
范良庆抬起肩撞他一下,眼神示意他看向那边儿。“张默那是不是你们班的新转校生?认不认识?赖五那群傻比可能瞄上他了。”
张默连续灌几口水,湿漉漉的T恤贴在身上让他觉得怪异又不舒服,干脆脱下来丢在地上。“不认识。”
范良庆抬手抹了把汗,语气尾调也带着疑惑。“那要不干脆现在就认识认识,不过看起来像死读书,不知道无不无聊?”
“随你的便。”张默顺口说一句,又跑进场地。
“喂!同学?是和张默一个班的吗?”范良庆一边擦汗一边走过来,一下子坐在他旁边。“是来看张默打球的吧?”
商贯中余光撇向那群混混然后点点头。“嗯,认识。”只是张默不认识他,可那也算是认识吧。
“会打球吗?”范良庆继续说。
“不会。”会打高尔夫,而且还挺准。
“那学不学?”
“我就看着你们就行了。”商贯中视线触及到在烈日暴晒下张默汗津津的脖子和通红的锁骨摇摇头。
“好吧,好学生那你好好学习。”范良庆语气遗憾。“待会和我一起走吧。”
商贯中看着那群混混点头。“谢谢。”
“要谢就谢张默。”范良庆跨开大腿,侧脸对他笑笑后起身。
十二点一到这群打篮球的就原地解散,高中部的学长对着张默摆了摆手,张默拿起地上已经干一半的T恤贴着拳头卷一圈儿朝榕树后面那条森冷的水泥路走去。
人一解散那群小混混就马上站起来,隔着篮球场虎视眈眈。
范良庆拿着一瓶水慢慢悠悠的主动过来。“你家住那儿?”
商贯中的视线终于从张默挺拔的背部收回来。“就在前面。”
“哪栋啊?”
“第三排第四栋。”
“啊,原来是邻居啊!我也是,不过我在你后面我是第五栋。”范良庆有点儿惊讶而后又笑起来。“那可就是邻居了,你是商爷爷的孙子对吗?”
“嗯。”商贯中点头。
两个人经过这群人完全没有停下脚步,还是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绿毛脸是真的既滑稽又怪异,他就这么瞪着范良庆的背影,想要瞪出一个洞。
感情他蹲这儿这么久,这小子随便搭上一个人就想撇开他们,这世上还没有这么好的事儿呢,今天不拿到点儿钱怎么对得起蹲在这里的一个小时?
绿毛冲范良庆喊。“喂,阿庆你明摆着的是故意的吧!”
“赖哥我可没这么想,我们就是认识,他是张默的同班同学。”范良庆喊一句。
“他们怕张默?”
“也不是怕吧,是有那么点儿胆怯的,主要是张默挺能怵人的。”范良庆冲他无奈的笑笑。
“哦,看不出来。”商贯中轻笑,有种怠慢感。
“以后上学做伴吧,我想你是愿意的。”范良庆余光看见赖五还在后面跟着。
“谢谢。”家门口到了,商贯中又一次礼貌的表达谢意。
看着范良庆转身回自己家,他才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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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默回到家,桌上放着已经做好的菜,老头子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看报纸,大角从老头子的脚边站起来冲过来在他脚边转着圈。
“回来了?红烧肉在电饭煲里。”老头子慢慢的又翻一页。
“嗯,我洗完澡就下来吃。”张默蹲着逗弄一下大角就上楼,大角瞪着精神抖擞的眼睛摇着尾巴一路跟上二楼。
等张默下来,老头子已经回房间睡午觉了。
他吃完饭后从冰箱里拿可乐上楼,大角依附在他旁边抬起狗头顶他的胳肢窝,烦的张默勒住他的狗头让它安静点。大角老实后,他把碟片放进碟片机后坐在地毯上开始玩街霸拳王。
一点五十分张默才离开家,外面的太阳太晒,大角跟到篮球场下的榕树才摇摆尾巴转身离开。
李超在T字路口背靠阴墙边喝着可乐等他,张默走过来,他才松口。“大角又跟着你呀!”
