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今天的豆浆,”何湫把袋子递给丁堰,“看你挺忙的,我就先走了。”
丁堰一把拉住她,皱起眉头,“没完没了了是吧?”
何湫转过头,表情又酷又臭,掐着嗓子地阴阳怪气,“拉我干什么?”
丁堰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这几天更是被她燎得一肚子的火,声音倏地拔高,“走什么走?你们新的专题昨晚上已经发上去了,没什么事儿那么着急去店上干嘛?”
丁堰很少这么气急败坏地吼人,何湫瞧着新鲜得很,转过身笑眯眯地瞅他:“哎呀,终于愿意跟我说闲话啦?”
丁堰本来还想顶她一句,明明是这人先开始闹别扭的,这会儿倒恶人先告状了。但他瞥到她左颊边笑出的小涡,最后还是摇摇头,笑了。
何湫把自己那杯豆浆举起来,“碰一下?一笑泯恩仇。”
丁堰望着她,脸上是一副仍带着气的表情,没吱声,也没动作。
何湫腻上去,撞撞丁堰的胳膊:“嗯?”
丁堰叹口气,举起豆浆跟她碰杯,“祖宗,你真是我祖宗。”
何湫撇了撇嘴,“那你是我孙子?”
丁堰一口气把豆浆喝完,认命道,“是,我都叫你祖宗了,可不是你孙子嘛…”
丁堰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跟何湫算账,“我那天去找你,说那么多话,你就只听进去了一句是吧?”
“哪句?”何湫明知故问。
“‘生气可以,拉黑也行…’”
“‘冷暴力…都随你。’”何湫拿腔拿调地接上后面那句话,“我听话了呀,我手机可没关机呢…”
丁堰看这人笑得一脸得意,还颇挑衅地舔舔自己尖尖的犬齿,也被逗笑了,“瞧你这欠揍样儿…”
他把手里的纸杯搁桌子上,伸手把人揽过来。何湫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拱了拱,丁堰就“啧”了声,“别动。”
何湫没动了。
丁堰就着这个姿势跟她说话,语气还是有点硬,“能不能好好谈恋爱了?”
何湫没答,就埋在他怀里头笑。
“能不能好好谈恋爱了?”丁堰又问了一遍,话语里已经染上笑意了。
何湫咯咯咯地直乐,“可以可以,谈,好好谈…”
丁堰抹了下何湫的眼尾,那里已经有点湿润了,“德性…”
“老板,想问一下,我这车…修完要多久啊?什么价格啊?”有人走进来,何湫便挣脱了丁堰的怀抱。
“哎,何湫?”
何湫听见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抬起头,便看见了一张让她作呕的脸。
她把头偏过去,装作没听见。
“还真是你啊,”这人走过来,“我妈说你毕业之后就回荣城了,我还没信。
他上来就去碰何湫的肩膀,“怎么,回来也不知道找哥聊聊天?”
何湫扭了下身子,躲过了他的手,“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如果要还钱,跟我妈联系就行。”
她这话一出,丁堰立马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郑集。
于是丁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郑集挺高,比他就矮个两三公分,但极瘦,跟竹竿也没什么两样,衣服裤子套在身上晃晃荡荡的。
郑集的手摸了个空,也不尴尬,眼睛眯起来,“还钱?还什么钱?”
何湫猜到了他的态度,但还是被狠狠噎了下,“三万块,半年内还清,月利两分,借条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么快就忘了?”
郑集又往何湫那边走了两步,搓搓自己的脸,“没忘,没忘呢…”
“不过咱们这关系…是不是?”
“我手头上紧,利息就别算了,至于这三万块钱…我啥时候有钱了就还你。”
何湫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有过钱?少废话,月利两分,一月份之前我要在我银行卡里面见到钱。连本带利三万三千六,一分不能少。”
说罢她又觉得跟这人在汽修店吵架实在难堪,便拿上包想走。
郑集却笑着拦住她,用下巴指了下丁堰的方向,“走什么呀…还没介绍呢,这人跟你啥关系啊?”
何湫太阳穴嗡嗡作响,胸口下方的胃抽得生疼。她一巴掌拍到郑集的手臂上,半点力都没收,“关你屁事!滚!”
郑集吃痛,但却笑得更嚣张了,“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男朋友吧?”
他又转过头去跟丁堰说话,“认识一下啊,妹夫是吧?这么熟了,我这车…是不是得看在何湫的份上…”
丁堰压根不搭理他,只是关切地望着何湫:“何湫?”
