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夏 第6章 第六章

黎明的微光破开晨雾。

艾尔海森惊醒了，满头的冷汗。自从回到这一年，他每晚都在做梦。

无厘头的、黑暗的、或是静止不动的梦。梦里他永远坐在黑暗中，膝边靠着那只叫小梅的猫咪。

昨晚他终于做了个不一样的梦。

他看见了自己，看见了卡维。

·

那是他们谈恋爱的第二年，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

那一天，卡维转学了。因为在那之前，他向卡维提出了分手。

“高考完再说吧。”他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自始至终，他不知道卡维的反应。而这一次的梦里，他看清了。

卡维怔住了，脸上一片空白。夏日午后的走廊光线明亮，树影斑驳，轻轻摇曳。

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艾尔海森走得太快，背影太决绝，他终究还是没有追上去。

卡维不明白。他很困惑，回想起来，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艾尔海森在一起了，为什么又结束得这么突然这么草率。

“你说，这是为什么？”

提纳里表情凝重，听完他的讲述，偏过头来：“你觉得，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我？”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往校外走，“我，我……我是喜欢他的吧。”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他？”

“我怎么知道？”卡维重复了一遍，又大叫，“你都没谈过恋爱，你问我这种问题！你也不知道吧！”

“我确实不知道，”提纳里严肃得一副研究压轴题的模样，“但是你真的清楚自己吗？”

“我……！”卡维支棱了一瞬，又立马泄了气，嘟囔着，“我喜欢他啊，亲都亲过了，你看我肯让别人亲吗？”

“亲了又不代表什么。”提纳里不赞同，“艾尔海森肯定也不让别人亲啊，但是他还是和你分手了，他肯定是不喜欢你。”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也不对，应该有一点喜欢的，不然当初就不会和你在一起。”

卡维肉眼可见的沮丧了。但他很快又强行镇定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在乎：“那……那为什么他要和我分手啊，什么都不说……我好喜欢他怎么办。”

“没想到你一个大好少年也会这么恋爱脑。”提纳里撇撇嘴，“丢人。”

“这不是就和你说了吗！别人又不知道……”

“你要是和别人说了，人家得吓死。”提纳里偏头看他，“你自己想想，你见过男的和男的在一起的么？即使有，也没有人可以接受的。我都不敢赌，我们身边有没有除我们之外能坦然接受的人。”

卡维闷头往前走。

“我倒是从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里看过一点……而且都是被拿来当反面教材的，把他们写得特别变态。”

卡维声音闷闷的：“所以艾尔海森怕被这样的流言侵扰。然后就要和我分手了吧……怪不得他从来不敢在有人的地方牵我的手，肯定是这个原因吧。”

“他那张面瘫脸，我可揣测不出他的想法。”提纳里又微笑着劝，“不过你也别多想啊，分就分了，你要是真喜欢男的的，这世界上这么多人，总能找到一个你满意的。”

卡维没笑，嘴里的认同像自言自语。

“嗯，分都分了。男人而已，到处都是。”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颤得厉害。夕阳一点点沉下天边，卡维没有回平常租住的单间，去提纳里家借宿了一晚。

提纳里父母和他父母认识，关系还不错。卡维对他家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躺在客房的床上，还有种回家了的温暖。

作业已经全写完了，一个人看书总觉得没意思。他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如果他和艾尔海森在一起的话，这个时间他们还坐在一起温习，他手欠地去抓艾尔海森的手，临别前艾尔海森会亲亲他。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不受控制地想起艾尔海森。

可是、可是他们分手了。卡维不敢再想，他转而开始思考，自己是否还能做到继续和艾尔海森距离得这么近上学。

或许，他该离艾尔海森远一点。

要不然……和爸妈商量下转学？

·

在艾尔海森的记忆里，他们分手后没几天，卡维就没有来上学了。有一天他排到和提纳里一起值日，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卡维？卡维转学了。”提纳里弯着腰，目光专注地追随着手上的扫把，漫不经心答着，“转去附中了。”

附中。分数线和一中差不了多少，但一中在城西，附中在城东。

很远很远。艾尔海森甚至没有看到卡维回旁边的出租屋搬东西，他在某次付房租时问了房东一嘴，说隔壁的房间还有住人吗？

房东阿姨愣了一下，说，早就不住了。

她认真地盯着艾尔海森的脸看了半天，奇怪地说，以前不是见你和你隔壁那小伙子关系很好的吗？怎么你都不知道他早就不住了？

艾尔海森神情很平静。

我把他赶走了。

阿姨没听清，困惑地“啊？”了一声，艾尔海森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房东阿姨来清理隔壁房间，搬出来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艾尔海森都认得，卡维房间里的东西，那个人一点也没回来拿走。

也许是不喜欢了。艾尔海森把另一只耳机戴好，舒缓的音乐响起。

也许，卡维家境是很好的。这些小东西，不在乎。

无论怎么想，卡维都没有理由回来。

这是一场没头没尾，荒诞至极的恋爱。

·

梦只停在那里。艾尔海森坐在窗户旁边，望着天际的破开黎明的晨曦，情绪一点点稳定下来。

直到起床的闹钟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整理完一切，卡维刚好来敲门。

“你今天倒是早。”