“他自己会回去。”
“按理说大角也快到青春期了吧?现在几个月?”
张默皱眉。“快八个月,我上哪给他找条发情母狗?”
“那你就小心大角冲你发情。”李起嘴巴里的吸管被顶到嘴角边揄掫的笑起来。“说不定大角还真的能度过呢。”
“干脆就阉了,做个狗太监,反正我也不需要他的后代给我养老送终。”张默冷冷说。
“那大角就一颗真心错付负心汉,它可能都想不到平时你亲亲密密,到关键时刻会阉了它。”李超已经看见前面的范良庆,不过范良庆旁边又站了另一个少年,远远看过去那高高的少年有点儿眼熟,貌似是转学生。“那是不是转学生啊?范良庆怎么会跟他混在一起?”
前面那两人站在一棵新栽种的梧桐树下说话,阴影也就只有那么一小块,两个人都在阳光下。李超跟张默走过去几个人就一起走。
“诶呦!范良庆你小子背着我们偷偷跟好学生在一起,说!是不是明天的月考好学生帮你?”李超一把将可乐罐投进垃圾桶里。“嗖!百分百中标,小李超人!”
“能不能别那么幼稚,他就住我隔壁,就不能认识认识?”
“默哥,我怎么嗅到浓浓的奸情?范良庆勾引好学生未遂。”李超夸张的垫脚凑到张默的下巴上。
张默一巴掌将他扇开。“跟你很熟吗?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又不是女的,打球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在乎呢?”李超努了努嘴。
“因为那是雄性荷尔蒙的喷发!”范良庆顺嘴来了句。
“我可是要做Alpha的男人。”李超肩膀向上提,收缩着他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
商贯中手里仍然拿着今早在学校顺回来的课本,他一边听,一边在旁边微微一笑,这群真是中二聚集的少年,说他们幼稚好像又没有多幼稚,可说他们不幼稚却又谈论着画风逐渐跑偏的话题。
“那贯中啊!有没有一些什么考试的重点露一下给我们?”范良庆语气混合着唏嘘和释然,其实给不给答案他们根本不在乎,撑死那分数就算过了60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可他们就是想知道过了60是什么感觉,就像你有跑车海报可也不代表你不渴望设身处地的近距离摸一下。“你看你庆哥我,考试就从来没超过50的,上50还是祖宗显灵。”
商贯中有点意外,这两天这个小县城可能真不咋地,七门科目的老师都要把试卷上的题隐晦的透露出来,也不需要再看其他,只需要记住他们所说的重点就可以,试卷没有看过,不知深浅,不过应该挺简单的。就这样还能上不了60?在这里也不像在云海,在云海那所重点升学率和雄厚师资率的高中没把试卷拐到课本外的知识已经算不错的,哪里还由得老师来透题。这里明显所受教育程度松散懈慢和难以聚集重点,他一时之间也难以适应。
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和学渣说什么重点和复习,就又把昨天那群老师说的简要的重复一遍,他说完后,范良庆和李超听的一愣一愣明显拐不过弯来。
张默却终于是把眼睛放在他身上。张默默默的看着他,敷衍又不耐烦。“好学生你为什么把昨天老师的话重复一遍?”
和学习不相关的任何事两个人的脑袋就一下子转过弯来,李超没忍住一下子噗嗤的笑出来。“哈哈哈,好学生也装逼!”
范良庆也忍不住无奈的咧开嘴笑起来。“李超就这样,别跟他一般见识!”
“咱默哥是不爱学习,可记忆却是非常好。”李超笑完就特娇傲的拍了拍张默的背部。“我们默哥可是只复习一个星期不到,考试的时候拿了100分!牛逼吧!破格吧!”
“哦,那么厉害!”商贯中被人揭穿也不恼羞成怒和羞耻,反而感觉良好的点点头。
“什么玩意,他说的是体育。”张默面无表情的语气微妙。
两人四目相对,商贯中这时候才真正的忍不住微微笑起来。“也是考试科目,体育生。”
商贯中继续问。“你是长跑还是短跑?”
