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奇亚斯,接着说。”
艾利欧严厉地听着玛奇亚斯的话,但脸色却异常难看。这残酷的直言不讳,已然洞穿了他们内心的防线。无疑,撕裂的内心可以藏得住秘密,却难以隐藏那份惊惧。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艾利斯鼓励奇术士说出后续的真言。玛奇亚斯的反客为主,印证了艾利斯的直觉——或许真的要通过与奇术士的对话,来打破大家老旧的思想束缚。正因如此,他才嚷嚷起来。艾利斯心中暗自承认,玛奇亚斯那看似欠考虑、实则直击要害的做法,正是与命运抗争的关键。哎,他感叹自己被命运愚弄,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我们虽可以不照名单规定做事,但名单不容违背,违背后果是严厉的惩罚。我们四人诞生时就被灌输了世界的意志:若不让人类安心自然老死,世界就会陷入混乱,坏事定会发生。虽有避险的办法,但代价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艾莉承认道。从她突然冷淡下来并避开玛奇亚斯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极不想提及避险的细节。玛奇亚斯,这位附加者,永远无法成为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也永远无法完全融入他们的世界。
“是什么办法?”
玛奇亚斯轻抬左眉,好奇心被吊到了最高处,热切又鬼魅地问道。
“秘密。”
艾丽突然瞪向玛奇亚斯,简短而有力地说出这两个字,如两根寒冷刺骨的冰柱,虽然没有直接扎入玛奇亚斯的心房,却像无形之盾一样,隔开了奇术士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有所保留,正是他们绝对安全感的来源。想撬开观测者的外壳,仅靠言语的力度是不够的,玛奇亚斯。实则,阿莱克才是那把上等的开蚌刀。
一切皆虚幻,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错。
“哎!知道了,可我与你们非人类,百年后他们死去,我们还在,难道这就能遂名单之意?”因无法揭开观测者的核心秘密,玛奇亚斯感到难过,便灵机一动,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的重点,以避免显得过于不敬:“重点是,我们不会衰老而死,待名单内外的人类都死光,世上仅我们五个,到时该怎么办?难道要困在这自带空气墙的世界里,直到永远?好绝望!你们想过没?考虑考虑!”
“嗯,想过。”
四人一起对玛奇亚斯说,语气如空气般轻盈,仿若四片随风而落的尘埃,轻松而淡然。
“船到桥头自然直。若人类文明万古千秋,就还有得玩。即便文明消失,我们有时空与光暗魔法。就算出不去,也能做很多……有意思的事。文明能更新迭代,我们也许能进化呢?总之,缝隙之家永远在,但这星球的寿命仅几十亿年……小玛奇能耐得住吗,和我们一起?”
艾莉无恶意地说,在座位上微微含笑,她不担心故事的后续——如果一切能如愿以偿的话。
“……在星球死亡前,让我的朋友用空间魔法把星球上有趣的东西装进缝隙之家,再让艾莉酱用时间法术保鲜一下?可是,再怎么说,那也是几十亿年的事情啊!艾莉啊,你真乐观!难道你们都这么想?我可受不了那么久!这星球死了,我只能每天待在家或这里,傻傻地看着外面摸不到的星星,或读那些已经翻烂的书?我不要这样!正如我说,你们真要好好考虑,多找找漏洞。”
玛奇亚斯接话磕磕绊绊,听完艾莉描述的蓝图后,觉得那美妙得可怕,与他预想中积极寻找真相的方向对应的答案,天差地别。奇术士一面目瞪口呆,一面心想:这四个家伙,真打算相亲相爱几十亿年吗!?太可怕了!我这半个外人,是不是该识趣点,趁现在拿起法杖卷铺盖走人?就怕他们在老朽的眼前恩恩爱爱……哎哟!非礼勿视!玛奇亚斯拍拍脸。啊啊啊!脑补停不下来——现在他恨自己活跃的脑力。
此时,脸颊红红的奇术士带着憎恶看向艾利欧,攥紧双手轻捶桌子。虽然名单才收起一会儿,但现在他更恨脑内那些旖旎暧昧的画面,于是气恼叠加,责问观测者们:
“名单,就一定正确吗?可你们连这事也怕确认,没错吧?如果阿莱克既能让你们从玻璃墙出去,又能彻底摆脱名单的束缚,那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就算他要毁灭世界。”
“你说的不对,世界要是真毁灭,就什么也没了。谁也出不去哦。”
艾利斯否定了奇术士的观点。他瞧着玛奇亚斯那滑稽的样子,好想笑,可话题沉重,便咧着嘴、眨着眼、忍着不笑。那表情隐秘又诡异。
“为何这么笃定?”
玛奇亚斯斜瞥了艾利斯一眼,气呼呼地又问。
“是女神的直觉。”
艾利欧平淡而确切地回答。
“哎呀,反正不能两全其美!这个阿莱克就和你们对着干!气死我也!”
怎么全是重复的话!你们几个是复读机吗?奇术士感觉心里爬满了蛇,满眼都是对女神和名单的厌恶。
“是的,比起走出这里,我们更在乎危害所有人生命的阿莱克。处理他最优先。”
艾利欧截然地说。眼中颜色如凝固的火漆。
“告诉我!你们的理想世界到底是什么?”
