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世界 第16章 Chapter16—会议（下）

至此，艾利欧站起来，像起誓一般面向玛奇亚斯，略愤然地用魔咒让名单的上端吸附自己的右手并攥紧了它。如此展现，只为天真的奇术士看明白这纸上每一个刻印般的字：

“你可要看好了！”

虽然艾利欧没有把名单直接怼在玛奇亚斯脸上，控制住了它们之间的距离，甚至训诫的语气也没有严厉得过分。但名单的压迫感让玛奇亚斯真觉着自己的鼻尖都快要碰上去了，因而十分不适。他发觉这时候他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好比一只不得不乞米的笼中鸟。现在如何是好？这也是玛奇亚斯头一回觉得，名单是如此之险恶。顺便一说，他真的一点也不怪罪艾利欧，即便现状是如此的不堪，想必谁也不愿意被命运扼住喉咙。

可以见到，那珍贵又令人煎熬的名单之上，自上而下整齐地写着不知道由谁书写的复杂人名：

艾莉·蕾妮

艾利欧·考尔比

艾丽·安娜斯塔西亚

艾利斯·塔索斯

玛奇亚斯

莉莉西亚·阿列克谢

圣里多

拉尔夫·佩雷兹莱特

柯代尔

绯亚·柯兰德

露西耶·瓦里艾鲁

沫沫可·斯派德

阿莱克

就像这样，一个个名字从古至今排列，每一条都代表了一个单独存在的个体。唯独，写有阿莱克的那行字，仿佛滴落了紫色的粘液，多么可畏。其实，玛奇亚斯只见过从前那还未改变的名单，而现在名单却沾染着这般的异样，他见所未见如此不吉利的东西。以及，明润又灵性的羽毛杖中传递给他的大自然灵感，也仅仅说了四个字：生灵涂地。只是想象就足够沉重！就不能剪掉这行多余的脏玩意吗？

趁还能闭上眼睛，闭上吧！不能去想，不能细想。强大的心宽让玛奇亚斯不颤抖。也许这名单，真不至于看一眼就恐惧到惊声尖叫，到底是看过的人不感到害怕，还是没有在人前表现？究竟，什么才是真相？

好像，那紫色要延伸，延伸，从艾利欧的手上浸染到玛奇亚斯的手上。好像紧接着白桌也变成了紫色，观测者们被覆盖其中。紫色好像延伸，延伸…直至这片世界的所有地方。而这份最最重要的错觉，却无人感知。

月亮仿佛是一台精致的监视器，隐密而惨白。倘若全心全意依从它的意志，便能在睡梦中看见一艘庞大的白色鱼船。以及那上面沾满鲜血的，深深的回应。在睡梦中歌唱吧！用网紧紧抓住那个坏孩子吧！

“13。”

艾丽看着名单，只是喃喃，煞白的脸毫无表情，眼里却有什么东西被侵蚀了。

“第十三个数字，打破了平衡啊，真不吉利。”

艾利斯接着艾丽说道，愤慨命运的定律。他说着，心思在这名单和玛奇亚斯之间打转，然后停在了前者。艾利斯越在心里念阿莱克的名字，越是有寂寞的感觉，好像在一片没有回声却崎岖的海底呼喊，一片暗黑色无光的海。如此默念到第四回，他就不再念，也不想再想起这个场景了，宁可活在忆念和忌妒里。

“…我非但看得清楚，想得也一样清楚！吾友。”

就这样，在他人说话的同时，玛奇亚斯坐着消化情报。像一位安乐椅侦探。其实他也并不是非常在乎艾丽和艾利斯的话，故而眼神在名单左右的空隙间跳动，窥觑不远处的蔷薇，发觉它们比以往更繁杂。然后一边听，一边一股脑地倾倒积攒的问题，无论问题关乎名单或观测者。玛奇亚斯总是喜欢把问题抛给别人，寻根问底，然后自圆其说，也不知那是否是他一厢情愿的真相。总而言之，真是奇绝。