卡维其实起床一点也不积极，十天里有八天是要艾尔海森去叫他的。

有一次他敲了半天没人应，情急之下拿了卡维给的备用钥匙开门进去，发现卡维昨晚戴着耳机睡着了，艾尔海森摘下来一听，是首炸耳朵的摇滚音乐。

……这也能睡着。

耳机一摘，世界安静了，卡维好像睡得更香了。艾尔海森又冷声喊了半天，才把他叫醒。

“……嗯？”卡维睁开眼看到他，又抱着枕头想睡，“我困……”

一中两周放一次周末。连着上十多天的课卡维苦不堪言，整天嘟嘟囔囔怨声载道，但就艾尔海森看来，他白天睡觉、费尽心思找好吃的，晚上学习，缠着他不让他写作业，硬要他教他功课。

这过得太惬意了。

看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的人，艾尔海森终于“啧”了一声，把他被子掀了枕头抽走了。

卡维一脸懵，满脸画满问号。

“你不是人……”他揉着眼睛，扑过去抢东西，大叫，“呃啊啊啊啊艾尔海森！”

抢了五分钟，卡维总算精神了。他今天出门格外高兴，一把摘下艾尔海森的耳机，“艾尔海森艾尔海森，今天星期五了！！明天就可以放双休了！”

“嗯。又怎么样？”

“可以躺在家里打一整天游戏睡一整天觉！”

·

“什么！？游乐园？不去不去！！”

荧大怒：“我给你选择的权利了吗？”

卡维指着艾尔海森：“那他呢！而且我周末是有计划的！”

“呵呵，躺在家里打一整天游戏睡一整天觉对吧。”

“你怎么知道？！”

“做了这么久同学，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尿性？”

艾尔海森坐在旁边看书，始终没有抬一下头。

卡维转移火力：“艾尔海森你呢？你说句话啊！”

荧：“你别转移注意力，海哥在家那是学习，那是钻研，那是喜欢安静。你在家养膘，还不如跟我们去玩！”

“我！我！”

“再说了——！”荧忽然凑近了，神秘兮兮冲卡维勾勾手指。卡维好奇把耳朵凑过去，荧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其……”

“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干什么。”艾尔海森终于把眼睛从书上挪开，“现在没回家的就剩我们三个了。”

傍晚放学，艾尔海森像往常一样留下来多看了点书。空被老师叫走了，荧留下来等他。

两个人下意识拉开了距离，一个急着说一个急着听，没人在意艾尔海森奇怪的目光。

“我告诉你个秘密啊，”荧目光四下瞟了一大圈，“我们要去的是城南那家新开的，开业前三天不仅门票八折，晚上还有灯光秀，还有明星网红来唱歌，最关键的是，还有帅哥！什么类型的都有，你想想啊，那种姿色上等的帅哥跳舞……”

卡维：“……”

他无语：“有帅哥你跟我说干什么，我又不喜欢。”

艾尔海森捏着笔的那只手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再说了，”卡维往后靠在他身上，姿态散漫地拍拍他的肩，“这不是有艾尔海森吗？艾尔海森还不够帅啊。”

“海哥帅是帅，但是不可亵渎啊。”荧嘿嘿笑着，“我不带我哥，等下他又说我不学好。”

“什么不带我？”空从外面走进来，“我说你不学好……你又要跑到哪里去乱玩？”

卡维积极举报：“她说城南新开的游乐园有帅哥跳舞，她硬要我去。”

荧拍案而起：“我没有！”

卡维笑嘻嘻地还要继续讲，一只有力的手把他拉起来。艾尔海森背着包，拽着他的后领子：“走了。”

“你就有哈哈哈……”卡维边倒退边笑。

“你撞墙上我是不会管的。”艾尔海森松手了。

卡维差点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恬不知耻地扶着艾尔海森的手臂：“我要是撞傻了你要负全责。”

“毫无逻辑。”

明天是周末，卡维没写作业，洗了澡往床上一躺，开始高高兴兴打游戏。艾尔海森习惯性地要往卡维房间走，临到门前才想起这回事。

于是他又回去了。从阳台上往旁边看，卡维房间已经关了灯，他想着，说不定已经睡得很香了。楼下的小吃街因为周末更加热闹，各类小吃的香气不断往上飘。

艾尔海森关了窗户，打算继续看白天没看完的书。屋子里只点着台灯，要是卡维，一定又要说这样的光线催生困意了。

他刚这么想着，有人来敲门了。艾尔海森合上书，起身开门。

门外，卡维穿着一身睡衣，抓着手机，殷切地看着他。

两个人每晚都是写完作业再各自去洗漱的。上辈子他们没有做过更过分的事，艾尔海森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看见他穿着这样松松垮垮的睡衣站在自己面前。

时间还早，还有人会陆陆续续回来的。艾尔海森想都没多想，一把把人拉进来，掩上房门。

卡维的发梢末尾还透着湿气，他肯定是急着打游戏没吹干。衣领处的皮肤白得晃眼，艾尔海森移开目光，觉得心里烧得慌。火苗一点点吞噬着枯木，噼里啪啦地响。

卡维兴冲冲：“艾尔海森！楼下小吃街好香啊，我们去吃宵夜吧！”

艾尔海森低低“嗯”了一声。

卡维问他：“我穿睡衣下去会不会很奇怪啊。”

“会。”艾尔海森始终不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语气臭得要命，“丢死人了。”

卡维撇撇嘴，习以为常地回去换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