此时,面对残酷的秩序,玛奇亚斯施以问罪,彷徨的呐喊声回响在整个庭园。
“……”
艾丽的沉默冷若冰霜。
“为何不肯说?”
玛奇亚斯反复地问。终于,他等来了答案。
“是一个既无名单也不被束缚的世界。”
艾利欧答。
“没有遗憾。”
艾利斯答。
“一切都如愿。”
艾莉答。
“最重要的是,没有阿莱克?”接上话了,是好兆头!玛奇亚斯笑叹一口气,“我就知道现在这世界的模样并非你们真正想要的。那么,你们好歹有思想,我就放心了。我再问一问,若不是阿莱克作怪,而是名单有意识,如今要背叛你们呢?”
“这不可能。”
艾利欧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不可能?阿莱克就是一切掌控下的例外。那么,名单也会是例外,我说的不对吗?”
玛奇亚斯细说起来,“依我看你们现在的状态很糟,且没发挥各自的优势,更别提触及个人能力的极限。你们四个那么骄傲!想对得起心里那份尊严,就该尝试我说的——你们认为的——本就不可能的事!”奇术士截然了断地说,“我也一样!我不想把自己摘出去,我好奇自己真正的极限!而我灵魂追求的,正是这探究之心!”
“本来这卷纸出现就无需特别理由。而且,你、我、你们——都知我们其实被这东西束缚着,不是吗?”
玛奇亚斯按顺序指了一遍,说“你们”时右手对四人画了个圈,用魔法变出巴掌大的玻璃,用指节咚咚地敲着。他本想变个更形象的玻璃罩,却不敢。“为什么要为这麻烦的东西赴汤蹈火?我看名单比阿莱克还麻烦!反正迟早要加入冒险团,为何不跟他们做表面朋友?事到如今,我再问最后一句,是世界的意志重要,还是你们的意志重要?”
“那当然是……世界的意志。”
艾莉的语气里带着艾丽的冷漠。
“啊!怎会这样!若你们只能依附世界意志行动,当四个传话筒,那你们和我本质有何区别?不照做就活不了吗!”
玛奇亚斯再次向她们呐喊。
“你是你,我们是我们。”
艾丽说完后双唇紧闭,却像在微笑。一股冰冷感直冲玛奇亚斯的脑门。他突然意识到这四人从最初就未分离过,是浑然一体的阴与阳。这些人和阿莱克一样,是世上最可笑的怪谈和败笔。而奇术士若不依附这分裂为四等份的怪物而活,就一无所有——尤其那脆弱的生命。
“我们试过,试了几乎无数次。从降生至今,找了将近2100年。这里、所有空间都找遍了,没一条路通向外部世界,这回答——你满意了吗?”
艾利欧侧身凝视着奇术士,平静却绝望,以近乎魔鬼的语气回答。
“……找不到,那就再找!我要是你们,就每天找!找到求死不能!吾友!连世界上最精通空间魔法的你都打退堂鼓?这不像你!”玛奇亚斯看着艾利欧,恨铁不成钢,也觉得心里有东西断了,那是一种绝无仅有的体验。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最终他揉了揉眼,奋力地说:“你们四个!如果还有心!就该反抗!说通你们怎么这么难!真的是最后了!如果杀死阿莱克就能打破这堵墙,你们会做吗?”
“……”
面对玛奇亚斯的质问,观测者们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不会!?为什么??为什么啊!!”
玛奇亚斯摇头甩走几滴泪,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留恋那个永远解释不清的直觉。仿佛反其道而行会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不能杀他,他在名单里。”
艾利欧回答。
“你们到底…… 行…… 行!”
玛奇亚斯用衣袖擦干泪。至此,奇术士已完全放弃劝告观测者们。
“表面朋友的话,当然可以。反正只是利用和被利用关系。玩玩朋友游戏。”
突然,艾利斯又回到了稍早的话题。虽然语气柔和却无情,但这四个观察者,大概也不会做害人的事?
“你们应该早就看清那些该死的人类才对。”玛奇亚斯眼神吊诡,对外阴阳怪气,言语满是百无聊赖,“啊啊,恩将仇报,农夫与蛇的故事。我听够了。观察人类确实有意思,但人类本身最好消失得一干二净。因为他们就是蟑螂和臭虫,太碍眼了,通通去死。我想,名单上的人类真值得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吗?明明离开名单就没价值。真是给这些死东西脸上贴金。”玛奇亚斯讥讽地笑着说,“说不定,根本没什么奇迹!但用这噱头骗骗那些家伙,我倒乐意。我想,至少现在,你们的双手还是干净的。万一不得不在人类面前杀他们同类,那将是对你们信念的巨大考验。”
毫无疑问,在这场关于义务和罪责的悖论博弈中,玛奇亚斯输了。奇术士以理念与漏洞之雨洗礼这四位他心中榜样般的存在,而观测者们仍旧纯净又无可替代,如同永续的机关,鼓动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