于是，现在是奇术士主动向观测者们设问的回合，他坐在名单前问个不停，等着其他人快点开口：

“既然事已至此，那么，本世纪最伟大的奇术士就在这里特别提一句！老朽很早以前就很好奇了，除了吾，你们和名单里的其他人类，有没有私下联系？”

话刚说完，空气又凝固了几秒。这就是顺其自然的后果吗？玛奇亚斯直接一个转身趴在桌上，好像课堂上偷懒的学生，心里预演四名红目白发的老师用灵魂呈现给他的戏剧。唉哟！好冷的桌面。还是喜欢木头！观测者们的方桌冷得奇术士闭住眼睛碎碎念，他眯眼等着所有人吐露心声。在心里发誓说绝对能炸出点什么来，而事情也正如他所愿。毕竟，只有最辛苦的伎俩，才能拽出最意味丰富的人心。

“有，但不多。我只是给了圣里多一些转运的道具，他本人并不知道我是谁。”

艾莉在座位上缓慢地眨着眼睛，只有她语气平常地回答了有。一来是觉得只要事情不违背名单的意志，这么做就无可厚非。二来，在朦胧的夜里引导圣徒，给他幸运，而这样的事情也不容污蔑。再就是，其实艾莉，还真是有那么点在乎玛奇亚斯会胡思乱想——哪怕她没做任何越界的事。所以她也不想为刚才的话补充说明，于是没有多说。

“没有。”

另外三位观测者异口同声地答完，目光立刻转向了艾莉，又转回来。各不相同的诧异写在三人脸上，艾利欧拿名单的手甚至都丝微抖了一抖。然而三人都没有刨根问底。结果而言，大家都说了实话。话题暂时还没有脱轨，虽然出现了小小的分歧，即使这样也很难想象这五个人远走高飞。都是阿莱克，害得她们连充分修养的时间都没有。哎呀，天杀的坏东西。

“好，我们先把阿莱克除外。也就是说，你们非、常、确、定、现在只有我知道你们四个的真实身份？”

自在逍遥的玛奇亚斯居然翻了个身，换成背靠桌子，反手搭在上面的姿势继续追问，他好享受这样简直乱来又近似于质问的场面，尤其喜欢质问身在高位的人，且他们的行动刚好满足了玛奇亚斯脑内预设的场景。非要说，就好像这些人完美复刻了自己脑内的演出。于是他故意强调了“非常确定”。好家伙。

“是。”

四人都不迟疑，齐答了。

“好！事情又变得有意思了！名单上其他人的情报你们具体掌握了多少？”

至此，玛奇亚斯满意地点点头，心想：但愿如此！哼哼。然后他故意摆弄出阴损毒辣的表情，又想到：果然又有不对劲！为什么我要在心里说“又”？

“名字、性别、年龄、生日、出生至今大致的人生履历。”

艾莉一字一句地说。心想，玛奇亚斯果真存心要这样问她们，而她也感受得到弟妹们不是很受得了这种半真半假的盘问。要说被冒犯，肯定是有。年长者的不卑不亢是包容。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们知道这些傻瓜人类的生活背景，但是没和本人见过面，我的理解没错吧？”

到头来，奇术士清楚，观测者坚强又脆弱。就好像光辉闪耀的砗蟝——强大的魔法是壳，信念是肉，如果有什么事情能直接撬开魔法击垮她们的信念，一定很有趣。于是，玛奇亚斯用衣袖掩遮嘴，笑得有些危险。

“没错。”

艾丽十分简短地回答。

“我们没有24小时一直盯着。那些人都是普通人类，不必特地观测他们的生活。再说了，他们又能做什么？”

艾利斯觉着玛奇亚斯今天真是异常古怪，遂直言。想中止这样的闹剧，却没有制止——直觉告诉艾利斯这场闹剧是必须的，虽说他只看到奇术士背对着他的样子。现在轮到艾利斯心想：玛奇亚斯，就算你偷摸笑我们也能看到！

“诶———我还以为你们很变态，从这些人出生之前就看着，到现在还全天侯观测呢！为什么不盯着！不会出事吗？光是看他们吃饭睡觉也可以吧！”

