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餐厅的路上,参观游览的人很多,但几乎没什么车,只有一辆白色的奔驰G500在行驶,颇为标新立异。
驾驶位坐的是谭柯然。
但这辆车。
它真正的主人是苏昭禾。
顶着南港的车牌号和辨识度极高的尾数,车子自驶入庄园起,便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限制车辆进出的半山腰,照样无人敢拦下。
仿佛是默认了主人的特权与随意。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谭柯然,此时,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是越开底气越不足,“这山庄老板的身份可不普通,他不喜欢有车开进庄园破坏周边环境,一般都要停在山脚底下,你的车竟然能开进来。”
“厉害啊,我的大小姐。”
这话的尾调有着实打实的谄媚意味。
被叫到名字的大小姐正坐在副驾,翘着腿,抬手拨了拨眼头假睫毛的弧度,抽空回了他一句:“我说你别拐着弯骂人,成吗?”
“那当然是我亲爹的功劳,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苏昭禾转过脸,明眸皓齿,“还有,我事先已经和你说了,前几天穿高跟鞋崴到脚,走不了路,不开车难道你想背我上来?”
谭柯然:“不想。”
不出一秒钟就否认,然后他盯着前方一大段的上坡路,眼皮没忍住地快速跳了跳。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呛声,有来有回,语气倒不像是在拌嘴,黏糊的像打情骂俏,可能是太过于沉浸,以至于都忘了后座还有其他人——张执和徐未。
临出发前,张执有事情要处理。
就没赶上和梁敬免一道。
今天这顿饭是靳谈专门让谭柯然组的局 ,原因他没说,具体的谭柯然也没细问。
刚到餐厅门口。
苏昭禾停下来,俯身盯着脚踝看,淤青还没消,手一碰,疼得龇牙咧嘴的。
谭柯然走到她旁边,自然地扯过她肩膀上背着的奢牌托特包,还有个粉嫩嫩的挂件,他不认识,好奇问:“这是什么,怎么和你上次带出来的不一样?”
苏昭禾瞥他一眼,没好气,“星黛露,之前背出门的是雪莉玫。”
“噢,两个名字啊!”
谭柯然以为自己恍然大悟了。
苏昭禾跺脚,“不是。”
谭柯然:“那是什么?”
苏昭禾:“还有达菲、可琦安、杰拉多尼、奥乐米拉、玲娜贝儿……”
谭柯然投降,“行,打住吧,吃饭前不用报菜名。”
“……”
谭柯然不止眼皮要跳。
现在听得头也大了。
苏昭禾顾不上脚疼,还在好心地给他解释:“简单比喻一下,就像奥特曼,他们也不全是一个名儿啊。”
“那当然,每一个都是独立的个体。”谭柯然眼前一亮,义正言辞道。
徐未在后面听着,觉得他俩聒噪,胳膊撞了谭柯然一下,有意拖拉着语气,“大哥,餐厅门口别挡路行不?”
张执也说:“来,两位请往旁边稍稍,让我先走,谢谢。”
话音落下。
他们俩终于停止争辩。
谭柯然预定的餐桌在最里面,靠近室内花园,空气清新,视野开阔,方便打卡拍照,他对拍照没有特别的兴趣,是苏昭禾每次去餐厅吃饭,都能拍个百八十张的。
梁敬免抬起头,发现人到齐了,他挨个打招呼,然后把纸质菜单先递给张执。
靳谈微微点头示意,脸色不太好,但在看到苏昭禾坐他斜对面的时候收敛了许多。
他知道谭柯然会带她来。
今天这顿饭就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最近这半个多月,有谭柯然在的地方一定会出现苏昭禾的身影。
他们觉得家里面撮合的意思再明显,要是真搞联姻那套,也必须得问问两个人各自的感受,哪怕仅仅是走个过场。
大概是父母足够的爱令他们有恃无恐,所以目前表现出对这种相亲模式的毫不在意。
但外界的旁观者个个都门儿清,嘴上不说,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谭家和苏家这门亲事已经到达了板上钉钉的地步。
苏家持股的蓝库医疗发展迅速,树大招风的时代永远过不去,自然就演变成重利者虎视眈眈的一块巨型蛋糕。
即使苏秉寅本人有慢慢退出来的心思,但局势千变万化,容不得行差踏错半步。
虽然谭柯然这个人时常是不正经多过正经,但谭家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大学教授的父亲,荣当外交官的母亲,他本身又和苏昭禾是青梅竹马。
知根知底,年龄相仿。
是联姻的不二人选。
*
前菜,主菜,酒水和甜点依次端上来。
等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
靳谈忽然出声,问苏昭禾,“你和周棠是校友,你认识她?”
