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夏 第5章 第五章

“今天你一共吃了十个小笼包、一杯豆浆、一大碗拉面、三大块西瓜、两碗饭以及韭菜炒蛋、拍黄瓜、青椒肉丝。”

“你为什么要特意加上‘大’！”

“因为本来就是。”

晚上十一点，卡维的房间里点着台灯。他缠着艾尔海森过来给他讲完了题，开始胡扯蛋。

扯着扯着，被艾尔海森扯到了他今天吃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我吃的很多吗？！”

“嗯。”艾尔海森目光落在他身上。

卡维刚要怒，听见他说：“吃这么多还这么瘦？”

那句话从艾尔海森嘴里说出来向来是嘲讽用的。然而今天，卡维却觉得那其中蕴含着的意思很奇怪。

好像并不是在嘲讽，像是在责怪，甚至像是自责。

没有等他细想，艾尔海森毫无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吃了就消失，白吃。”

“？你说我白痴？”

艾尔海森收回目光，“本来就是。”

卡维合上作业本，精神奕奕地准备继续和他争吵，艾尔海森忽然站起来，“去睡觉吧。”

“？”卡维一下站直了，“这就睡了？”

“有本事你明天上课别睡觉。”

卡维：“你管我——”

艾尔海森不理他，径直往外走。卡维撇撇嘴，好歹是没再闹，艾尔海森没看他，反手关了门。

走廊上已经空空荡荡。晚归的学生踩亮了感应灯，对着他打了个招呼：“还没睡啊。”

“嗯。”

艾尔海森拐了半步，拐进自己房间里。关上门，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这是第一天。

艾尔海森盯着窗外，那一方天地里是深蓝的夜空，零散的星星，星星点点的灯火。汽车的鸣笛声和行人的谈笑声依旧热闹，夜市小摊人挤人，熙熙攘攘。

和那个只有猫咪陪伴的夜相比，热闹得像一场梦。

一切藏在久远记忆里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黑暗里，像被再次尘封。

流动的空气仿佛也渐渐凝滞，越来越缓，越来越闷，越来越恍惚。他从心底里生出一阵无由来的惶恐：再次醒来的那个黎明，他还会身处这个地方吗？

这一天，是他的一场幻梦吗？

艾尔海森混乱的大脑里充斥着无数种念头。重生这种事情真的会存在？他究竟是不是重生了？他真的回到了过去？

身后忽然“砰砰砰”三声。卡维在外头把门敲得震天响，又怕吵到人家，声音偏偏压的低，偷偷摸摸的。

“艾尔海森！我把水洒床上了！你能不能给我借宿一晚！”

“……”艾尔海森拉开门，“你是小学生吗？这么大人了还能把水洒床上，你怎么不尿床上呢。”

卡维穿着身睡衣，抱着枕头，略显羞涩地笑笑：“那我要是真尿床上了能告诉你吗。”

艾尔海森冷哼一声。

“你怎么不开灯啊，”卡维探头探脑，“好黑啊。”

艾尔海森转身，顺手摁下了开关：“我才刚回来半分钟，你洒水的速度够快的。进来吧。”

卡维很少进他房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圈，这里还是和上次一样，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被子一收，就像个从没人住过的房间。

这种单间只有一张床。卡维用目光丈量了一下，问：“要不我回去拿毯子打地铺？”

“这样的温度打地铺，”艾尔海森指了指空调，“如果明天不想上学的话，是个好办法。”

卡维在他面前难得拘束。艾尔海森没管，去洗漱了。再出来时卡维坐在书桌前，下巴垫着枕头，抱着手机玩。

“上去。”艾尔海森抽走他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

他把手机塞回卡维手里，静静地看着他。

卡维忽然有点不自在，想着早知道刚刚自己在房间往地板上一躺就是了，怎么想不开跑这里来。不知道别人和好朋友一起睡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尴尬啊……

他站起来，下意识理了理睡衣领子，往床边走。艾尔海森跟在他身后，他停下来，问：“你睡哪边？”

“随便。”艾尔海森不耐烦地把他一推，“快点。”

卡维倒在床上，连忙挪到墙边，放好自己的枕头。两个枕头挨在一起，刚刚好放下。

艾尔海森躺上去，伸手关了灯。

卡维眼睛睁得很大，一点睡意都没有。手臂和艾尔海森贴在一起，另一个人的体温让他莫名地想避开。

卡维上一次和人一起睡还是幼儿园大班，因为他怕黑，妈妈抱着他睡的。后来他家有钱了，一直亮堂堂的，他也长大了，再也不怕黑了。

那以后，他再没有和妈妈一起睡，连妈妈的面都很少见了。

艾尔海森的呼吸很稳。耳边多出一道呼吸声令他很不习惯，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事这么多。他明明一直没有动，只是胡思乱想着，艾尔海森却忽然叫他。

“卡维。”

那一声很轻。很低哑，像是怕吓跑窗外的风。

卡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很轻：“嗯？”

他想，应该是夜深了。太静了，所以他们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轻了。

“睡不着就去走廊上看政治书〈逻辑与思维〉。”

“？”

卡维说：“你有病？”

“爱睡不睡。”艾尔海森睁开眼，“明天上课别烦我。”

“我才没烦你——”卡维瞪他，他忽然又闭上了眼。

“欸，你很困吗？”