玛奇亚斯突然叽里呱啦一大堆，像青春期的男学生一样怪叫：

“甚至还有洗澡？如果你们四个的**旺盛得像正常人类一样，肯定会天天去看的吧！！”

奇术士脑中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从某方面讲，这四个人对待名单的方式就像是理想中的神父和修女看待女神像一般。对神的存在毫不怀疑，也绝不渎神。强大的信念感果真是支撑观测者们活下去的养料，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不相信就活不下去？又为什么她们本就是弥足珍贵又超脱世俗的存在？

“多么美妙啊！多么理想啊！找回你们的本性吧！”

奇术士高喊，抒发对观测者们的迷痴。

喂！醒醒吧！

“？”

呲溜，话题终于脱缰了。观测者们集体无语五秒钟。四人都知道玛奇亚斯在开玩笑，但都在想，不澄清的话很难收场。毕竟观测者这个概念本来就很微妙，说成是监视者也不为过。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当着奇术士这半个外人的面，以言语特地澄清没有成天偷窥名单上人们的生活。至于信不信，是另一回事。

“…本性？谁会那么无聊！咳咳！要我偷窥那些人洗澡，我情愿去死好吧！”

被嘲弄的艾利欧尴尬到一只手拿着名单，另一只手捂嘴假装咳嗽，让玛奇亚斯赶快换个话题。他心里想，真想让时间赶快过去，要是艾莉姐姐能随便使用时间魔法就好了。真是头疼得糊里糊涂。

“玛奇酱，差不多清醒点，我们又不是偷窥狂，”艾利斯假装憨笑了一下，实际藏起了厌恶。双手交叉于桌上，想用光魔法照一下玛奇亚斯的脸，好让奇术士醒醒。他心想玛奇亚斯在说什么无厘头，边觉得非得回正题不可，所以接着说：

“我想你也不会是吧？那么，我们知道你知道，从前说过但还是重申一下，我们**淡薄，至少对人类完、全没有生理上的想法。”

“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有那么无聊。顺便我也绝对不看洗澡也不会对它们有半点**。但是观察人类很好玩。好像在看小白鼠哦！光是想想能见证出生到死亡，整个过程就好像在看电视一样！”

果然，玛奇亚斯的思维不是常人能理解的。顺便他直接越过艾利斯的话，搭理艾利欧去了。他的话残忍到无人评价。

只听奇术士继续表情古怪地眯着眼睛说：

“所以，你们对人类没有**，对自己人有？真是太棒了。”

“是的。难道要我当着你的面再吻一次艾利欧哥哥吗…就现在？”

艾利斯的语气平复，但心情却一点也不。

“二位虽然容颜如画，我同为男性，因而觉得有点辣眼睛所以大可不必。但比起这个，现在我该说什么好？不是百合真可惜？”

话毕玛奇亚斯吹了个口哨，嫌弃又戏谑。心想：就算亲了又能证明什么？

“…”

艾丽左右看看，再看看艾莉，眼神依然平静。

“打住！”

艾利欧连忙叫停，拽着名单，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觉得这个走向真是够了。

“…名单上的人一旦遇到危险，我们就能感应到，只要及时去帮一把就行。而且除了阿莱克、我们、玛奇亚斯，剩下的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危险。”

结果，还是艾莉将话题引了回去。不愧是最年长的存在。

“只有阿莱克才能让世界毁灭，所以作为人类他一点也不普通。”

艾利斯补充。

“哦，还没完。我是说万一啊，你们和名单里的人有了感情怎么办？”

可惜，话题还没掰回去几分钟，在奇术士妙问连连之下就又飞远了。

“哈啊？怎么可能？光看就够恶心了！”

最厌恶人类的艾利欧觉得，这个问题比上一个问题还要莫名其妙。

“要不是名单，恨不得他们死光光对吧？真巧啊我也这么想！那吾友觉得，同样是你厌恶的东西，人类和香蕉哪个更好？”

“都烂透了。”