也许是苏昭禾在这里面年龄最小,对事物的接受能力较低,靳谈说话的嗓音比其他情况下要平缓柔和,显得他更好接近了。
谭柯然面前的瓷碟里放了一堆蟹黄和蟹腿肉,都是他准备剥完壳递给苏昭禾的,听到靳谈问话,手里正在开蟹钳的动作顿了下。
不经意地。
他瞥了苏昭禾一眼。
“嗯,但也不算认识。”苏昭禾嘴巴里的蟹肉还没嚼完,嘟囔着回应。
“那她在学校的事情你清楚吗?知道多少?”靳谈问话的本领循序渐进。
他那把嗓子真是尤为出众,稍微低哑点儿,再柔和下来。
有种引人上钩的体贴感。
谁也难逃。
苏昭禾摇摇头。
她把自己的碟子和谭柯然剥好的那碟互换了一下,叉起雪白的蟹腿,又说:“我和她不是同一届,她毕业那年我才到学校。”
“嗯。”
靳谈应了声。
她说的这些他都知道。
苏昭禾:“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靳谈看了她一会儿。
谭柯然借机,插科打诨道:“靳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他说。
话题将将结束。
梁敬免和张执起身去结账,徐未留下来也没什么事,便跟着过去,而谭柯然拿起苏昭禾千里迢迢背来的单反,正在给她找角度拍照。
咔咔拍完几张。
苏昭禾的目光落到了还在餐桌边坐着的靳谈身上,她思考了几秒钟,向谭柯然跑过去,拿过他手里的相机,“谭柯然,我有点口渴,你帮我买一杯现榨的果蔬汁。”
“啊?”谭柯然说:“哪里有?”
“我也不清楚,你去找一下吧,我只想喝果蔬汁。”苏昭禾坚持要喝那个。
谭柯然没有不乐意,转身,掏出手机就在查饮品店的位置。
苏昭禾看着他走远,她低头检查相机里的照片,暗下决心,走到了靳谈对面,“刚才餐桌上人太多,所以我没说,不过说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可以。”靳谈难得好说话,“问吧。”
“你……”苏昭禾抿唇,停顿一下,“你是不是还喜欢周棠?”
靳谈有些意外,还从来没人会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问出这句话,他被苏昭禾的直白晃了下心神,抬眸,“我没喜欢过别人。”
“啊……”苏昭禾张着嘴,稍显惊讶。
那好像有点惨。
就谈过一次恋爱啊。
真惨。
苏昭禾低下头,害怕刚才心里的吐槽被看穿,忙说:“她之前帮过我,所以她毕业离校的时候,我听说了一点关于她的事。”
苏昭禾特意把‘打探’换成了‘听说’。
“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当时她的设计稿被业内某家公司欣赏,教授也觉得她入职的话是个不错的选择,后来,她好像没去,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这是实话。
靳谈瞳孔漆黑,没怀疑,因为他让梁敬免去查了,也没查到后来周棠做了什么,又是为什么没有在设计行业风生水起。
“谢谢。”他诚心说。
“不客气。”苏昭禾还有个不理解的地方,“你喜欢她,为什么不亲自问她呀?”
闻言,靳谈莫名笑了下。
他想起苏昭禾刚才对谭柯然说的话,挑眉反问:“两个月相处的时间,你不是也喜欢上谭柯然了吗?你怎么不告诉他?”
“我……”苏昭禾一时哑然。
她不是不懂。
大部分人对别人的事情能够保持清醒,而当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
第一反应是退缩。
就像那句话描述的——
真爱降临的那刻,是毫无征兆的。
也是胆怯与自卑的。
*
这顿饭周棠吃得心不在焉,林钰能看出来,所以,等到结束后她才说话,“周棠姐,你在这儿等一下,我过去结账。”
“一起。”周棠离开座位。
今天抵达庄园的人挺多的,又正好碰上饭点,且这家店的好评度高达98%,此时,服务台前排起了长队。
工作人员大多见过这种阵仗,人再多他们仍旧井然有序地将本职服务做到完美,态度好,笑容也好,除却各项安排到位,安抚等待中情绪焦躁的顾客更是游刃有余。
队伍分成两列。
周棠站在中间,嘴上答应着饭钱由林钰来出,手机里却提前打开付款码。
旁边的队伍稍微慢一点,本来梁敬免还在后面排着,现在到了前头,隔着一小段的距离,他看到了周棠。
张执率先打破了平静,喊她,“周棠。”
周棠转身,望着眼前长相阳光的男人,比从前安静了许多,似乎还带着点平和。
是啊。
七八年了,谁都会变的。
“好久不见,张执。”说出口的一瞬间,周棠忽然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那是陵和的盛夏,在篮球场,运动会,火锅店,全都有他们的身影,是每个人这一生最年轻且最意气风发的时代。
林钰听到声音,停下刷着短视频的手,看过去,眼睛都瞪圆了,像水晶葡萄一样。
嚯,好大一个帅哥!