“你太吵了。”

卡维无法用眼神回怼他，只好作罢，顺带闭上了嘴。街道上的人声渐渐模糊，渐渐消失。另一个人的呼吸也逐渐成为了令人安定的声音，与空调运行的嗡嗡声一并化作安眠曲。

卡维意识模糊了。他抱住艾尔海森的手臂，贴着艾尔海森，很快睡着了。

黑暗中，艾尔海森翻了个身，将他抱在怀里。

·

艾尔海森睁开眼，浑身被冷汗浸湿。他的心跳在看见怀里卡维熟睡的面孔时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渐渐平复。

他还在这里。

一整夜，他看见自己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里，小梅趴在他腿上。世界一片漆黑，唯有手机屏幕泛着光。

然后，那光也熄灭了。他坐在黑暗里，始终没有天明。

身体逐渐回温。

艾尔海森动作很轻地放开卡维，翻身下床。他随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一抓，露出锐利的眉眼和汗津津的额头。

太阳已经露出地平线，清晨的光耀眼。

他回头去看床上睡姿怪异的少年，指尖动了动。

他忽然发现，没有卡维的世界，他好像待不下去。

艾尔海森洗漱完去楼下买了早饭，回来时卡维还没醒。他看了眼时间，过去叫人：“卡维，起床了。”

卡维没反应。

他晃晃卡维的身体，再叫：“卡维，起床。”

卡维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迷迷糊糊睁开眼。

“……艾尔海森？”卡维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急着说话，“我刚刚在做梦啊……梦到我让人强吻了呜呜呜……”

“……”艾尔海森显然很无语，“起来吃饭，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什么！？”卡维一下子弹起来，“我今天睡这么死吗？”

“呵呵。”艾尔海森嗤笑。

“不应该啊……”卡维精神满满，径直拉开门，“我先回去换个衣服！”

五分钟后，卡维急匆匆又进来了。他见到自己每天早上非吃不可的小笼包后眉开眼笑，“艾尔海森，你真是个好人。”

艾尔海森早就吃完饭了，“快吃。”

卡维安静地吃完，两个人一起出门上学。

“我昨晚做了个特别可怕的梦。”卡维说，“我梦到我被人强吻了。”

“你早上起床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了。”

“哎，那不是没说完整。”卡维说，“关键这个梦视角很诡异啊，梦里我是强吻我那个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我在强吻我自己！然后我看到自己那个惊恐的表情……还好梦里没感觉，不然肯定老奇怪了。”

艾尔海森：“……你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我怎么知道。”卡维晃晃头，“我记得还有场景呢，好像在一个山上，挺开阔的，看起来像咱们去年秋游过的那种露营地……”

艾尔海森呼吸一滞。

“然后呢？”

“然后？”卡维挠挠头，“然后就没了，就亲了那么一会……呃，我可没有遗憾的意思啊，太吓人了。”

艾尔海森：“哦。”

卡维伸了个懒腰：“不过，如果除去那个梦的话，昨晚睡得还挺好的嘛。”

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不知道从何而来。

·

午休时间太短，但住处离得近，卡维总是会往家跑。但到了这样的季节，暑气孜孜不倦地蒸腾，连他都忍不了了。

“不回去了。”卡维有气无力地趴在课桌上，“太热了。”

提纳里从外面走进来，顺手关了教室门：“吃午饭了么？”

“吃了。”卡维说，“食堂还是那个死味道。”

艾尔海森拿着遥控器调温度，卡维又去拽他，“十六度，我要十六度。”

“班上还有这么多人。”艾尔海森屹然不动，“你想干什么？”

卡维焉了，重新趴下去。妮露回家了，提纳里在她位置上坐下，把一小瓶AD钙奶放在卡维桌上，再往艾尔海森面前放了一瓶。

“赛诺早上带来的，一整排，没喝完，人又跑回家了。”提纳里说。

艾尔海森翻开数学练习。

“好啊，”卡维插上吸管，叼在嘴里，“好久没喝了。”

“艾尔海森你又写。”卡维一眼又看见他，“别写了，你让我很有危机感。”

“你有什么危机感。”艾尔海森头也不抬，“本来就排在我后面。”

“话不能这么说——”荧带着椅子丝滑地溜过来，“你可是第一名啊，你知道你这句话攻击到了多少人吗？”

卡维掰手指：“我们年段的人数减一……”

“还有那些外校的，联考没考过他的。”

“我怎么知道别人的高二年段有多少人啊！”

艾尔海森任由他们吵吵嚷嚷嘻嘻哈哈，一点也没受打扰，表情都不曾变过一下。

他不过学了几天，已经找到了那种状态。全身心投入其中，不过是最简单的事。再回过神时，座位旁边的人已经散了，卡维趴在桌上，睡得正熟。

他整张脸埋在臂弯里，脖颈弯起的弧度优美，纤瘦的手垂在桌边。

班上很安静，留下来午休的人也都睡着了。因为开了空调，窗户关的很紧，床帘也拉得严严实实。艾尔海森撩了个缝隙往外看了一眼，三楼望出去，走廊空空荡荡，只有教学楼边那棵大树，藏着蝉，叫得聒噪。

艾尔海森慢慢将视线挪回到卡维身上。

睡着了很乖。他低下头，手臂不经意挨着卡维的，再一次同他一起睡去。