“长跑。”
经过菜市场的时候,成林背着书包从后面一下子窜上来。“唉!默哥!”
“成林,考完试后去张默家打游戏吗?”李超回过头问他,结果一脚踩了一个烂苹果,低头一看那腐烂的果肉和臭汁水粘着他新买的特步鞋,就忍不住大叫一声。“Shut特!真是活见鬼!你们等等我!”
“快迟到了。”张默的声音丢在后背,硬邦邦的。
等李超擦完他倍儿珍惜的鞋后跑过来,几个人已经进学校。一进教室铃声就响起,不紧不慢的准时准点。
张默一坐下,历史老师就拿着个保温瓶进来。“明天就是月考了,重点都知道了吧,第二单元前一天也叫你们复习了吧?”
老槐脾气非常好,胸怀大气一般不跟他们产生冲突,班级里的说话声就从来没停过,而老槐也仅仅是跟随高低起伏的声音抬高自己的声音节奏,如果不是吵得特别厉害他是不会打断自己的说话进度和方式。
总之明明是非常富有历史浓厚渲染的故事老槐也能像教科书一般,无波澜起伏过程,如出一辙的完结。他的教学方式很令人捉急,就这样还不如上方大脚的课。
“了解历史是为了吸取经验和教训,为未来的发展和民族意识更加团聚。”老槐一板一眼的说完这个中规中矩的历史结尾,一个单元就这样过去。
清嗓子咳嗽一声。“好了,我们现在翻开第四个单元。”
张默已经在他开始唠叨的时候就已经闭上眼睛,听着毫无起伏的声音慢慢睡着,他中午为了打游戏没有睡觉,现在正是太阳高挂天空的时候,猫儿都会选择阴凉处瘫下睡觉,他懒洋洋有点儿困意。
商贯中也是没有听,现在不是在云海,这里的老师不会管的很严,只要不上课说话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开始把从云海带来的学习资料有规划的学习。
窗外的云朵已经拖拖拉拉的移到远方,太阳也从高挂中间挪到西下,可炎热的空气却没有一丁点儿消散,课室里的风扇开足马力,下边儿学生的T恤后背鼓起。
音乐课的老师挺有小清新范,白衬衫格子裙腰挂一条棕色小皮带,穿着棕色小高跟。
张默醒过来,也不完全是自然醒过来,是被猛然拔高的高音给惊醒,他懵逼的眨眨眼睛,脑袋还维持着侧伏在桌上的动作,窗外的云就在随风摆动,集体的歌声就涌入他的耳朵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前进、进!”
后几排的差生声音高过前排的好学生几乎用轰的声音掩盖了所有,后面那一句前进可能整个教学楼都被李超那几个发晕仔的声音给捅破。
张默也跟着歌曲慢慢的哼出来,虽然被吵醒有点儿不爽不过他也已经睡饱,他爷爷是很有国家民族团结意识,总是关注国家层面的新闻,不是听粤曲就是听国歌,也导致张默从小耳熟目染。
这首歌唱完离放学后十分钟是放松他们,算是让他们自己忙自己的事。
交头接耳的话就没断过,李超也懒得一个一个的传过来,直接小李飞镖将一个纸团丢在张默的桌面上。
张默用墨水笔顶着下巴慢慢打开纸团。“放学去你家打游戏?”
张默冲他摇头,李超点头后才转过头去继续和他旁边的哥们聊天。
最后几分钟班级里已经躁动,隆万奇拿着他的表在那倒数时间。张默静静的闭眼等待,等他喊到03秒后猛然站起来,椅子往后拖哗啦一声,张默已经站在课室后门,一脚踩出去,铃声准时响起。
下课了,容不得想象的纷至沓来的声音响遍楼道,张默下到一楼无数的人头大军蜂拥而下,李超挤在其中神情沮丧垮塌的像个窝瓜,还有那个一身板板正正的校服好学生商贯中。
张默收回目光,舌尖顶了顶犬牙,极轻的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