何湫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郑集,忽而笑开来。
她不想忍了。忍得够久了,她不想忍了。
何湫没问答他俩任何一个人的话,只是掏出了手机,开始拨电话。
“喂,嫂嫂?”话还没出声,何湫一抹眼睛,便开始哭。
“对,我是真的没法子了才给你打的这个电话…”
“我知道你们在闹离婚,那不也还没离吗…”
“对,三万块钱,借的我的钱,还不是我妈,两分利,欠条照片我已经发给你了…”
“我一个刚毕业的人,手头上哪里有多少钱,要不是我妈在我面前哭…”
“我也是东凑西凑弄来的这钱…”
“是,时间虽然还没到,但我最近手上紧…前段时间进了趟医院,现在房东又在催交房租了…”
何湫嫂嫂在那头推脱,何湫的哭声便更急促了,“是呀,谁没钱都应该找自己爸妈,哪儿还有找别人爸妈借钱的道理是不是?”
“我也是蠢,挣的钱就该交给爸妈,哪里有借给自己表哥的呢…说是自己亲姨妈的儿子,到底隔了好几层呢…”
“是了,除了爸妈,都是外人,我总算是明白了…”
何湫的哭嚎声愈发凄厉,并着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在这逼仄的屋子里回荡着,直叫人觉着仿佛三魂七魄都要被摄去了。
但她面上又是笑着的,口齿清晰,字字句句都在诉说她的委屈。
瞧着竟让人心下生怖。
“好,谢谢嫂嫂…”
挂了电话,屋里一时都没人说话,几个老师傅也看了丁堰眼色离开了店里。
何湫头也不抬,手机上按了几下,第二个电话就又打出去了。
何湫打给了她二姨。
打第四个电话的时候,郑集的面色终于变了,何湫直接打给了他领导。
何湫知道他最近在当地的一个驾校里面作教练,刚才直接在驾校网站的页面找到了经理的电话。
“何湫你疯了吗?”郑集冲上来要抢何湫电话,丁堰一步跨过来挡何湫面前。
丁堰身材比郑集结实多了,郑集推他,他身体都不带晃一下的。
“让她打。”丁堰说。
何湫打完这个电话后没多久,郑集的手机就响起来。
接完电话,郑集沉着脸,望过来。
何湫满脸都还是泪痕,但她仍冷笑着,死死盯着郑集,盯得眼眶发胀。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眼睛里有一种名叫兴奋的情绪蠢蠢欲动。
郑集终于意识到了:何湫在嘲弄她。
“你也会害怕是吗?”何湫笑起来,“不害怕也不要紧,下一个电话,就打给你儿子的幼儿园。”
“何湫!”郑集终于叫起来,“你搞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何湫把手机收起来。
“你觉得该是我害怕,是吗?”
“很可惜,做错事的人不是我,我并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何湫接过丁堰递过来的纸巾,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再让你妈为着你的事来找我妈,你他妈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捂住嘴偏头打了个哭嗝,才又说,“我就给你身边每个人打电话:亲戚、领导、邻居…不仅是你,我还要找你老婆、儿子身边的人。有电话我就打电话,没电话的我就一个个找上门儿…”
何湫看着郑集,笑得肆意,“你老婆还不知道你前头还有个儿子吧?你大儿子今年十岁,跟他养父母住在隔壁云庆镇,我说的没错吧?”
丁堰有点惊讶地看了郑集一眼,这人看起来也不比他大多少,至少,肯定不到三十岁。
郑集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并且颜色还在转深,何湫望着,想起了市场上被人提在手中,一根绳子吊着的一晃一晃的猪肝。
于是她一下憋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你要干什么?”郑集更加难看,问道。
何湫喘了喘气,须臾之间就变了脸色。她这一会儿情绪消耗挺大,干脆搬了根凳子过来坐下。
“我刚都说了啊,第一,还钱,立马还。”
“我没钱,”郑集立马回她,“有钱了我再还。”
何湫轻蔑地笑了声,“知道你没钱,所以我跟你老婆要的钱,我刚打电话的时候你没听见吗?”
她又掏出手机,点开短信的页面给郑集晃了晃,“钱已经转过来了,欠条我回头寄到你们家。你老婆说了,这算是你借吴家的钱还的债。你记得还人家。”
她把手机收起来,“第二,我刚说了,别再让你妈因为你的事儿去找我妈;”
“第三,离我远一点。”
“能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