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外 第33章 海啸

忙碌的工作日总是过得很快。

时间推移，临近初六，这天，是设计组要出差的日子。

南港不是平原地区，背靠仟映山，最高海拔有两千八百米，璞鸣山庄就位于东南方向管辖县城内的宜溪小镇。

旧时光里传承下来的古文化村落。

山庄老板是一位古稀之年的华裔，据传闻，他原先常在国外奔波，徒步至宜溪，被附近如诗如画般的美景折服，退休后决定赴此，开一家赏景品茗的庄园。

午时刚过。

山脚下候着统一服装的工作人员，负责给持有邀请函的客人分发氧气罐。

宴会开始的正式时间是在明天晚上，但从市中心到这里，需要经过一段蜿蜒曲折的公路，大部分公司让员工提前抵达，只剩下极少数距离近的，第二天早上再出发。

“组长，我们到了。”林钰停好车，解开安全带。

周棠下车，打开后备箱，拖出行李，刚落地，她朝停车场对面看过去，问：“我们入住的房间是几号？”

“D区的8207，在最后那一排。”

林钰翻出事先准备好的电子版地图。

指了下方位。

“好，那先过去放行李吧。”周棠注意到那个位置需要穿过数十间独栋。

她们拿上行李箱向目的地出发。

就在这时，工作人员迎面走过来，唇边扬起笑容，既标准又璀璨，亲切耐心地询问她们俩是否需要帮助。

周棠点头说好。

他们便立刻把行李箱送到置物架上。

接待车绕着外圈的氧气步道匀速前行，沿路，林钰看到掩在苍翠绿意间的天然温泉池，又注意到了仿中式园林建筑的亭台楼阁。

她轻轻靠在周棠肩膀上，掩饰不住的神采飞扬，“周棠姐，谢谢你愿意带我来，这地方实在是太美好了！”

周棠：“天时地利，非你莫属。”

原本付总监那边安排的随行人员是设计师助理，但苏琪的驾照才考到科目二，纪江言又正式入职宣传部了，让周棠一个人过来不符合流程，也不合理。

另外，刘云萱前些天答应了和男朋友去旅行，恰好借此机会，休了攒起来的假期，只有林钰没什么事，可以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

少顷，到了房间门口。

周棠和工作人员道完谢，走进去，屋内布局宽敞明亮，屏风隔断两侧分别摆放着一张床，是个现代中式的套间。

林钰跟在她身后，放好行李箱，紧接着旋转跳跃，张开双臂呈“大”字形飞扑到床上，叠好的床旗瞬间被揉皱。

她晃了晃双腿，意识到什么，立刻坐起来，扯过床尾那块布，手掌抚摸着，不由得惊讶了一下：

“天呐，来自水乡的手工刺绣！要不是孟氏集团把晚宴安排在璞鸣山庄，就这配置，连着住上一周，得消耗我好几个月的工资！”

周棠眉眼弯着，“公费出差，有报销额度，孟氏那边的管理层联系了山庄负责人，双方交涉过，房费已经打过折了。”

“如果不打折的话，小公司恐怕得直接被这低消门槛筛选掉，听说旁边还有个半山别墅，入住那里的客户需要实名制验资呢。”

林钰来之前和纪江言打听了有关璞鸣山庄的消息，有些高端服务不对外公开，只有少数新闻工作者或许了解点儿内情。

“浮夸。”

周棠想都没想，随口吐槽。

林钰刚说完话，就感觉气息有些不匀，脑袋开始发晕，喉咙里面难受，她连忙拆开山脚下收到的氧气瓶，对着嘴巴好一阵呼吸。

她猛地吸了几大口。

才稍微缓过来。

林钰四肢依旧发虚，伴着耳鸣，嗓音弱弱的，“周棠姐，才两千米，我就高反了？”

“先休息吧，这情况因人而异，别担心。”周棠见林钰瞬间蔫下去的状态，帮忙掀开被子，又压低了她肩膀旁的枕头。

下午一点半。

周棠坐在窗边的书桌前，身后那张床上，摆放着从行李箱中拿出来的几套衣服。

电脑屏幕常亮，保存的文档看到一半，周棠戴着耳机，听了一首慢歌，节奏与风吹起的蕾丝窗纱互相契合。

是陈奕迅的《不要说话》。

她一直都有听歌的习惯，但没有到上瘾的地步，偶尔会听，连爱好也算不上。

音乐播放到末尾。

周棠抬手，按了按两侧发紧的太阳穴，她摘下耳机，绕过屏风出去。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几分。

此时。

林钰已经睡醒了。

她就这么躺着，迷糊地睁开双眼，摸过手机看时间，差两分钟到下午四点。

周棠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抽了张纸巾擦干，关切地问她：“醒了，好多了吗？”

“我满血复活了，周棠姐。”

林钰小声念叨，却改不掉雀跃的本性，有点精神就重新眉飞色舞起来。

周棠拿过手机给林钰发链接，“我半小时前挑了一家综合评分还不错的餐厅，起床洗漱，然后我们过去吃晚饭。”

“好。”