不对,一群帅哥。
有句话怎么形容来着。
嗯对,人以类聚。
帅哥的朋友也是帅哥。
张执笑了下,明显还想说什么,却被拿着两杯果蔬汁走过来的谭柯然打断,“我去,这么久,你们还没付上钱呢?”
刚说完,他注意到对面队伍里站着的周棠,微微颔首,“你好,上回见过,对白山烧烤派对。”
“哎呀,人家是超跑聚会,你说是烧烤派对,你除了盯着那点吃的还会干嘛,档次都被你半句话拉低了。”
梁敬免用实力证明,人不毒舌就会死,嗤笑一声,开始抢谭柯然手里的果蔬汁。
“咦,饮料,你怎么知道哥哥我正好口渴了,刚才被那块牛肉噎着了。”
“滚啊,我又不是闲的,能是给你买的吗?”谭柯然握着两杯,不好与他争执。
梁敬免轻松得手。
抢过一杯,喝了起来。
谭柯然气急,先是骂他不要脸,再诅咒他,“牛肉怎么不把你噎死啊。”
“闭嘴吧,真死了你又不乐意了!”
梁敬免一边把吸管放嘴里,一边大方地夸他买的饮料好喝。
林钰站在一旁,怔怔的。
呃……能不能把帅哥毒哑啊?怎么就变成了小学鸡互怼的场面。
聊两句天的工夫。
结账的队伍很快排完了。
周棠举着手机,给柜台的工作人员扫码,林钰也没再与她推拉,只是亲昵地说:“周棠姐,下回你让让我,我也有工资的。”
周棠:“行啊,下次吃泰国菜。你请。”
说话间,她们俩坐电梯到了一楼,来餐厅的客人基本是步行,或坐观光车,所以门口停着的那辆奔驰就显得格外突兀。
不可避免地。
周棠看到了站在车边还没进去的靳谈,同样没进去的还有张执,在另外一边。
风吹着靳谈的发梢。
他支起腿,慵懒地靠着门框,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什么东西,仰头,往嘴里倒了一颗。
“你们俩真不走?”梁敬免探头出窗。
“六个人,四座,坐得下吗?”张执无语地瞥他一眼。
谭柯然:“我以为你们俩开车了,谁知道阿免也没开啊。”
梁敬免眺他一眼,“你去外面看看,睁开眼睛看看,哪里有车能开得进来?”
苏昭禾知道他们单纯喜欢拌嘴,却还是温吞解释一下,“阿免哥,我的脚受伤了,太痛走不了才开车进来的。”
梁敬免本来也没生气,但还是被这句“阿免哥”给治愈了,“甭怕啊,昭禾妹妹,我和他闹着玩呢。”
说完,徐未准备推门下车,“靳哥,要不你坐车先回吧,我和张执走着去。”
靳谈看了眼副驾驶,“不用了。”
“能坐的呀。”徐未说。
其他人不清楚靳谈对副驾驶有抵触情绪的事情,但梁敬免和张执知道前因后果,张执简单说了句:“他坐的车,副驾驶不能坐人。”
谭柯然:“为什么?”
梁敬免:“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开车吧,他们俩腿长,走路不慢。”
周棠刚走到附近的台阶上,张执那句“副驾驶不能坐人”清晰地落在她耳边,她突然想起,为数不多坐他车的那几次。
当时,副驾驶也都是空出来的。
为什么?
周棠皱皱眉,想不出来原因,但排除了自己以为的那个理由,不是黎迩音可以坐,而是所有人都不能坐。
那四个人开车走了。
靳谈和张执回到主路上。
还没走近,靳谈的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腿又白又直,还能是谁,他眸色暗了暗,最终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想着搞设计的人大概与普通人不一样吧,红裙子也能在她身上穿出乖巧的气质。
清新脱俗。
林钰挽着周棠的手臂,现在已经察觉到了靳谈的目光,她先是侧过头和他们打招呼,再悄咪咪地靠过去。
她说:“周棠姐,靳总他还喜欢你。”
“你是要跳槽当娱记,还是要跳槽当红娘。”周棠淡声说。
“嘴硬。”林钰和她熟络了,也不怕,直截了当地说道:“但眼睛又不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