“所以，吾友也许更可能和香蕉产生感情？结果不挑食了？”

“…也许吧！”

艾利欧放弃了挣扎。终于收起名单，回到他的位置。

“玛奇亚斯最近越来越会开玩笑了呢！”

艾莉笑着，而她的话里毫无喜悦之意。

“比起考虑下等生物，你应该换个问题，比如我们混进冒险团之后的打算。”

言罢，艾利斯拍了拍手，虽然缝隙之家没有灰尘，但说到下等生物的时候还是下意识觉得龌龊和肮脏。

“…我觉得这世上一定是有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存在的哦。当然，我不是说空气那样无聊的东西。不过…为什么这个星球上，会有空气和水呢？因为女神？所以一切都是女神定的咯。我觉得太阳和星星和月亮也一定、不是就这么平白无故冒出来的。一切都是缘分啊，缘分。缘，妙不可言，”奇术士挪了挪身，在桌子上高瞻远瞩，然而他仰头看天，却空有一片苍白，“真想去月亮上看看！大家一定也都想去玩吧！月亮和你们真的很配诶！说不定，这是个寻找世界漏洞的机会？”

观测者们摇摇头，玛奇亚斯还是太小看玻璃墙了。这墙壁可是将她们困在这里整整两千一百年！没错，从诞生至今，没有一天不被困在这里。而玛奇亚斯的岁数，只有这个数字的零头。

“外面，去不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艾丽神情中有些悲哀，小声道。

“但是那些星星却是真实的吧？因为偶然会有流星雨，太阳是真的，否则我们也不会感觉到它的热。月亮有引力所以产生了潮汐，也一样是真的。如果太阳和月亮都是假的，那这星球上也不会有分明的四季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为什么会有墙呢？”

玛奇亚斯问了个有史以来最可怕的问题。问完终于改回了坐姿。

墙。遭遇阿莱克的时候也有一面墙。艾利欧灵光一现：

“如果能靠阿莱克找到这个漏洞，或者他本身就是漏洞的话…”

可能性很高。

缝隙之家的方桌上流光倾泻，所有人的心思扑在了艾利欧的话上。

“他是不是突破口，你们也说不准，对吗？”为什么就连神也达不到他的期望？埋冤、不解、愤慨、悲伤，太多情绪在玛奇亚斯的心中回响，他悲愤交加地喊了出来，“你们明明是神祇！在这世上无所披靡才对！为什么要一直这么畏首畏尾的呢？就算是被掰成四份的神也各有四分之一的力量，我一直觉得凭你们的实力不该只是这样。你们不应该满足于此！就算有玻璃墙也一定能突破！说一千道一万，就算是女神的旨意，也不能禁锢你们的精神！”

玛奇亚斯只觉得潜移默化的支配真令人心悸，可他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就算摆在面前的是陷阱，我也无怨无悔！就算这是我一厢情愿，那也没关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自己会负责到底的！同胞们唷！”

“玛奇亚斯…”

艾利欧看着奇术士的眼睛，刚想解释，然而艾利斯又一次接过他的话。

“…负责到底，怎么负责？凭你那不和我们同化就保不住的身体吗？”艾利斯的语气很复杂，于心不忍却依然要明言，“要是保不住名单上的人，那我们迄今为止的所做所为又是为了什么？”

“又不是我想！！”玛奇亚斯气愤得锤了一下桌子，强烈的情感让他眼前好像蒙了一层雾，喉咙也因为嘶声力竭而作痛，“你们也知道，我一点也不想这样啊！”

“…”

艾丽像一个奇怪的见证者，还是什么也不说。

“说到底，你们不喜欢我用玩乐的态度应对异变，还有阿莱克这个让世界毁灭的死变态罢了！再就是，要我说这破纸根本不值得你们这么崇敬！我自始至终打从心底尊敬的人只有你们！完全不在乎它。我的真心话就是女神的名单很麻烦！”

玛奇亚斯非常生气。观测者们相信亲情永不损坏，奇术士却不相信。他的想法是只要活得够久，总有一天会淡忘一切。至少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