林钰双脚落地，奔向穿衣镜前。

房间到餐厅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如果步行的话，则需要绕过两个供游客小憩的凉亭，等到餐厅门口，系着领结的侍应生指引提前预约好的客人乘坐电梯上楼。

林钰和周棠先后进去。

周棠站稳，垂眸按亮餐厅所在的楼层，还没抬眼，电梯门合上又打开，外边有人朝里靠近，她下意识地往后避让。

有限的空间瞬间被压缩，鞋尖退至角落，周棠侧着身，和林钰并排，在这过程中，侧边散落的乌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靳谈原本没想在这个时间吃晚餐，是谭柯然的预定电话打迟了，六人座的餐桌只剩下这个点可以帮忙协调。

电梯门再次关闭。

梁敬免单手撑着轿厢，靠在一边接电话，正告诉电话对面的人餐厅的具体地址，还详细地描述了如何过来的正确路线。

“行，那到了再给我发信息。”

霎时。

说话声音结束。

周棠的耳膜被轻微震了一下，紧接着，胸腔里心跳如擂，等确认过后。

她悄无声息地移开目光。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同一时间，靳谈眉梢皱了下，他略微转身，视线越过梁敬免的肩线，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周棠。

山上温度稍低。

她今天临出门前，套了件雾粉色的针织衫，因为楼上是家西班牙餐厅，她还特意搭配了一条暗红色的皮质短裙。

保暖。

却也性感撩人。

靳谈无可抑制地去看她的脸。

准确地来说，他注意到的是周棠耳廓外侧亮莹莹的光，像是不小心搽到了带闪粉的眼影，可离得近了。

他才发现她今天并没有化妆。

气氛莫名地尴尬黏腻。

周棠低着眸，轻微勾了勾手，把碎发挽到耳后，自然拂过去，汗珠被擦掉，露出了染上绯红的整个耳朵。

不久，电梯到了要下的楼层。

梁敬免此时才收起手机，然后，他就看到靳谈站在电梯门前，脚步未动。

林钰基本上了解了一些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敢多嘴，礼貌性的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就要牵着周棠的手进餐厅找座位。

周棠进电梯以后站在最里面，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能是没预料到会在这里遇见靳谈，只想等他走了以后再出去。

几秒钟流逝而过。

“周棠。”

靳谈没让她如愿，开口喊了她的名字。

林钰非常有眼力见，指了指大厅，小声说道：“周棠姐，那我先过去等你。”

梁敬免更是不用靳谈提醒。

人家这两个人久别重逢，自己当然明白该处的位置是哪里。

不一会儿。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好在空间比电梯里宽敞，他们俩的距离用不着靠得那么近。

周棠松开了攥在掌心的指尖，看着他，表情无异样，平静地说：“靳总好。”

靳谈西装外套遮盖住胸腔，一颗心脏起起伏伏，像意外吞咽下一颗切开的柠檬籽，好酸，好涩，又疼得厉害。

他以为，一个半月的时间，再见面，她对他已经不一样了，起码，不会用这种十分有距离感的称呼。

……靳总。

靳谈克制住低落的情绪，扯唇笑了笑，点头，认真瞧着她，一字一句：“周小姐，你好，你今天很漂亮。”

周棠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诧异，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莫名其妙地有这个回答。

这种直白的言语但凡换做别人来说，大概率就是那种交流方式中最俗气的搭讪内容。

可偏偏是靳谈。

他专注淡然的嗓音不是敷衍撒谎，是能够坦诚到无惧周棠探究地望着他的眼神。

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西装，鬓角被修短过，身上是好闻的香水味，清爽冷冽，走廊外面照进来的天光落到他的肩颈处，下颌的棱角印出利落感。

还是同样的，吸引人的气质。

没有谁能比他更适配“斯文禁欲”这样的形容词了，挺拔的身形就像是刚才路过凉亭时，她见到的那棵蔚然松树。

周棠心头骤然一动，熟悉又陌生的情绪让她慌乱，她主观上不想被动陷入，只说：“靳总，我先走了，林钰还在等我。”

靳谈没阻止，点头。

等她的背影彻底淹没在热闹的餐厅人群里，他才抬脚，走到隔间的吸烟区，准备翻出口袋里的香烟盒，摸索一阵，却只掏出来一个蓝色的铁皮小罐子——

椭圆形状的莓果味薄荷塘。

他忘了，上周沈嘉青叮嘱过，为避免产生不可逆的依赖性，新疗程阶段要开始戒烟。

所以，他把烟盒全都换掉了。

＊

餐桌上。

红酒炖牛尾的香味扑鼻，还有一盘海鲜饭，上面的青口贝咧着嘴，而周棠的面前放着吃了一半的西班牙经典现切火腿。

服务生在帮忙倒白葡萄酒，等待的间隙，周棠扭头，望着玻璃窗外慢悠悠飘荡的云，心思已然不在吃饭这个事情上了。

好像陈奕迅的那首《不要说话》她单单只听过几次，有伴奏的时候，也不见得她能顺利地记清楚调里的每一句歌词。

可是现在……

她耳边忽然清晰地响起那几行缠绵的字眼：“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有默契，我以为你懂得，每当我看着你……”

周棠的指尖又开始轻微发麻。

她必须得承认。

她根本没能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